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
第二棵樹
他看著她的眼睛, 慢慢地回答:「去世了。」
男人說這句話時表情很平靜,絲毫沒有難過和哀傷,甚至連惋惜和惆悵都聽不出來。
很顯然他早就已經接受了妻子的去世。可不知為何,霍初雪卻隱隱覺察到男人的內心遠不如他面上表現
出來的那般平靜。
她總覺得那種經過漫長時間打磨後才會有的內心深處真正平靜和坦然,不是男人這個樣子的。@無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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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男人在妻子去世後還能捧著妻子生前喜歡的書來打發時間, 不用問她也知道他們的感情一定很好。
「抱歉。」她輕聲說,很是歉意。
她無意揭人傷疤, 可卻委實提了不該提的。「不礙事。」男人微微低頭拿起懷裡的書,小心地合上, 動作輕柔,放置在石桌的一角。
然後掀開毛毯,從籐椅上站了起來。
兩人離得近,他一站起來,霍初雪便覺得自己眼前投下一片陰影。他很高, 她目測至少有185以上。
「小姐來岑嶺旅遊?」他的態度算不得熱絡,語調始終清淡無比。只見他坐到石凳上, 「要是不介意可
以坐下喝杯茶。」
「好。」她並沒有像平常路人那樣推辭。依言坐到他面對,一雙手規矩地放在大腿上, 擺弄兩下手指,
解釋自己的出現, 「我來岑嶺旅遊, 可惜這山太大, 繞來繞去就迷路了。路過你家看到大門開著,就想找個
人給我指指路。」
「岑嶺是大, 不過繞到我家來的,小姐你是第一個。」
霍初雪:「……」
男人的語調淡淡的,聽不出深意。可霍初雪卻覺得他話裡有話。
短暫的接觸讓她大致對於眼前這個男人有了一點認識。看似溫潤儒雅,骨子裡卻有些清冷,有種文人特
有的矜貴。他應該從事著和文學有關的工作。
他給霍初雪倒了一杯熱茶,清淡的茶香一直混在早春和煦的風裡,糾纏著人的鼻息。
「小姐請喝茶。」
她伸手接過,「謝謝。」
「剛才我睡著了,這茶的火候過了,小姐湊合喝吧。」
「上好的小葉青,七分火候就夠了。」
「小姐懂茶?」他微微抬眸,漆黑的瞳仁聚焦在她身上,臉上顯露出幾分意外。
她抿了小口杯中茶,唇上沾染上一圈水光,「我母親愛好茶道,平日裡總是倒騰這些,我耳濡目染知道
一些。」
「那令堂應該是位會蕙質蘭心的女子。」他溫和地笑了笑,徐徐說:「我妻子生前喜歡茶藝,時常在這個
院子裡煮茶給我喝。她去世以後,我就自己動手。可惜我悟性不夠,煮出來的茶水總是缺了點味道。」
男人提起妻子的表情很溫柔,眼神透著光,神采奕奕。這讓霍初雪對於這個早就離去的女人越發好奇。
能被這樣一個男人深愛著,想來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不到到底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她不請自來已經叨擾人家了。自然不能過多探聽主人的隱私。
「先生應該只是懷念之前的那種味道。有時候人的味蕾比人還要戀舊。」
「小姐倒是看得通透。」男人環視四周,呢喃低語:「戀舊的人無時無刻不在戀舊。」
一杯茶飲完,男人適時給她續上。
霍初雪瞟了眼漸沉的日頭,知道自己到時間該走了。可卻挪不開步子。她喜歡聽這個男人講話。
「小姐貴姓?」他似乎這才想起問她的姓名。
「姓霍,霍初雪。」
「初雪?」他聽後微微一笑,「意境不錯。」
霍初雪抿嘴笑了下,沒好意思告訴他自己這名字的由來。據說是她媽懷上她的時候,橫桑下了第一場
雪。
「這房子看著有一定年歲了,是你早年建的,還是買的?」
「這房子是我早年找人建的。我太太是扶桑本地人,每年岑嶺梨花開的時候,我都要陪她回來住一陣
子。」
「這麼說先生你不是扶桑人?」
「我是青陵人。」
「這麼巧!」霍初雪驚呼一聲,「我父親的祖籍也在青陵。不過我們一家如今都定居在橫桑。我爺爺奶
奶和二叔他們還留在青陵。」
男人細細打量一番面前的女孩,心裡大概有點數了。
