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7 章
裴慎萬萬沒有想到,那外族的新王竟然是來找他的。
非但是他沒有想到, 就連甄好也沒有想到, 聽到底下的外族喊出裴慎的名字, 她的心也頓時提了起來。
她一把抓住了裴慎的手, 緊張地看著他:「你……」
裴慎回頭看, 看到她臉上慌亂的表情,這才定了定神, 反過來握住了她的手,安撫地拍了拍, 說:「夫人, 別擔心。」
甄好如何能不擔心。
就算她不管朝堂政務,可懷州的事情, 却是她親眼看在眼中, 與她息息相關,她如何能不清楚。如今城內沒有一個能主事的人, 不管是靖王也好,還是蔣副將也好, 如今都不在城中,懷州上下所有百姓也就指望著裴慎這個知府。放到從前, 裴慎肯定是從未與這些外族人有過什麽接觸的,可如今這個外族新王一來就喊出了裴慎的名字,看起來就不是什麽好事情,怎麽能讓甄好放下心來。
她回頭看了城下一眼,急忙拉著裴慎往後退了幾步, 離開了那新王的視野範圍之內。
而後她才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怎麽會與這外族的人有了聯繫?他找你是想要做什麽?是不是會對你不好?」
「我也不清楚。」裴慎皺起眉頭,也有些不解:「我從未與這些外族人見過,從前打仗的事情,都是靖王自己來,我頂多也只不過是幫著出了一些主意而已,他們應當不認識我才是。」
裴慎說完,頓了頓,忽然想起一個可能性:「靖王?」
「靖王?」甄好不禁重複了一遍:「這又和靖王有什麽關係?」
「過了這麽多日,靖王都沒有逃出來,他肯定不會幹坐著,一定會想什麽主意來提醒我們。或許,此次外族人來找我,就是靖王的主意。」裴慎說:「只是不知道靖王是想要告訴我什麽。」
甄好咬了咬唇,心中有些不安。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慎今日實在是太過倒黴,接連許多禍事堆在了一起,又或者是如今的懷州使她不安,聽見靖王,聽見外族,聽出裴慎有想要出去應對的意味,甄好心裡頭就愈發不安了。
裴慎可是她的夫君,若是裴慎出了什麽事情,她可不就成爲了寡婦?別說是她,就說是裴淳,還有慧遠大師從前說過的兩兒一女,她的家中不能缺了裴慎。
可……
可大敵當前,此事也不是由甄好的性子决定的。
她這邊在猶豫,底下的人却是等的不耐煩了。
新王又朝上喊了一句:「裴慎在哪裡?讓他出來見我!」他喊完,身後帶來的無數將士也齊齊拿兵矛用力敲了敲地,發出震懾的聲音來。
裴慎回頭看了一眼,才對甄好說:「看來我是不得不去了。」
「你……」甄好遲疑了片刻,才說:「其他事情,你吩咐下去了沒有?」
「原先我就與胡大山他們提起過,這次外敵來襲,胡大山若是記得我的話,這會兒已經按著我說的去做了。」裴慎又安撫著她:「夫人不用擔心,我答應夫人的事情,何時沒有做到過,夫人只管放心便是,我定會平安回來的。」
甄好這才只能忐忑地放了手。
裴慎又站回到了城樓前,讓底下的人看到了他。
他揚高了聲音,回應著底下人的話:「諸位既然想要找裴某,又何必如此興師動衆。也不知道諸位來找裴某,又是所爲何事?」
「自然是有事要與裴知府商量。」新王道:「你若是下來,與我好好談談,我就讓這些人退下。你若是抵死不從,我身後這上萬大軍就會立刻對懷州動手。裴知府既然是個聰明人,應當知道該怎麽做?」
「……」
裴慎微微側頭,眼角的餘光果然看見了甄好在衝著自己搖頭。
這好端端的,忽然要來找裴慎商量,能商量什麽好事情?要是當真帶著誠意來,就更不會帶著這麽多人了。甄好可不相信這些人會有什麽好意,裴慎不過是個手無寸鐵的弱書生,與這些人對上,哪裡能占到上風。
非但是甄好,就連城門之內,聽到了此話的百姓們,也都是紛紛憤恨不已。
「這些外族人真是心腸歹毒!」
「原先就抓走了靖王,現在還要把裴大人叫出去,難道他當我們是傻的不成,裴大人一個人出去,說不定出去就被遇害了!」
「沒了靖王,要是再沒了裴大人,我們這懷州城也就只剩下我們了!」
「裴大人這麽好的人,怎麽能就被他們害了!」
「我們衝出去,和他們拼了!」
「對!拼了!」
懷州百姓憤慨不已,紛紛振臂高呼,可城門關著,就算是他們想,却也沒有出去的辦法。
外面的新王却是等的不耐煩了:「裴知府考慮了這麽久,竟然還沒有考慮好嗎?若是裴知府難以選擇,那我就幫裴知府選了。」他一抬手,身後無數將士便紛紛舉起了兵刃,做出了要開戰的準備。
裴慎負手立在城樓之上,對著下面道:「既然是有要事相商,也不用這麽麻煩,有話直說便是。」
「我與裴知府說的是要事,自然也不能讓其他人聽見。」新王衝著手底下的人招了招手,立刻有人給他送來了一柄長弓。他抽出腰間一根利箭,拉開了弓,對準了城樓之上:「若是裴知府不願意下來,那也可就不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裴慎微微蹙起了眉頭。
若是那箭只對準他也就罷了,可偏偏他身後還站著夫人。他出事也就出事了,如何還能讓夫人出事?
