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夜襲
楊蓁的心跳聲如同鼓點一般,幾乎在這空寂無人的夜裡被放大了,在她的胸膛之中久久地回蕩著。
傅虔感覺到了她的惶恐,便順勢握了握她的手,接著快速地走到床邊的幾案上將燭火吹滅。
他們的房間頓時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見五指。
做完這一切之後,傅虔將小姑娘護在身後,自己則凝神注視著門外和窗外的方向。
門外的人似乎看見裡面的燈火熄滅了,敲門聲也安靜了下來。
他們逐漸適應了黑暗之後,便能清晰地看見外面聚集了幾個黑影。
他們安靜地等待著,只見外面的人沉默了半晌也沒有任何響動。於是楊蓁便附在他耳邊,用極細小的聲音問:
「傅虔...他們用的是金羽令的暗號……」
傅虔點了點頭,將小姑娘摟在自己懷裡,貼著她耳邊說道:
「比起現在站在門口的人,我更願意相信太子的密信。
聽我說,你先躲到櫃子裡,我沒有叫你出來,你絕不能出來。」
楊蓁一聽便急了,她驚慌地搖著頭,手緊緊地牽著他不肯放開。
傅虔吻了吻她的額頭,耐心地勸解:
「一會兒若是打起來,我必須心無旁騖。
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沒事的。」
聽了他的話,楊蓁這才咬了咬牙,朝他點了點頭。
事到如今,她除了不給他拖後腿,也沒有任何可以幫忙的地方,於是只能順著傅虔的意思,躲進了牆角裡的衣櫃裡。
傅虔將她藏好,把楊蓁留下的痕跡全部都抹去,這才緩慢地靠近大門,靜靜地等待著外面那幫人破門而入的時候。
忽地,外面再一次響起那個緩慢而有規律的敲門聲——
「咚,咚咚,咚。」
傅虔屏息凝神地走到門邊,手中的刀鋒一閃,頃刻間便刺穿了木門。
只聽「嘩啦」地一聲,一片鮮血濺在了門上,順著門框流了一地。
外面的人知道自己的行蹤已然暴露,便紛紛開始猛烈地撞擊木門。
傅虔藏於木門一側,等他們衝進來的時候,率先抹了頭兩人的脖子,而後與剩下的人廝打在了一起。
來人足有十幾個,全都穿著夜行衣帶著面具,分毫也看不清他們本身的長相。
他自知自己這麼打下去勢必寡不敵眾,便一心想將這夥人引到週邊。
可是誰承想為首的那兩個人低語了兩句,其中一人竟然直直往屋內衝去,似乎在翻找著什麼。
傅虔心下一沉,立刻便準備飛身追上他的腳步,卻被剩下的人團團圍在中間,只能停下腳步與他們交手。
楊蓁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刀劍碰撞的聲音,心裡忍不住突突直跳。
忽地她卻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過來,便下意識地縮到角落裡去,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給傅虔拖後腿,若是自己讓他們活捉了,非得威脅傅虔答應他們什麼條件不可。
可是就在她屏住呼吸的時候,櫃子的門卻忽地被人砸開,一個黑衣人將大手伸進去摸索著,一把便將她從裡面扯了出來。
傅虔正在跟剩下的人廝打,忽地瞧見屋內的場景,便立刻奮不顧身地往她的方向殺來。
他的手臂被人劃傷了許多刀口,鮮血順著他的手腕止不住地落在地上。
儘管這樣,他還是在浴血廝殺著。
那人已經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寬刀已經橫在她的脖頸……
就在那一霎那,無暇分身的傅虔毫無猶豫地將手中的寶刀縱身拋了出去,正正穿透了楊蓁旁邊的那黑衣人的身體。
楊蓁的臉上瞬間便被濺滿了鮮血,模模糊糊地看不見傅虔的身影,她急的大聲喊著他的名字,一邊往他的方向衝去。
她頭腦中一片空白。
傅虔手裡沒有了兵器,該如何迎敵?
這時候,外面突然又響起一陣急促匆忙的腳步聲,楊蓁跌跌撞撞地落進了一個帶著熏香的懷抱之中。
一個熟悉的聲調從她耳邊響起,是一如既往的戲謔:
「我看你這駙馬是不行了,怎麼樣,你求求我,我幫你把他救活?」
說著,面前的人替她將臉上的血滴擦乾淨,令狐驍那張顛倒眾生的臉便出現在她面前。
楊蓁無暇顧及別的,只一把將他推開,四下尋找著傅虔的身影,這才看見角落裡令狐驍的手下已經在為他療傷了。
她奔到傅虔身邊,跪坐在一旁,握著他的手顫聲問:
「傅虔,你還好嗎?」
傅虔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無力地捏了捏她的手:
「沒事,都是皮外傷。」
令狐驍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蹲在他們身邊檢查了一番傅虔的傷勢,慵懶的眸子淡淡一轉:
「傅元帥怎麼可能對自己的傷勢一無所知?
