第21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

　　連續一周的雨後，氣溫驟降，晚上睡覺得蓋棉被了，學生們也在校服裡加上了毛衣。

　　當嘉州街頭第一片葉子落下時，冬天到了。

　　沈意從胳膊裡抬起頭，才發現早自習居然已經結束，而自己不知什麽時候睡著了。楊粵音幫她接了熱水，低頭打量她臉色，「昨晚又熬夜啦？我說你也悠著點吧，多久沒一點前睡覺了？再這樣下去黑眼圈比熊猫都重了，送你去展覽得了。」

　　沈意接過熱水喝了口，好脾氣地沒反駁。關越越却說：「你說小意太努力，人小意還沒說你不努力呢。後面黑板怎麽寫的？要跟首師大鎖了。以你目前的成績，和首師大且鎖不了呢。」

　　楊粵音不料背後中一箭，愕然地睜大眼睛，「你看看自己的成績，怎麽有臉說我？你昨晚還在發抖音！」

　　關越越攤手，「至少我沒有欲壑難填地說首師大啊。我對自己的能力有正確的認識，幷且知足常樂。」

　　楊粵音冷笑，「但我看你爸不一定有。回頭被他老人家送去美國，我們都會想你的。」

　　關越越：「……」

　　沈意聽著她們互相傷害，伸了個懶腰。在課桌上睡覺真是不舒服，腰都酸了，不知道宋航怎麽那麽喜歡。

　　即使是尖子生，也分各種類型。宋航是能偷懶就偷懶，上課也要睡覺，明明當著數學課代表，却經常帶頭不做作業，連高長林都拿他沒轍。與他相對的，沈意則一直是學習刻苦的典範，別的不提，光那份暑假的數學卷子最後全班居然只能抄她一個人的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這樣一個勤勉律己、努力上進的好學生，在上了高三後當然也不可能懈怠。楊粵音就曾經匪夷所思地說：「要不是你偶爾也會課上打打瞌睡，我真的要懷疑你裝了永動機，怎麽就不知道疲憊呢！」

　　怎麽可能不知道疲憊呢？沈意回頭，看向後黑板上幷列的兩個的名字，眼前又閃過那天中午的教室，屏幕那端，懸崖瀑布前，肖讓對她說，要互相鼓勵，一起加油。

　　她頭枕在胳膊裡，忍不住勾起嘴角，隱秘地笑了。

　　在那天和肖讓的談話後，她就重新收拾了心情，再次投入到緊張的學習中。事實上，她甚至比之前更努力了。只要一想到他當時的表情，就覺得胸口像充盈著一團火，熬夜刷題也充滿動力。

　　畢竟，這是他們的約定啊。

　　十二月初，高三年級又迎來了一月一度的大事——第三學月考試開始了。

　　對於這次考試，楊粵音信心十足，但這個信心主要不是表現在在自己身上，而是對沈意的，「上個月讓宋航把你第一的寶座給搶了，這個月咱們得搶回來！」

　　她說的也是大家感興趣的。和理科班年級前五總有輪換變化不同，這一届文科班的前兩名出奇的穩定，百分之八十的時間是沈意，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宋航。久而久之，看他們倆每次考試誰第一就成了五班乃至所有文科班的一大樂趣。

　　之前由於沈意連續蟬聯五次第一，大家對這個游戲都有點喪失興趣了，好不容易宋航又第一次了一次，群衆熱情再次被點燃，紛紛開盤下注。

　　沈意當然知道同學們的想法，也被弄得有點緊張起來。不過她告訴自己，就算再輸給宋航也沒什麽，關鍵還是從考試中發現問題，不要被一次兩次的失敗影響心情。

　　就在這樣各异的想法中，第三學月考的成績出來，却跌掉了所有人的眼鏡。這一次月考文科班的年級第一不是沈意，甚至也不是宋航，而是一個從來沒出現在成績榜首的人——周靜書。

　　這天放學，楊粵音一邊走一邊憤慨地說：「周靜書這個火箭坐的，一下子踩下了你和宋航兩個，也太誇張了！她是不是用什麽手段了？作弊了？要麽蒙對題了！」

　　關越越連聲附和，「沒錯沒錯，她肯定就是運氣好蒙對題了，否則不可能！小意你別擔心，下回她絕不會再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兩人一邊詆毀同學，一邊觀察沈意。她們是真有點擔心她的情緒，被宋航超過一次就算了，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但周靜書……她可從沒考到過沈意前頭！這回不僅考了，分數差距還不小，沈意總分613，周靜書633，足足多了二十分！

