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臥底（上）
秦蔭雙手摟著懷裡的東西， 讓宋酚把覆在上面的衣服揭開。
染血的白大褂一被掀開， 裡頭四方四正的透明玻璃櫃， 頓時展露在所有人眼前。
一顆人腦。
一顆被浸泡在透明液體中的人腦映入眼簾，清晰的連每一處褶皺都看得見， 用肥腸來形容真的毫不誇大。
宋酚當場臉色一變， 抓著白大褂的手一抖甩掉， 嚇的後退兩步差點滾下樓梯， 幾個人站在樓梯間狹小的空間裡面面相覷。
“這……這是……”兩名通訊員在後面紛紛震撼。
“……”寒遷鬆開抱著林暮川的手，緊緊盯著他懷裡抱著的那個玻璃櫃， 邁開步子緩緩朝那邊走過去。
秦蔭看著他動了動嘴， 似乎有些不忍告訴他真相， 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這所軍事研究中心是專門剖解人.體研究人腦的， 我們初步斷定這顆……這是寒參訁某。”
秦蔭說完這句話， 在場的人無一不是變了臉色。
這顆人腦……是寒參訁某的？
“這顆人腦是在A級區域研究室取出來的，那裡存放的都是他星重級人員， 而且這個玻璃櫃下面有入庫時間， 和寒參訁某失蹤的時間也吻合。”
秦蔭一邊說著，緩慢而慎重的將手裡沉重的玻璃櫃轉交到寒遷手上。
“……”寒遷雙手接過， 目光停留在上面有一瞬間的呆滯。
林暮川在後面都跟著心慌不已，他不知道寒遷面對這件事將會是怎樣的一個反應。他心心念念尋找了三年的父親， 此刻就在眼前，一顆人腦……
寒遷是真真切切的驚愣住了。
那雙琥珀綠的眸子裡倒映著浸泡在水液中的人腦， 畫面驚駭。
剛開始的震驚過後，宋酚很快回過神來， 上前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給予安慰，提醒道：“現在不是悲傷難過的時候，先把東西帶走，我們得趕緊離開，王濤他們那邊撐不了多久的，萬一黑坎星球軍組的人過來支援，到時候我們撤退都難。”
“是啊，我們先走，等安定下來再證實這個。”林暮川也走上前勸說他，看著寒遷眼神裡幾欲崩潰的情緒，自己心裡也難受的不行。
“……我們走。”大局為重，寒遷明白這個道理，此時他們確實應該趁亂先撤退。
林暮川撿起地上的白大褂重新將玻璃櫃包裹住，寒遷一隻手捧著，一隻手牽住林暮川，關鍵時刻身邊最重要的人一個都不會忽略，帶著他們迅速撤離軍事研究中心。
在撤離的路上，宋酚開始跟他們解說。
在他們從地下通道撤離之後，被留在地下停飛場的、他們從普米本星開過來的那艘飛船也被收走了，不過兩名特務運用了點關係，用他們在黑坎星球的假.身份證買了艘飛船才一路平安抵達黑坎星都的。
王濤及其他人在引開軍事研究中心的警衛後，比他們先一步甩開追蹤來到約定的會和點等他們。
人一到齊，艦長立即駕駛著飛船火速離開，往黑坎星球的邊境跑。
等到落地安穩下來時，已經是傍晚六點多。
一群人找了家小賓館暫時藏身，身份證用的是兩名特務的，他們潛伏在黑坎三年，早就在這裡生活的如魚得水。
大家選的是三人床的大包間，一共三間房，兩人住一張床。大家都集中在一起，萬一暴露了通知逃跑的時候也方便些。
敞亮的大房裡，玻璃櫃被平穩放置在電腦桌上，通訊員輕輕將蓋頂打開，手持測試機緩緩浸入營養液中，小心翼翼的接觸到浮在水中的人腦。
滴的一聲，測試完畢，基因資料總結中。
“……”寒遷坐在最靠近那邊的一張床上，雙手緊攥成拳緊緊盯著那個玻璃櫃。
林暮川坐在他旁邊，注意到他的神情微微一皺眉，伸手過去用掌心包裹住他的拳頭，柔聲安慰：“別太緊張，通訊員收取了你和人腦的基因資料，正在傳送給普米通訊員進行對比……就算基因資料對不上，我們還可以再去一次軍事研究中心，把人找到為止。”
溫暖的掌心，柔軟的包裹著堅硬的拳頭，像是溫暖的水融化了一塊堅冰，寒遷從他那裡得到些許安慰，但是心中的慌亂卻是半分不減。
