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甄好有了那個預感之後,接下來好多天裡, 沒由來的便提心吊膽, 無論做什麽事情, 都無法定下心來。
自從重生回來之後, 她從來沒這麽慌張過。甄好百思不得其解, 還以爲是自己平日裡疏忽了什麽,將這些日子做的事情想了又想, 却是怎麽也想不出一個頭緒。
連著裴淳都察覺出了她的不對勁。
「嫂嫂,你是不是想我哥了?」裴淳說:「我哥雖然去了源州, 可你也能跟過去, 也不一定要陪著他,過去看他一眼就好了, 事情耽擱不了, 要是見著了我哥,你也能放心了。」
「瞎說什麽。」甄好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腦袋。
可一聽裴淳提起源州, 又提起裴慎,她就更覺得心慌, 好像要發生什麽大事。
甄好一個人在鋪子裡的時候,便仔細把上輩子的記憶捋了一遍。
源州的事情出的早, 距離她死時已經過去了幾十年,幾十年前的事情,甄好哪裡能記得清楚,只能隱約有個模糊的印象,只記得事情應當不小。
她聽裴慎提到, 源州的河壩險些崩塌,皇上才特地派欽差過去調查此事。河壩事關重大,關係到源州上下數萬百姓的性命,自然不是件小事。
可除了這個,源州還發生過什麽事?
甄好記得不少關於裴慎的事情,也還記得上輩子的裴慎這時也還在翰林院做事,他沒有去過源州,因而源州發生了什麽,甄好也記得不太清楚。
可如今讓她這麽擔心,應當也是件大事。
有空的日子裡,甄好便努力回想上輩子的記憶。
……
裴慎去河壩那看過,又問過了鮑老大不少事,才會府衙去找了周尚書。
周尚書已經看過了關於鄭大人自殺的卷宗,可眉頭依舊緊皺,想必也是沒查出什麽來。
「裴慎,你可調查出了什麽不對勁?」周尚書問:「你去河壩那裡看過,可有看出什麽?」
裴慎便將那些工人與鮑老大的話告訴了他,而後道:「依下官看,或許還是要從鮑老大入手。」
「鮑老大?」周尚書揚眉道:「可聽你的話,那鮑老大幷無半點异常,所有人都覺得他爲人甚好,你與他接觸,可是看出了什麽疑點?」
裴慎搖頭。
鮑老大對百姓們的關心是發自內心,說起河壩出事的事情時,鮑老大也是滿臉的痛心疾首和憤慨,就算他仔細觀察,也看不出什麽不對勁之處。
可裴慎的直覺却是告訴他,若是從鮑老大身上找,或許能找到關於此案的突破口。他也已經打算好,接下來幾天,再去找那個鮑老大瞭解河壩的情况。
裴慎輕輕揭過此事,又問:「尚書大人可找到什麽不對勁?」
周尚書也搖頭。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來的太晚,鄭大人自縊這個案子早早就已經結了,只靠府衙裡的卷宗,也看不出什麽不對勁,他也打算親自去鄭大人家中看一看。
「鄭大人想法設法遞出了摺子,手裡頭定然有著其他別人忌憚的東西,若是他是被人謀害,定也會設法留下一些綫索。」裴慎道:「鄭夫人是他的身邊人,或許也知道一些綫索。」
周尚書點頭:「我也正有此意。」
京城來的人徹夜商討之後,夜深了才睡下,第二日一早,便著急出了門。
周尚書去調查鄭大人的案子,而裴慎再去河壩邊看。他到河壩的時候,工人們已經勤勞的開工了,他還在那兒見到了鮑老大。
鮑老大懇切地道:「我想著或許能幫到大人們,就特地來了這兒,想給大人您幫忙,我在這兒修了這麽多年的河壩,或許能幫上點什麽。」
鮑老大從懷中掏出一本帳目:「這是修繕河壩用的賬本,大人是否要過目?」
裴慎面色複雜地接了過來。
他昨日還在懷疑這鮑老大,今日這鮑老大竟然還主動把證據給他送了過來。裴慎看看人真誠的模樣,也說不出不好,便直接打開賬本看了起來。
鮑老大殷勤地引著他到旁邊大棚底下看,他自己行動不便,又讓人給裴慎倒了水。
今日天氣不好,裴慎還沒翻幾頁帳目,就有雨絲從外頭飄了進來。
「最近源州的天氣就是這樣。」鮑老大說:「如今雨季還未過,時不時就要下一場雨,別看如今雨水小,可等會兒就變大了,再過些時候雨就停了,也不礙著事。」
「下了大雨,河壩還撑得住?」
「這些日子裡,我們一直在修繕河壩,如今河壩可比先前堅固了不少,就算是再像上次一樣下暴雨,也能頂得住。」鮑老大得意地說:「我修了十幾年的河壩,可從未出過任何問題。」
裴慎抬眼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麽,繼續翻起了賬本。
就像是鮑老大說的那樣,過了一會兒,小雨就成了傾盆大雨,雨水如注,嘩啦啦從天上倒下,修繕河壩的工人們也連忙跑了回來,躲到棚子底下來躲雨,或坐或站,悠哉地凑到一塊兒說著閒話。
裴慎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覺得這場雨却不像是馬上就要停了的樣子。
……
京城也下了雨。
今日風大,雨水迎著門口被風吹了進來,打濕了門檻的位置,鋪子裡的夥計連忙合上了半扇門,也擋住了不少風。
鋪子裡潮濕,陰雨的天氣讓人沒由來的從骨子裡都泛出凉意。枝兒在後間煮了湯,鋪子裡每個人都喝過,熱湯入肚,便覺得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也不知道姑爺如何了,聽說源州那兒的雨比咱們京城還多呢。」枝兒道。
甄好吹了吹碗中浮著的油末,隨口道:「裴淳又與你說了什麽?」
枝兒訕訕。前些日子,淳少爺可不就特地來找她說悄悄話,讓她在小姐面前多說幾句姑爺的好話?