裴慎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轉身往下走。
「等等。」甄好急忙拉住了他:「他讓你過去,你就過去?要是出了事怎麽辦?」
「夫人安心,我不會有事的。他若是想要殺我,早就在一開始就殺了我,何必要費這麽多工夫。」
甄好嘴唇微顫,想問裴慎又如何確保自己的安全無憂。
「夫人也看到他身後的大軍,如今的懷州是擋不住的,既然如此,我去試一試又何妨。」裴慎道:「靖王既然是想要我幫忙,就不會讓我這麽輕易的就出事了。」
「那我也……」
「夫人就留在這兒吧。」裴慎打斷了她的話:「若是夫人在旁邊的話,我會分心的。」
甄好只能不得不閉上了嘴巴。
她有些懨懨地說:「你要是出事,我就改嫁去。」
裴慎:「……」
裴慎臉上頓時露出了苦笑:「夫人竟然拿這件事情要威脅我。」
「不算先前的……我與你成婚也才不過幾日,不過這幾日的時間,你就讓我爲你守一輩子寡,天底下哪裡有這麽便宜的事情。」甄好說著,都不禁咬牙切齒:「要是你出了事,便是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我定是要埋怨你,我不但要改嫁,我還要將你給忘了,也不會再幫你養著裴淳,等再過個幾年,連個記得你的人也不會有。」
「既然夫人都這麽說了,那我就是想要出事也不行了。」裴慎聲音都變得低了一些:「我不會給夫人這個機會的。」
甄好眉頭微鬆,可看著他的目光之中,仍然還帶著擔憂。
裴慎上前一步,一把將她抱入懷中,抱得緊緊的。他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心中的不安也壓下,嗅著甄好身上的味道,竟是奇异的鎮定了不少。
他在甄好的耳邊輕輕地道:「夫人放心,夫人的運氣向來好,遇著了夫人之後,我的好運也來了。現在我再借借夫人的好運,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
甄好不禁抓緊了他的衣裳,等到裴慎也鬆開了她,她也才鬆手。
她看著裴慎走下了城樓,看著裴慎的背影,心中也愈發的無力。她深居後宅之中,也不聽朝堂之事,上輩子,或許裴慎也遇到過如這般危險的事情,可裴慎連一句話也沒有與她提過,身上也不知道扛了多少。可重來一回,她却還是沒有辦法幫到裴慎什麽。
她分明都有了重活一回這麽幸運的事情,可却還是無能爲了,什麽也做不了。若是她能多做些什麽,是不是就能改變自己不想要看見的事情了?