此時此刻，他說不出什麼話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只有一個字，等，等結果。
秦蔭宋酚以及王濤站在後面看到他的表情也是紛紛不好受。
試問誰能接受這個事實？消失了近三年的父親，終於找到的時候居然只剩一顆人腦。
換成誰，估計都得瘋掉，寒遷還是在很努力的克制自己情緒了。
林暮川心疼他，心疼到不行，看著他雙目赤紅一動不動的模樣，忍不住雙手撫著他的腦袋輕輕按下來，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你別怕，我在這裡，我陪著你一起等結果。”輕聲細語的安撫，正如每一次他不安的時候，寒遷也是這樣安慰他的。
三十分鐘後，普米的通訊員將對比結果發送了過來。
基因相似度，99.99%。
這顆人腦，的確屬於寒遷的父親寒中天。
得知這個消息，在場的人無一不震驚。
玻璃櫃底部顯示的入庫時間是星曆271899年12月8日，但是大概兩個多月前，存留在寒中天腦中的追蹤器還在往普米傳信號。
這說明了什麼？說明雖然被剖體，只剩一顆大腦，這顆大腦仍然是存有意識的！
得知基因相似度為99.99%，寒遷眼中的情緒瘋狂扭轉，從驚愕、緊張慌亂，再之後是莫大的痛苦。
他不敢再抬頭去看那個玻璃櫃，雙手撐著額頭絕望的將臉埋在掌心。
林暮川從未見過這樣的寒遷，那個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寒遷，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如此失態。
看著他這樣，林暮川心臟都在抽痛，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輕輕抱著他的頭靠在自己腹部，不停的輕聲安慰。
他能夠體會到對方此刻內心的絕望與悲傷。
這樣血淋淋的事實就敞開在所有人面前，直接打破了寒遷這三年來所有的希望，他怎麼能夠接受？
就算他能夠接受這個事實，那寒憤呢？他母親呢？難道要他帶著這顆人腦回家，告訴自己母親，這就是她丈夫嗎？
整個家的天都變了。
林暮川抱著他的頭輕聲安慰：“現在醫療技術如此發達，不管什麼病痛都能治療好，主腦移植的手術也不是沒有成功的例子，只要把這顆人腦帶回普米，證實它是有生命力、有思維的，再找個合適的身體移植進去，爸他……他就會回來。”
王濤在旁邊附和：“對，寒司令您別太難過，任何事情都不是沒有轉機的，主腦移植手術的成功案例還是很多的，我們眼前的難題是該怎麼回去，黑坎已經知道有人侵入了他們星球，一定會加強防守，破壞信號網那一招估計不管用了，得重新想個方法回去！”
“是啊寒司令，這件事情……我們也感到悲傷和無能為力，但是目前離開這裡才是首要任務，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無力挽轉，只能帶著事實回歸，再尋找挽救的方法。”宋酚也在旁邊勸說和安慰，畢竟寒遷是這裡的最高級別長官，他是戰隊核心，他絕不能萎靡下去，必須要振作起來。
秦蔭動了動嘴皮子，想說點什麼，又覺得自己沒什麼好說的，愛人的安撫、下級朋友的安慰他都有了，他沒必要顯示存在感，只有在心裡為他擔心。
他們講的那些道理，寒遷全都明白。
主腦移植確實是個方法，他們還有希望！
短暫的悲傷過後，為了所有人的安危，他迅速調整好情緒，投入到指揮工作中。
“今天那招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也可以用來讓我們逃回到普米。”他穩下情緒，紅著眼回握住林暮川的手沉聲道。
“怎麼說。”宋酚微微沉吟。
寒遷沉著臉繼續說：“想要回普米，首先要減弱黑坎的防守力量……除了戰爭，別無他法。”