放心吧,最重的那處傷口不過傷及皮下一寸,還不至內臟,有什麼可擔心的。」
楊蓁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回身溫柔地跟傅虔說:
「我去請大夫來,你在這裡別動。」
令狐驍吃了個癟,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從懷裡掏出一瓶藥來遞給她:
「行,不信我這個江湖郎中說的話是吧。」
楊蓁用懷疑的眼光看了那瓶子一眼,問道:
「這是什麼?你在街上隨便買的?」
令狐驍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
他捏著自家皇宮裡秘制的百傷藥,忍氣吞聲地說道:
「這是我南楚宮廷秘藥,外面千金難求!」
楊蓁終究肯接了過來,為傅虔上藥。
令狐驍帶來的人足有三四十人。
他們將剩餘的黑衣人全部都抓了起來,關押在房間內聽後處置。
這時候,外面這才傳來一陣騷動。
一個身著官服的人帶著府兵衝了進來,借著火光辨認出楊蓁之後,才跪在她面前請罪:
「鄴城州府主官見過領主。
屬下不知領主前來巡視封地,護駕來遲,請領主降罪!」
楊蓁方才仔細地為傅虔上著藥,並沒有回應他。
只有令狐驍翹著腳坐在旁邊的凳子上,替她說了一句:
「你們州府巡邏的侍衛反應也太慢了吧,孤住在兩個街區外的驛館之中,都能立刻趕過來,你們怎麼就不行呢?」
那府官沉吟片刻,立刻回稟道:
「稟領主,楚皇陛下,今夜巡邏的侍衛絕無懶怠,他們也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趕來援助。
倒是楚皇陛下,在沿途幾家店鋪都派了眼線,自然要比屬下到得早些。」
令狐驍一雙桃花眼瞬間便瞪得溜圓,憤然看著那府官,咬牙切齒地說道:
「閉嘴!」
楊蓁為傅虔包紮完了傷口,這才轉過頭來看向他們二人。
接著她面上流露出贊許之意:
「你既然都能知道楚皇陛下的行蹤,這證明你並沒有懈怠。
不過這屋子怕是不能住了,勞煩你連夜找一處新的住所。」
那府官連忙低頭道:
「稟領主,府邸已經準備好了,有百名甲士護衛,請領主放心跟隨屬下前往。」
楊蓁倒是對這個人有些好奇了,她不由地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屬下安平。」
楊蓁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過頭來湊近傅虔,輕聲問他:
「怎麼樣,還能站起來嗎?」
傅虔點了點頭,低聲笑道:
「沒事。」
說著,他便扶著廊柱牆壁站了起來,讓楊蓁攙扶著慢慢往外走。
令狐驍倍感冷落。
一個府官都在她面前可以擁有姓名,而他堂堂楚皇陛下,竟然沒聽到這個孟帝的小丫頭叫一聲尊稱。
他酸溜溜地朝兩人的背影喊了一聲:
「孤回去了。」
傅虔準備回頭朝他行禮,可楊蓁卻分毫也沒有準備停下腳步的意思,隻揚了揚手:
「不送!」
令狐驍繼續酸溜溜地吼道:
「孤可是救了你們!」
「謝了。」
令狐驍滿臉憤恨,卻沒有任何辦法,只能酸溜溜地看著恩愛的兩人上了同一輛馬車,揚長而去。
屬下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低聲道:
「陛下,回驛館麼?」
令狐驍心煩意亂,朝屬下怒吼一聲:
「不回驛館回你家啊?」
屬下憋笑,立刻躬身道:
「屬下立刻下令,起駕回我家。」
令狐驍飛起一腳踹在屬下屁股上:
「回驛館!」
「是。」
屬下一溜煙地跑了。
望著外面空寂無人的街巷,令狐驍感受到了從來都沒有過的孤獨和絕望。
第二天一大早,楊蓁便起來給傅虔換藥。
傅虔從睡夢之中醒來,看見低著頭仔細為自己上藥的小姑娘,面帶歉意地對她說:
「又讓你擔心了。」
楊蓁手上一頓,將臉蛋貼在他消瘦的臉頰上,心疼地蹭了蹭他:
「我只要你以後不要再受傷了,好不好?」