不過枝兒說的也確實如此,源州的雨水比京城多,往年一到雨季,便讓人心中惶惶,更別提先前還出了一個河壩險些崩塌的事,更讓人心中擔憂,生怕暴雨一來,水位一漲,那河壩又會支撑不住。
甄好又想起源州河壩的事情,眼前熱燙氤氳的水霧模糊了她的視野,她又忍不住想起上輩子。
源州暴雨……
河壩……
電光石火之間,一個模糊的念頭在甄好腦中飛快閃過,她險些拿不穩手中的湯碗。
源州暴雨!河壩!
她怎麽還忘了這件事情!
上輩子,是其他人領了皇命去了源州,可他們沒有像裴慎那樣立即出發,出發前耽擱了幾日,到了源州時,源州連下了數日的暴雨,那河壩先前險些崩塌攻,哪怕是後來工人費心加固,可在連日暴雨與瘋漲的水位前却不堪一擊,在欽差到達源州當日,河壩崩塌,大水將沿路房屋衝垮,也不知道多少百姓在那時候沒了性命,甚至連京城派去調查的人手也險些受了連累,事情傳到京城,才讓聖上震怒,又加派人手,徹查了此事,等到雨季過去,才總算是了結。
而如今……如今裴慎就源州!
以裴慎的性子來看,定會深入調查此事,不會離得太遠。河壩崩塌時,那些工人首當其衝,死傷最多,可如今裴慎就在現場!
她怎麽把這件事情給忘了!?
甄好心中大愕,刷地站了起來。
「小姐?」
甄好扶住了枝兒的手:「帶我去找……找……」
甄好忽然閉上嘴巴,不知道該找誰才好。
裴慎這會兒已經到了源州,哪怕是如今再派人去,也已經阻攔不及。算算日子,源州的河壩馬上就要塌了!
她能去找誰?
「福餘……對,福餘!」甄好定了定神,甩開枝兒的手,慌慌張張地往外跑:「我要去進宮找福餘!」
……
源州。
裴慎把河壩的賬本帶回到了暫居的府衙。
他先前幫甄家管理過鋪子,對於看帳目,也有一些經驗,甄老爺還教過他如何分辨真假帳目。今日鮑老大拿過來的賬本,他粗略翻過,一時却沒找出什麽不對勁來,倒是他的直覺又是沒由來的在這會兒發揮了作用,只覺得這賬本應當是有些不對勁之處。
要說有什麽不對,那這帳目做的也太完美了。
完美的挑不出一絲錯處。
他平日裡給甄姑娘幫忙,給甄家幫忙,見過的賬本不知幾何,也沒有見過這樣完美的。這帳目做的越是好,他就越覺得不對勁。
而周尚書那邊,也發現了一點不對勁。
他去鄭大人的家中調查,本意也是想問問鄭大人有沒有留下來什麽綫索,鄭夫人知道了他是誰之後,便偷偷摸摸將他拉到了一邊,說了一個旁人從不知道的事情。
鄭大人自縊那日,行爲有些奇怪。
他將自己關在書房裡,中間下人去找幾次,有事想要求見,却一面也沒有見到,被他劈頭蓋臉駡了一頓,鄭夫人也有事去尋,反而被他大聲呵斥。鄭大人平日裡爲人寬厚,也鮮少會對下人發脾氣,他與鄭夫人感情好,更不會這樣對她大聲呵斥。
而第二日,鄭夫人察覺有些不對勁,再去尋他時,打開書房便看到了他掉在書房的房梁上,底下是踢到的凳子。
鄭夫人心中大驚,傷心之餘,也留了幾分理智。平日裡老夫妻說起枕邊話時,鄭大人也憂心忡忡的,覺得會有人來害自己,甚至也已經提前安排好了後事,於是官府派了人來查時,她也沒將這件事情說出去。只是鄭大人應當是不想把夫人牽連其中,也沒有與她透露太多。
周尚書問她:「那日夜裡,你可還見過什麽人出現過?」
「沒見著什麽奇怪的人,倒是外頭牽著的狗忽然狂吠不止,哦,對了,大人,您不說我都忘了,那條狗後來誤食了老鼠藥,已經死了,也不知道是否與此事有關。」
周尚書若有所思地把此事記下。
等他與裴慎再見到,互相交換了一些情報,却還是沒有頭緒。
而其他人也各自去調查過源州的其他官員,也依舊是沒有查出什麽綫索來。源州底下盤根錯節,竟是罕見的上下一心,像是提前對過口供一般,竟是讓人半點也找不出不對勁,就連鄭大人,在河壩事情出現之前,鄭大人與同僚的關係也不錯,鄭大人去世,所有人都惋惜的很。
接下來幾日,暴雨也一直未停歇下來。