宋酚微微一挑眉：“你是說……”
“這個恐怕有些失算，寒司令你的意思是讓普米出動艦隊，引發戰爭將黑坎的重心轉移，然後我們趁亂離開，但是你和我都被困在這裡，沒人能夠指揮艦隊。”楚琛皺著眉說。
楚琛是空中戰鬥分部的司令，他和寒遷是唯一兩個艦隊最高指揮官，留在營地的穆雲祥是地面戰鬥分部司令，手根本伸不到那邊來。
沒有指揮官，這個戰鬥根本沒法打響。
“這……”聽到這話，眾人剛剛才在心裡升起來的一絲希冀瞬間破滅。
寒遷冷著臉斂眸思索，沉默了許久忽然沉聲道：“洛斯爾……”
“嗯？”林暮川重新在床邊坐下，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他。
楚琛最先反應過來，驚異道：“洛斯爾星球！你是說讓盟星派兵來解救我們？”
“為今之計只有這樣了，讓洛斯爾星球來打響戰鬥，等到黑坎的軍力都用來打仗了，我們趁亂離開。”
“通訊員立馬聯繫穆司令，讓穆司令向上級通報這件事，爭取明天之內有結果，我們要儘早離開，不能久留。”
寒遷沉聲下達指令，通訊員立即將通報傳達回普米，由待在普米本星的通訊員轉達給穆雲祥。
“盟星？”還處在事情之外的林暮川一臉茫然，關於盟星的事情是第一次聽說。
寒遷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抓著他的手握緊了些，解釋道：“上個月我們剛剛和洛斯爾星球結盟，這件事目前還只有比較上級的軍官知道，所以你可能不太明白。”
“洛斯爾星球？”林暮川微微詫異了一下，“是那個聽說有很多變異人的那個星球嗎？”
關於洛斯爾星球，林暮川多少知道一些，聽說那個星球很暴.亂，底層階級的人不滿現狀，會給其他人注射毒素致使人變異，跟普米的區域制度、黑坎的研究人腦相比較更為恐怖。
“嗯，洛斯爾星球的變異人都被控制在高危區域內，等到兩星真正相通了，普米的人想去那邊旅遊或者是移民居住，不會受到變異人的影響。”寒遷撫了撫他的臉向他說明。
“嗯。”林暮川輕輕頷首，心裡很期待能夠任意進出另一個星球。之前普米也有與其他星球結盟過，不過最後都因為利益衝突宣佈結束，希望與這一個盟星能夠維持長久的關係。
“總司令，這邊已經通知完畢，穆司令說會立即通報上級。”通訊員嚴聲向寒遷報告。
寒遷頷首：“嗯，大家緊張了一天都沒吃飯，分批出去吃飯吧。”
“是，總司令。”其他人都聽令的分成幾波人出賓館去找東西吃了，楚琛和宋酚剛開始還和寒遷僵持，說他不去吃自己也不去，後來實在餓的不行，紛紛捂著肚子溜了，只留四個特種戰士在裡面守衛。
“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帶上來。”知道他此刻沒心情吃飯，更不會離開這個房間半步，林暮川貼心的蹲到他面前詢問他。
“我不餓，你去和他們吃吧，別餓壞我的寶貝。”寒遷目光溫柔的撫摸他頭髮，這個時候都不忘關心他。
林暮川知道他心裡特別難受，如果換成自己面對這種事，恐怕此刻都沒有心情去關心別人了吧。
想著想著，他不禁皺起眉，倔強的蹲在他面前：“你不吃，我也不吃。”
這一招威脅果然有用，為了自家小矜持的健康，寒遷必須得妥協：“好，你先去吃，隨便帶點上來就行。”
“嗯。”林暮川這才站起身，垂著眸子看了他片刻，忽然雙手扶著他肩膀，微微彎腰低下頭去親他，輕聲呢喃，“你餓我就跟著餓，你難過我也會難過，不管怎樣我都陪著你，我愛你。”
“……”在這種無論是情緒還是心態都極其脆弱的時刻聽到他的深情表白，寒遷心裡狠狠觸動了一下。
這種觸動，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來的猛烈，他心中的情緒洶湧澎湃一時無法抑制，感受著貼在自己唇上的柔軟，手掌用力扣住他後腦，閉上眼加深這個吻。