傅虔唇角露出一個明顯的笑意,暫態捏著她的手送到唇邊吻了吻:
「如今天下將定,並無戰事。
我答應你,這次回去之後就解甲歸田。
我們先遊遍這邊境十二州,然後再去蒼北,最後去西境堯國看看,好嗎?」
楊蓁使勁點了點頭,偏過臉去吻上了他的下巴,悄悄地襲上了他的嘴唇。
小舌頑皮地挑逗著他的唇瓣,撓的他心裡癢癢的。
臨到關頭,小姑娘卻戀戀不捨地離開了他的嘴唇,在他的頸窩裡蹭了蹭:
「我去叫人傳膳,你在這裡乖乖不要動哦。」
傅虔點了點頭,目送著她走出了房門外。
楊蓁剛從房間裡出來,便看見有一個侍衛等在廊前。
她好奇道:
「你是...」
那侍衛立刻跪下行禮:
「稟領主,屬下是府官大人的侍衛,奉大人之命前來請領主到前廳一敘。」
楊蓁想著或許安平是要找她商量關於昨夜的事情,於是便轉身吩咐守在外面的兩個侍女道:
「你們去替我傳膳,要小米粥來,菜品也不宜太過油膩。
午膳要準備一鍋烏雞湯。」
侍女溫順了行了禮,便退了下去。
楊蓁跟著那侍衛一路來到前院,便看見院中跪著一排黑衣人。
她慢慢走到其中一人身邊,冷冷問道:
「誰派你來殺我的?」
那人噤口不言,儘管跪在地上,脊背也挺立著,沒有絲毫屈服。
楊蓁面無表情地朝身後的侍衛道:
「殺了他。」
她所指示的方向並不是面前的這個人,而是跪在他旁邊的同胞。
他的眸子裡不由地浮起一層恐慌,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著楊蓁,懷疑她下錯了命令。
而楊蓁身後的侍衛倒也乾脆,沒有任何拖遝便揚出手中的刀,將他旁邊那人斬殺。
楊蓁繼續問道:
「誰派你來的?」
那人看著自己同胞的屍體,一雙眼睛瞪得通紅:
「你殺我,你有本事殺我!」
楊蓁歎了一口氣,繼續示意侍衛殺掉下一個人。
手起刀落,又是一具鮮血淋漓的屍體倒在地上。
那人已經幾近崩潰,他被綁得結實,上半身摔在地上:
「住手,你住手!」
楊蓁卻沒有停下手裡的指示,下了第三道指令——
第四個人應聲倒地。
為首的那個人終於崩潰了,他幾乎是怒吼出來的:
「是我們自發來的!兩位公主全都死在你們手下,周智將軍也身陷囹吾,就連一向管事的景南召都所剩無幾!
若是能剷除你,我們南陳人便有活下去的機會...!」
楊蓁似乎一下子被抽去了大半力氣,她勉強咬著牙才站穩在原地,看著那人冷冷道:
「你覺得,我會殺了你們?」
那人憤然道:
「就算你不會,令狐驍也會!
他才是真正的魔鬼,幾乎連孩童也不肯放過!」
楊蓁沉默了一陣,突然開口道:
「假如我說,我會保南陳人安然無虞,你會怎麼做?」
那人的眼睛由憤恨瞬間轉為呆滯,他定定地注視著楊蓁的眼睛,企圖從裡面尋到分毫破綻,卻終究無所得。
良久之後,他低聲道:
「昨夜襲擊過領主的人都在這兒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突然他猛地抬起頭來,眼中熱淚灼灼:
「只是若領主大人能遵守諾言,永不濫殺無辜,我等寧願做刀下鬼也絕不會有絲毫怨言!」
說完,他重重地將頭磕在地上,良久也沒有起來。
楊蓁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淡然道:
「好。」
說完,她下了一個指令,滿院的侍衛便一擁而上。
楊蓁沒有看他們,而是轉過身去走進了前廳裡。
在她身後,滿院猩紅。
她進去之後,安平已經靜靜地跪在地上給她行禮。
想來這一切,安平都是知道的。
楊蓁坐於上座,淡淡道:
「安大人平身。
沒有與大人商議,本宮便施此刑法,還望大人勿怪。」
安平從地上站起來,垂首道:
「領主實在折煞屬下了。
今日將他們帶來院中,就是給領主解氣用的,如此已是最好的結局了。」
楊蓁垂眸整了整自己的裙擺,詢問道:
「不知安大人覺得,本宮方才跟他們的協議可否實行?」
安平倒也沒有遮掩,坦然道:
「領主寬容。
經過屬下調查,位於十二州府的主要頭領均已悉數關押於府衙,或叛斬刑,或叛流刑。