第二杯茶水下肚,「呼嚕」幾聲響,霍初雪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唱起了空城計。
霍初雪:「……」
「餓了?」男人耳尖聽到了。
她揉了揉扁平的小腹,特別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有吃中午飯。」
早上上山前她就吃了碗當地的炒米粉,如今一整天過去,委實餓了。
「霍小姐先坐會兒。」男人扔下話,片刻以後給她取了一碟桃花酥回來。
「房子裡沒什麼吃的,只找到這個,你先墊下肚子。」
「那你平時吃什麼?」
話沒經過腦子,就冒了出來。問完她方意識到不對,問這話顯得太熟稔了。事實上他們只是路人。
好在他也並未在意,如實告知:「到了飯點,家裡的管家會過來。」
霍初雪:「……」
霍初雪實在是餓,也顧不上矜持,塞了塊桃花酥到嘴裡,甜膩膩的,口齒間具是酣甜。她不喜甜食,但
餓的人沒得挑。
「你每年在這裡要待幾天?」滿嘴桃花酥,說話也含糊不清。
「一周。」
「今天第幾天?」
「第六天。」
「所以你明天要走了?」
「是的。」
不知不覺中那碟桃花酥全進了霍初雪的肚子。她其實壓根兒就沒在意,吃一塊拿一塊,再回神時,碟子
已經空了。
男人的目光落在空碟上,放下手中的茶杯,悠悠道:「看來真是餓了。」
霍初雪:「……」
這就尷尬了啊!
她有些臉熱,忙轉移話題,「你這兒的枇杷長得真不錯。」
果然男人被轉移注意力,視線投到那棵枇杷樹上,說:「這樹是我太太生前種的。她種了很多樹,梨樹、
棗樹、橘樹種了一堆,可最後存活下來的就只有這一棵枇杷樹。」
霍初雪:「……」
「這棵樹幾年了?」
「十年了。」
霍初雪聽完心裡隱隱有了計較,這麼看來他的妻子至少也離世十年了。
十年啊,確實夠長的了!難為這個男人還如此長情。十年如一日,守著這麼一小方地方,完好如初地保
留著妻子生前的記憶。
第三杯茶水飲完,霍初雪意識到自己必須得走了。若是再不走,天就該黑了。
「謝謝先生招待,我該走了。還煩請你給我指個路。」
「不急。」他不緊不慢地說:「等會兒我的管家會過來給我送飯,你跟他一起下山。這一片還沒有開發,
遊客很少來,天色已晚你一個女孩子下山不安全。」
「好。」她點點頭,心裡有幾分感動。感動於男人的思慮周全。
「我打個電話。」說完他便退到角落裡打了個電話。
他逆光站著,身形料峭挺拔,狹長的影子斜斜倒映在地上,靜謐如畫。
長得好看的人不論做什麼都是賞心悅目的。哪怕僅僅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卻有一種與生俱來的
清貴。
——
管家是在傍晚六點到的。是個年過六旬的老人,衣著樸素,精神飽滿,面容很是和善。
看到霍初雪出現在別墅,管家明顯很詫異,可卻並沒有多問。從食盒裡取出飯菜,一一擺在石桌上。
倒是霍初雪主動解釋自己的存在:「我到岑嶺旅遊,可是迷路了,找先生問路。」
管家像是沒聽到她說話一樣,毫無反應。
男人跟她解釋:「貴叔是聾啞人。」
霍初雪:「……」
難怪聽不到她講話!
管家擺完飯菜就退到了別墅裡。院子裡就剩下他們兩人吃飯。
「招待不周,霍小姐多吃點。」
「先生您太客氣了。」
兩人平靜地吃完一頓晚飯。
飯菜的味道霍初雪沒太在意,不過她覺得那應該是她這二十多年來吃得最與眾不同的一頓飯,也是最開
心的一頓。
他們吃完,管家來收拾殘羹冷炙。
收拾好後,霍初雪就要跟著管家一起下山了。
男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摘的枇杷,用一隻小小的紙袋裝著,拿給她,「霍小姐的運氣不錯,今年的枇杷
長勢好,味道也不錯,帶著路上吃。」
「謝謝。」霍初雪格外惶恐,跟他道謝,「叨擾先生了,以後若是有機會,我請先生吃飯。」
「對了,忘記問先生你的名字了。」她這才想起自己忘記了這最重要的一個信息。
男人微微一笑,頗有股風流雲散的意味,道:「賀清時,清時過卻的清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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