裴慎一路走下城樓,路上還遇到了無數的懷州百姓,非但是甄好攔著,懷州的百姓們也攔著不願意讓他出去。
「裴大人,外面那外敵肯定是不懷好意,你可千萬別衝動!」
「是啊,裴大人,這保護懷州,也不只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就讓他打過來,我們一定能把這些人打回去的!」
「裴大人,千萬別去!」
只是面對著他們,裴慎的態度十分堅定,他避開衆人,示意守門的將士打開城門,待自己走出去之後,高大厚重的城門也在他的身後緩緩關上,把所有百姓的擔心都隔絕在了他的身後。
裴慎步履輕緩,走到了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新王面前。
他負手站立,身後是一片黃土,沒有一兵一卒,面前是千軍萬馬,却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
新王不禁笑了出來:「你明知前方危險,竟然也敢不帶著人,不帶著武器,這麽大膽的就來見我。」
「我身後幷非無人,也幷非沒有武器。」裴慎道:「我有手,有脚,有嘴巴,我有我整個人,等到了我需要時,他們就會化成我的利劍。」
「也不過是赤手空拳,難道你一人,就算是急了眼,還能擋住我身後的這些兵馬不成?」
「盡我所能。我的身後,是整個懷州的百姓。」還有他的夫人。
不論是爲了哪一個,他也不能讓外敵的鐵騎踏入城門裡。
新王面色陰晴不定,盯著他看了許久,才忽然道:「我倒是當真小看了你。」
裴慎不動。
既然是來與他商談了,臨行前又被謝琅勸過一回,新王當真還拿出了一點誠意來。他從馬上下來了。
他解下身上的兵甲,丟到了手中的武器,也和裴慎一樣,赤手空拳,什麽也不帶,站到了他的面前。
裴慎微微側目:「你這又是什麽意思?」
「我讓裴大人看看我的誠意。」新王說:「我來找裴大人,是有要事相商。」
裴慎不置可否。
「裴大人或許是不知道,你們的靖王殿下,如今已經是我的人了。」新王:「他答應與我合作,我幫他登上皇位,他就將整個懷州送給我。靖王是你們的主將,還是未來的皇帝,他都做出了决定,裴大人還要猶豫不成?」
裴慎終於多看了他一眼。
聽他提起的是謝琅,裴慎自然是不相信他的話。
他雖然也與謝琅不和,可相處的多了,自然也是清楚靖王是個什麽樣的人。靖王會爲了皇位而到懷州來抵禦敵人,可也不會爲了皇位做出通敵賣國的事情。
他思忖一番,不知謝琅這番話是有什麽深意。
他面上仍舊是不動聲色的,聽著新王的話,表情也沒有多少的變化。
「靖王做出的决定,與我何干?我是懷州的知府,他不過是個外來的將軍,等懷州事情定了,他就要回京城,他不管懷州的安危,可我這個知府,却是一定要管的。」裴慎皺起眉頭,目露不悅:「無論靖王做了什麽,你可都別把我與他扯上關係。」
「裴大人這樣想,可靖王殿下却是不一樣的意思。」新王笑了笑,說:「靖王殿下可是對裴大人十分看重,他可是說了,裴大人才能出衆,等他當上了皇帝之後,也需要裴大人來協助。裴大人,你若是好好考慮,這從龍之功,可就是你的了。」
裴慎更加不悅:「當今聖上龍體安康,靖王也不過是痴心妄想!」
「裴大人可別拒絕的這麽著急,當初靖王也是百般不鬆口,如今却也還是答應了我的話。」新王抬眼,看了城樓上一眼,隱約看到了一個倩麗的身影:「那站在城樓上的,應當是裴大人的夫人吧。」
裴慎瞳孔一縮,忽然閉上了嘴巴。
新王笑道:「裴大人性情堅韌,尋常的東西難以打動裴大人,可我聽說,裴大人與裴夫人十分恩愛,也不知道,裴夫人能不能用來威脅裴大人。我也不是有什麽耐心講道理的人,若是裴大人考慮不好,我就替裴大人好好考慮一番。裴大人恐怕是不知道,我射箭也厲害,當初,我就是站在這兒,遠遠地射殺了我的兄弟,坐上了我的王位。」
對於這件事情,新王十分的自豪。
他便是自己國家搶奪王位的勝利者。
他已經足够厲害,他的所有兄弟都不是他對手。那些人害怕他,幾次想要將他害死,可全都被他躲了過去,他沒有耐心等到這些人勾心鬥角爭出個勝負,也沒耐心等到老皇帝年邁退位,便乾脆把所有人殺得乾乾淨淨,提著那些腦袋到了老皇帝的面前,讓他把王位交了出來。
若是能用殺人來解决的事情,何必要費這麽多工夫?