寬敞的房間，熾亮的燈光下，床邊兩人深情交吻，一人坐著一人站立俯身，這樣的畫面，在這緊張凝重的氛圍中竟生出一絲唯美感。
四位特種戰士紛紛別開腦袋自動封閉視野，有的人還比較單純，梗著脖子偷偷紅了臉，在心裡暗歎總司令和司令夫人感情深切。
……
穆雲祥那邊辦事很迅速，很快報告審批下來，上級得知寒遷他們在黑坎受困，立即同意向洛斯爾星球請求支援一事。
事情進展的很快，兩日後，洛斯爾星球派出軍團前來黑坎星球挑戰，黑坎將注意力全部轉移到戰鬥上，再次疏於對信號網的防守，被困在黑坎的眾人乘著飛船火速撤離，平安回歸本星。
飛船在戰鬥組營地落地，穆雲祥帶著營地所有特種戰士鄭重迎接寒遷的歸來，看到他雙手捧著玻璃櫃下來，頓時肅穆：“行軍禮！”
所有特種戰士紛紛握拳抵胸，沖著寒遷的方向三十度頷首。
一直到身姿挺拔的男人捧著東西進了辦公樓，眾人尾隨他的視線這才收回，只是依舊保持軍禮未動。
在特種戰士的保護下，寒遷和林暮川帶著玻璃櫃回到辦公室。
寒遷剛剛打開自己的辦公專用電腦，立即收到了來自洛斯爾星球一位元使官的通訊請求。
他不得不暫且放下手頭的通報工作，接通了這個跨星通訊。
電腦螢幕上信號閃動一下，很快出現那邊的畫面。
一位年輕俊朗的青年軍裝整齊的坐在沙發上，目光沉靜語氣穩重的向他發出問候：“寒總司令您好，我是洛斯爾星球首席軍團軍長的副官宋邢，我們的人現在還在戰場上，想問您是否已經脫離險境，方便我們及時撤離避免戰艦及人員的損傷。”
寒遷此刻沒來得及換上軍裝，但這並不妨礙他辦公，與生俱來的威嚴僅僅是一個眼神便能威懾到對方。
他禮貌的回答對方：“我們已經安全撤離，十分感謝貴星此次的出手相助，我們必定銘記於心。”
宋邢微微抿了下唇，語氣充滿敬意的道：“既然是盟星，自然是有難必出，寒總司令不必客氣，順便幫我們蘇軍長帶句話，即將到來的兩星軍官交談會，他十分期待能夠與您見面。”
寒遷客氣的回敬：“我也很期待與傳說中的烈焰冰花蘇軍長見面。”
不知是滿意於他的答覆，還是詫異他居然知道自家軍長的這個外號，宋邢抿唇笑了一下，兩人客氣進行的告別語。
結束完視頻通訊，寒遷立即將此次前往黑坎星球的任務結果報告給上級，做完這些，他抬頭掃視一遍站在自己辦公室裡的幾位長官，極其疲憊的吐了口氣：“準備一下，將寒參訁某轉交到軍事基地總部。”
“是，總司令。”
換上一身正統軍裝，寒遷讓林暮川留在辦公室等自己，隨即帶著玻璃櫃，和楚琛、宋酚兩人一同前往軍事基地向上級報告。
在未出事之前，寒中天身為軍部總參訁某，工作的地方一直是在基地總部，如今回來了，也該帶著他回去走一遭，順便給上級一個交代。
對於這個結果，上級也是痛心不已，在上面一直協商過後，決定把寒中天的官位保留，並立即聯繫醫院匹配人.體，爭取能將主腦移植成功。
除此之外，身為半烈士家屬兼在役軍人的寒遷，暫代軍部總參訁某一職，直到寒中天的主腦移植成功重新上任為止。
在此過程中，寒中天的人腦被轉移到第一醫院進行檢測匹配，二十四小時重兵守衛，除了醫師之外，家屬和其他人進出都必須有軍部通行令。
寒老夫人從得知這個消息到現在都不知道暈倒過去多少次。
在醫院寸步不離的守了三天，對著一顆人腦日夜流淚，第四天早上再次哭暈過去，被寒遷強制送回家休息。
寒憤正值高考，趕上這檔子事也不知道心態能不能放好，一家人徹底亂成一鍋粥。
……
從黑坎星球回來的第六天，人.體匹配成功，是一位因為腦癌死亡的中年男人，檢測表示屍體的各項資料都與主腦的基因資料不相衝突。
主腦移植手術正在緊密籌備中。
寒遷最近事情比較多，營地基地兩邊跑，寒憤剛剛高考完畢在家裡照顧兩位長輩，能去醫院看望情況的就只有林暮川一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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