鮑老大那日估算錯了,後來見到裴慎時,也有一些沒臉。
「我們源州這兒的天氣就是奇怪的很,雨水特別多,大人您再等幾日,再等個幾日,這雨就停了。」
「這雨一直不停,河壩就不會出什麽事?」裴慎指出來:「上回可不就是下了暴雨,才險些崩塌,這幾日水位漲了不少,河壩還撑得住?」
「撑得住,撑得住。」鮑老大咧嘴笑了笑:「這幾日,我是日日去河壩那邊看一眼,就擔心河壩會出什麽事,大人放心,這河壩重新加固過,牢的很。這河壩幾十年沒塌過,要是這會兒出了事,多少源州的百姓要遭殃,我哪裡擔得起這些。」
裴慎頷首,又撑著傘,到河邊走了走。
雨水把河邊泥土打濕,路上泥濘的走,他走的深一脚淺一脚,鮑老大斷了腿,不方便陪著,就讓好幾個工人跟在他身邊。
暴雨下的大,連走路都困難,幾步遠的地方就已經霧濛濛一片,連遠處的景象都看不清,小小一把傘根本擋不了多少雨,撑傘在底下站一會兒,便渾身上下都濕透。
「大人,雨越來越大了,您還是快些去躲雨吧。」工人說:「這雨還要下好久,要是您病著了就不好了。」
「鮑老大今日特地給我們備了姜湯,說是要驅寒。這下雨天,的確是冷的很。」
身邊幾個工人乾脆閒聊了起來。
裴慎沒有多注意他們說了些什麽,手中的傘撑不住,他乾脆便將傘丟到一邊,淋著雨蹲了下來,觀察河面的水位。
暴雨傾盆,水面波濤翻涌,裴慎前些日子也來見過,比之他前幾日見過的,水位已經高了不少。
看著幾株野草在眼前隨著波濤翻涌而過,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慎的錯覺,好像今日的雨水比平日裡還要更渾濁一些。他觀察的向來仔細,這會兒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你們過來。」他把工人叫來:「看看這水,是不是有些不對勁?」
工人連忙停下閒聊,走過來看。
他們是在源州土生土長的人,關於河壩與洪水的事情,也比裴慎瞭解的更多。下暴雨時的水本就不清澈,原先他們也沒有在意,可如今被裴慎指出來一問,頓時變了臉色。
「這……我爺好像之前和我說過,要是河裡頭的水變得渾濁不清,就是要發大水了。」
工人面面相覷。
「咱們那河壩可牢的很,鮑老大每天都過去看,應當是不會出錯的。」
「源州的河壩都多少年沒塌過了,上回不是也沒塌嗎?」
「是啊,我從生出來起,就沒見河壩出過事。」
裴慎沉下臉,他抹了一把臉的雨水,也來不及撿起地上的傘,立刻往河壩處跑。幾個工人也連忙跟了上去。
到了黃昏時,水位果然又漲了不少,翻滾的波濤也比平時更加凶猛,河壩的工人們連忙冒著大雨將一袋袋砂石扛到河壩那邊,鮑老大斷了腿,行動不便,只能焦急地坐在大棚裡看。
「這樣不行。」裴慎仰頭看著天上越來越大的雨:「趕緊通知沿途的百姓,讓他們趕緊到山上去。」
「去山上?!」鮑老大驚訝地道:「可是大人,這都到夜裡頭了。」
「要是在夜裡發了大水,大家都睡得沉,誰還能察覺?」裴慎目光狠利地瞪去:「你是源州土生土長的人,難道還看不出這雨有多危險?!」
鮑老大一噎,他嘴唇動了動,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勸動了,連忙拄著拐杖去找人通知附近的村民。
裴慎也回了一趟府衙,連忙將此事告知了周尚書。
性命關天,周尚書也不敢耽擱,見他說的肯定,便也點頭應了下來。源州的官府便連忙幫著疏散百姓。
可源州的百姓們却是怨聲連連,馬上天就黑了,夜裡頭又冷,誰願意離開暖和的屋子連夜去山上,更別說外頭帶了這麽大的雨,連走路都困難。
「那河壩上回也沒塌,我打生下來起,這河壩就被塌過!」
「十幾年前,源州那雨下的可比現在還大,也沒見河壩塌,再大的雨都給擋住了,怎麽這會兒就說要塌了?」