裴慎抿緊了唇,滿臉不善地瞪著他。分明是被說中了。
「裴大人?」
裴慎不情不願地道:「你想要什麽?」
「只要裴大人肯將懷州交出來,我就會放過裴大人。等靖王登上了王位之後,好處自然是少不了裴大人的。」
裴慎眉頭緊皺,面露遲疑,久久下不定决心。
新王又提醒了一句:「裴夫人似乎是很擔心裴大人的樣子。」
裴慎霍然回頭,可城樓上空蕩蕩的,沒有甄好的身影。他先前背對著,也不知道方才甄好有沒有出來過,還是這是外族的王故意說出來的假話。
晌久,他才說:「我不相信你,我要先見到靖王,聽他親口與我說這件事情。在我見到靖王之前,我要你讓這些人退回去,不會再攻打懷州。」
新王揚了揚眉:「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是打算趁機把靖王救回去吧。」
「你要是不相信我,我跟著你回去,也是一樣的。」裴慎冷靜地說:「難道你連自己都懷疑不成?連我這一個赤手空拳的人都怕,這點要求也不願意答應,我看你也不過如此。」
新王瞪了他一眼,這才道:「你別想耍什麽花招。」
「我做了什麽,你應當是最清楚不過。」裴慎瞥了瞥上前來想要綁住他的士兵,他將手背到身後,道:「難道這就是你的誠意?」
「……」
新王抬了抬手,那兩人也走了回去。
裴慎斜了面前人一眼,看到那些人主動分開,給他讓了一條路出來,他這才避開衆人,抬脚走了過去。
「等等。」新王忽然出聲叫住了他。
裴慎回頭看去,就見新王指了指城樓上:「把裴夫人也叫下來。」
裴慎眉頭皺起:「你想做什麽?」
「我聽說裴大人聰明,你們中原人向來狡猾,心眼又多,防止裴大人會故意耍心眼,我自然也要防著一手。」新王笑眯眯地說:「裴大人放心,若是你安安分分的,我當然什麽也不會多做。若是裴大人想做什麽多餘的事情,那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你……」
可新王却不給他什麽機會。
很快便有人衝著城樓喊,甄好一直站在城樓之上的隱蔽處,驟然聽見底下人叫自己,也是吃了一驚。
等她明白底下那些人的意思之後,在原地思考了兩個呼吸的時間,便立刻做出了决定來,飛快地轉身下樓,不顧那些百姓們的反對,也出了城門去。
等裴慎見到她的時候,臉色更是陰沉的不得了。
這回甄好是理直氣壯的。
新王分了一匹馬給他們,她與裴慎一齊騎在同一匹馬上,背貼著胸,甄好被裴慎圈在雙手之間,兩人靠的近,裴慎開口便是在甄好的耳邊。
他惡狠狠地咬著牙:「夫人怎麽又主動跑到了這麽危險的地方來?若是再給我些時間,我就能勸住他,夫人倒好,自己却主動跑下來了,是巴不得陷入危險嗎?」
甄好鎮定地道:「我在上面,哪裡知道你在說什麽。底下那麽多人,還說我不下去,就要攻打懷州,我怎麽能冷靜,當然是立刻下來了,這些人這麽多,懷州又抵抗不了,我一個人的性命,哪裡比得上懷州那麽多人的性命。再說,我也覺得我不會有事的。」
裴慎一噎。
甄好這話說的理直氣壯的,分明就是把他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難道他還能自己打臉不成?
裴慎的語氣頓時軟了下來:「可這兒這麽危險……」
「要不是你,我一個婦道人家,他們哪裡會看重我,說起來,我還是受你連累了呢。」
「……」
裴慎徹底沒了話。
夫人一旦理直氣壯起來,可句句都不留情,任裴慎平日裡對其他人時是牙尖嘴利,對她也捨不得說一句重話。
他看了一眼周遭的士兵,又凑近甄好耳朵,小聲說:「我早就叮囑過胡大山,要是城中無人時,就由他守著城,他的頭腦不算是笨,在行軍打仗上還有些天賦,這幾日還看了許多兵法的書,我去看過好幾回,應當是能靠得住的。等到了外族那邊之後,夫人千萬要跟緊我,我們與靖王匯合之後,再聽我的話行事。」
甄好重重點了點頭。
她的腦子沒有裴慎聰明,都到了這種時候,還是不要自作主張的好。
甄好就一直安安分分地縮在裴慎的身邊,一動也不敢動,更不敢做什麽會引起人注意的事情。
等他們到了外族的領地裡,新王便讓人把他們帶去見了謝琅。
謝琅見到裴慎時,頓時眼睛一亮,緊接著見到了甄好,若不是他反應及時,差點就要露出來震驚的表情來。
新王看了看兩人,對謝琅說:「我把人給你帶回來了,剩下的,就看你怎麽勸他了。」
謝琅連忙頷首。
他又找了個藉口,要其他人都出去,他與兩人好好談,新王沒有反對,就連一直跟在他身邊的人,都變成了到帳篷門口守著。這些日子,謝琅努力之下,已經得到了一點點的信任。
等人走光了,他便立刻去質問裴慎:「這兒是什麽地方,你來了就算了,你把裴夫人帶來做什麽?!」
裴慎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不還都是怪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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