　　想到沈意這段時間這麽努力，最後居然這麽個結果，楊粵音都覺得心疼。

　　「好了，你們不要再胡說了。」沈意終於打斷她們，擠出個笑，「我沒事的，別擔心。我前面右轉，明天見吧。」

　　楊粵音和關越越有心送送她，又怕做得太過反而讓她難過，只好看著她轉身走遠了。

　　沈意背著書包，一個人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今天周六，下午隻上了兩節課就放了，才剛過四點。如果是往常她肯定會抓緊時間回家繼續做題，現在却有點提不起勁來。

　　她知道楊粵音她們都在努力安慰她，希望她不要多想，但怎麽可能不多想。從看到成績到現在，一整天，她腦子裡都只有一個念頭。

　　她考了第三名。

　　整個高中以來，她的成績有史以來第一次落到了第三，被第一名的周靜書整整甩了二十分，連第二名宋航也比她多十二分。

　　如果這是高考，一分就是成百上千人的差距，她已經被周靜書甩開幾萬人了吧……

　　像有一塊大石壓在胸口，沈意覺得喘不過氣。

　　周靜書此前最好的成績就是年級第三，偶爾還會被平行班的覃穎壓到第四甚至第五，升上高三後的前兩次月考也都沒有苗頭，楊粵音說得對，她的進步確實很讓人驚訝。

　　沈意當然不會懷疑她搞了什麽小動作，她只是茫然。只是如果是她不够認真、有所懈怠，這個結果她可以接受，後面再繼續努力就是了，但在她以前所未有的刻苦學習了一個月後，成績反而退步了，沈意除了難過，還有一種一脚踩空的沒著沒落，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轉過一個彎，她隨意抬眼，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高高瘦瘦，穿著校服，書包隨意搭在右邊肩膀上。

　　「宋航？」

　　男生回過頭，正是一放學就跑沒影兒了的宋航。

　　沈意有點驚訝，「你怎麽在這兒？」她記得，宋航家住在另一個方向，回家的話不該出現在這裡啊。

　　「我過來有點事。」宋航簡單道。

　　沈意哦了一聲，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現在看到宋航只會讓她想到月考成績，加重刺激，但她也不可能扭頭就走，宋航又沒做錯什麽，沒義務承受她的怒火。

　　兩人沉默片刻，宋航忽然問：「對了，你要申請北大的冬令營是嗎？」

　　沈意頓了頓才點頭，「嗯。已經和喬老師談過了，開始報名了就會申請。」

　　清華和北大每年都會舉行夏令營和冬令營，從全國範圍選拔高中生參加，其中表現優异的能最高獲得三十分的降分，對於沈意和宋航這種志在清北的學生來說當然不能錯過。今年夏令營時沈意因爲在山西參加作文大賽沒能報名，就把希望都放到了冬令營。

　　「我清華和北大都會遞材料，但清華通過的概率應該比較低，就看北大能不能選上了。」

　　她想了想，問：「你呢，也會申請嗎？」

　　宋航：「嗯，我隻打算申請清華。能選上就去，選不上就算了。」

　　他語氣隨意，仿佛這珍貴的機會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麽勢在必得的東西。沈意沉默一瞬，忽然問：「不過，我有點好奇，你爲什麽沒申請夏令營啊？夏令營的話，你通過的概率會更高吧。」

　　冬令營的人數比夏令營少很多，申請的也大多是文科生，但宋航雖然是文科生，却是個理科天才。他是學校的奧數選手，分科前理科成績一直是年級第一，後來他决定要讀文科時，連校長都驚動了，班主任年級主任校長輪番上陣也沒能勸下來，眼睜睜看著他從一班轉到了五班。

　　好在他去了文科班也沒有放弃奧數，繼續參加培訓，最後成功拿了去年全國高中數學聯賽的一等獎。

　　數競向來是各種競賽裡最難的，七中更沒有文科生拿奧數國一的先例。沈意聽說年級上的老師現在還會感慨，如果宋航還在理科班，明年七中沒准能競爭一下全省理科狀元。

　　宋航這樣的情况，即使去清華參加的也是理科類的學科營，名額更多的夏令營確實更合適。

　　男生聞言嘴角一勾，露出個懶散的笑，「幹嘛，怕我搶你的名額啊？真小氣，我又不申請北大。碰不著。」

　　「我不是這個意思。」沈意著急想解釋，宋航却一副笑笑的模樣，好像把她看穿了似的。

　　沈意一整天心情都不好，被這麽一刺瞬間陷入沉默，片刻後，聳肩道：「你申請北大我也不怕啊。冬令營都是看三年整體成績的，我跟你碰上他們也是選我不選你。」

　　宋航：「……」

　　沈意賭氣說完，看著遠處的車輛。宋航遲遲沒有聲音，慢慢的她氣過了，又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過頭了？