「前些日子……那不也是沒塌嗎!」
「還要去山上,山上多冷啊,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夜裡頭這麽冷,豈不是要把我們凍死?!」
「鮑老大,你是修繕河壩的人,你說說,那河壩會不會塌?」
裴慎抿緊了唇,哪怕周遭有不少捕快與官員狐疑的眼神看來,他仍舊堅定的很。
鮑老大也聽了他的命,連忙勸著那些百姓,也或許是他平日裡做人太好的緣故,却是沒多少威信,這會兒百姓們被逼著離開家中,反倒是還遷怒到了他的身上,怨聲道道,鮑老大只能討好著笑。
周尚書過來低語:「此事你有幾分把握?」
「我沒有把握。」裴慎如實道:「我只不過是多看了幾眼,事實會如何,我也說不清楚,只是連源州本地的那些人都說要發大水,總歸是防患於未然,尚書大人也知道,那河壩,上回就……」
周尚書沉默。
鄭大人冒死把摺子遞到京城,河壩的事定然不像他們表面看到的這樣,哪怕外表看起來如何堅固,或許內裡已經……
他一咬牙,揮手道:「出了事,我給你擔著。」
裴慎鬆了一口氣。
府衙的官兵幫著疏散百姓,周尚書都說了肯定的話,源州的官員們也不敢反駁,見官府都這樣堅定,哪怕是百姓再不情願,也只能按著他們的意思往山上走。
好在照源州百姓們的回憶,山上還有好幾處山洞可容納大家休息,也有些人見官府這麽堅定,連忙回家拿了不少東西,大包小包地往山上走。
源州的百姓不少,還有些人刻意托緩,到了深夜時,衆人疲憊不堪,許多人已經到了山上,可也還有不少人固執的在山下不願意動。
至於修繕河壩的那些工人,也在連夜加固河壩,生怕瘋漲的水位會當真把河壩衝塌掉。
裴慎站在山下,臉色不善地看著那些動作慢吞吞的人,那些人有些還在駡駡咧咧,可抬頭一和他的視綫對上,天上一道雷霆劈下,將天空驟然點亮,在那短暫的明亮裡,這些人看到他陰沉的臉色,一時兩股戰戰,面露驚恐,也沒了話。
忽然,遠遠地有人慌忙跑來。
「快跑!」
裴慎霍然抬頭看去。
一些工人穿著蓑衣,在雷霆帶來的明亮中,驚恐地跑來。
「河壩快塌了!快跑!」
轟隆!
暴雨如注。
在瘋漲的水位一次又一次衝擊之中,堅固河壩也轟然倒下,大水將河壩衝垮,咆哮著卷起碎石,卷起砂石袋,卷起樹木,卷起所過的一切,瞬息之間,便將留在河壩那的工人吞沒其中。
站在山脚下,遠遠地已經能看到洪水汹涌而來,勢不可擋,帶著吞沒一切的氣勢,將所過之處一切都吞噬,朝著這座山奔涌而來
「裴大人,快跑!」旁邊官差連忙拉了拉他:「快到山上去!」
裴慎也不敢停留,連忙往山上走。
「哇——!」
還留在山脚下的衆人這是也不敢耽擱,慌亂地朝著擠著人群往上走,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要被洪水吞噬。
聽到什麽動靜,裴慎猛然間回過頭去。
一個幼童還留在原地,大概是與他的父母走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突如其來的變化嚇住,站在原地哇哇大哭,不知所措。
那孩子還年幼,甚至還沒有裴淳大,驚惶地看著四周逃竄的人群,眼角帶泪,小臉慘白,驚恐又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人,連逃跑都忘了。
「裴大人!」
裴慎回頭跑過去,一把將孩子抱起,大步朝著山上跑去。
他身後,大水已經汹涌而來,衆人哭聲不止,將大雨聲都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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