　　算上嗆陳瑤瑤那次，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說他成績不如她了，就算是事實也有點狂了，更何况自己還剛考砸了……

　　她試著回頭，却發現宋航正盯著她，臉上居然還帶著笑，「不錯嘛。我還以爲你被周靜書打蔫了，現在看來，還是有士氣在的。」

　　沈意一愣。

　　宋航提步就往前走，沈意連忙跟上，「你什麽意思？」

　　他不搭理她，沈意只好繼續跟著。男生腿長步子大，她幾乎要小跑才不被甩掉，笨拙的樣子像個小孩子。

　　宋航瞥了一會兒，終於大發慈悲緩下脚步，「知道你在想些什麽。但你沒有發現，除了我們三個，班上別的同學排名變化也很大嗎？」

　　沈意眨眨眼。她確實沒有發現，事實上，在知道自己的成績後，她就沒有心情去管別人了。

　　不過，雖然關越越還是墊底，但楊粵音的名次確實提升了六七名，分數也超過了去年一本綫二十幾分……

　　「升上高三，很多人的學習狀態都發生了變化，高一高二玩鬧的人收心了，努力的人更努力。周靜書之前學習也算刻苦，但這一學期她的狀態明顯不同。這次數學考試的最後兩道大題，她都曾經找我問過類似題型，所以她這次數學考到141我一點都不意外。」

　　沈意攥著書包帶子，很慢地說：「你是想說，我以前考第一只是因爲我比別人都努力，現在別人也努力了，我就……考不到第一了嗎？」

　　她連聲音都有點發苦。因爲，這也是她一整天都隱隱擔心的。

　　周靜書的變化她當然發現了，可她已經沒有辦法更努力了，所以才覺得茫然。

　　難道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別人追上乃至超過她嗎？

　　「我是想說，你不覺得自己努力過頭了嗎？」宋航說。

　　沈意愕然。

　　「最後一道大題，周靜書找我問過類似題型，但你上學期就做過這種題了。我們討論過的。你這次爲什麽會錯？你考試時在想些什麽？」

　　「我……」她張口結舌。宋航說的最後一大道題她有印象，事實上考完沒多久她就反應過來自己應該是做錯了，還懊惱了好久，說考試時怎麽就想不出來。

　　「我可能有點不够專心……」

　　「心不在焉只會做錯簡單的題，太過緊張、得失心太重才會導致腦子放鬆不下來，會做的題也做不出。」他話鋒一轉，「再說了，說你考試時不够專心，你自己信嗎？」

　　沈意說不出話。

　　宋航聳聳肩，下最後結論，「周靜書可以更努力，因爲她原來不算特別努力，但你居然還能在原來的狀態上繼續提升，我真的很驚訝。不只是這一個月，你升上高三後，學習就比高一高二還要拼。我之前也想過要不要提醒你，但後來覺得，也許有些人就適合這種拼命的學習方式，所以想等兩個月再看看。現在看來，班長也不是超人，長此以往是撑不下去的。」

　　說完這些，旁邊恰好經過一個小賣部，他停下來掃碼買了一瓶酸奶，扎上吸管一邊喝一邊等她反應過來。

　　沈意腦子裡亂糟糟的，一雙眼瞪著他。宋航說的好像有道理，但又和她一直的做法相悖。所以，她的問題不是不够努力，而是太努力、太在乎了？

　　就像她反復告訴自己，不要被一次兩次的失敗影響心情，但事實上，正是因爲她會被影響心情，才會下意識這麽催眠自己……

　　宋航咬著吸管，還在喝酸奶，她忽然冒出個想法，「你不會是故意等在這裡的吧？你在等我？」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果然，宋航抬眼，面無表情地看向她。

　　沈意暗駡自己真的有病。她和宋航雖然名次總是挨著，但其實根本沒多熟，除了討論題目都不怎麽說話。說宋航專門等在這裡就爲了安慰她，她是多大的臉才會這麽想啊！

　　她有點窘迫，宋航吐出吸管，說：「我看到你過來，腦袋都快耷拉到地上了，一時看不下去。」

　　「哦。」沈意乾巴巴道。

　　兩人站在街邊，又是一陣沉默。

　　宋航：「行了，該說的我也說了，剩下的你自己想吧。我的地方到了，明天學校見。」

　　哦對，他剛剛說過，他來這邊是有事。不過……

　　「你過來是有什麽事啊？」她忍不住問。

　　宋航偏偏頭，指著旁邊的招牌，沈意抬頭一看，赫然是碩大的「天空之城網咖」六個大字。

　　宋航：「我跟朋友約好，今天要組隊團戰，特意過來的。」

　　沈意：「………………」

　　你讓我放鬆，但你老人家……未免也有點太過放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