剩餘的,都是些平頭百姓,也並未做過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屬下覺得,此議案可行,但要提前擬定約法三章。」
楊蓁點了點頭:
「今日我便準備去一趟南陳人最常聚集的街市,與一位德高望重之人當場簽訂協定。
安大人可否隨本宮一同前往?」
安平躬身行禮:
「屬下願往。」
楊蓁點了點頭,便緩緩起身:
「那麼過午後請大人備好馬車,你我一同前往。」
「是。恭送領主。」
從前院裡出來很久,楊蓁這才感覺方才彌漫在自己周圍的血腥味散去了。
她回到內院裡,這才發現傅虔正坐在廊下看書。
平日裡都是見他在沙場上舞刀弄槍的,他這麼一靜下來,楊蓁整個人都被吸引了,站在遠處欣賞著這一美景。
他穿著一身嶄新的淺藍色衣袍,長髮挽了一根發帶,柔軟地垂在寬厚的肩上。
因為受了幾次傷,都還沒有機會好好養著,他比從前更精瘦了一些,腰帶足足纏了一圈半才系住腰封。
傅虔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將眼睛從書上抬了起來。
他先是一愣,而後緩慢展開一個笑容來:
「去做什麼了,這麼久才回來?」
楊蓁不做聲,逕自走了過去環住他的腰。
傅虔低頭吻了吻她,淡淡道:
「你身上怎麼有血腥氣?」
小姑娘喉頭有些哽住,軟綿綿的聲音從他懷中鑽了出來:
「我方才,下令斬殺了昨夜襲擊我們的那些人。」
傅虔聞言,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有沒有嚇著?」
楊蓁搖了搖頭,抬起臉來,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傅虔,我是不是變壞了,你會不會不喜歡我了...」
傅虔低著頭看她的眼睛,鼻腔裡不輕不重地一個「嗯」的聲音。
小姑娘一癟嘴,摟著他細腰的手抱得愈發緊了,委屈地哭訴:
「對不起,可是他們已經起了殺心,我不能放過他們...」
傅虔輕聲歎了一口氣,將她的臉捧近,用指腹為她擦去淚水:
「我沒有怪你下令殺了那些人。
只是不想你的手上染了血,因為這樣會做噩夢。」
他的眸子陡然黯淡了下來,腔調是楊蓁從未見過的沉重:
「我不願讓你也背負那麼多。」
楊蓁愣怔地看著他,忽地學著他的樣子捧起他的臉:
「傅虔,你在戰場上廝殺是為了保境安民。
你拯救的人遠遠比你殺掉的人更多,你不可以把那些東西都背在自己身上,我們還要在一起活很久很久呢...」
傅虔沉默了一會兒,伸手將她攬進懷裡:
「恩,我們還要在一起很久,還有很多好日子。」
楊蓁吸了吸鼻子,笑顏逐開:
「就比如說現在,我就聞到鄴城小籠包的味道了!」
傅虔忍俊不禁道:
「什麼都瞞不過你。
走,我看這裡的廚子不比京華的差……」
吃完午膳之後,等到傅虔歇午覺得時候,楊蓁便跟安平一起出門了。
他們分乘兩駕馬車,一路往城南的南四方街去了。
到了地方,楊蓁一邊打量著周圍的環境,一邊讓人從馬車上扶了下來。
只見南四方街比他們住的中心街市還要更繁華一些。
這裡開著許多帶有南陳風情的店鋪和飯莊,來來往往的人們也都穿著南陳遺留下來的服飾。
他們看起來果真如同孟人和楚人別無二致,若不仔細分辨還真的看不出來。
安平走到楊蓁面前,躬身一揖:
「領主請看,這便是南陳人聚集的南四方街。」
楊蓁點了點頭,問道:
「那麼你準備帶我去見的那位德高望重之人,究竟是誰?
你能保證他日後會歸附大孟,不會再有其他圖謀嗎?」
安平恭順道:
「屬下保證,此人必定不會降而複叛。」
「好,有安大人這句話,本宮就放心了。
請大人引路。」
安平頜首,一路將她引到一處茶樓裡去。
從外面看上去,這座茶樓並沒有分毫特殊之處。
他們進去之後,小二便直接帶著他們到了三層的雅間裡落座,並奉上了一壺好茶。
楊蓁望著小二退去的身影,不由地有些好奇:
「安大人引薦的到底是何人?難道他早知我們會來?」
安平垂眸道:
「自然是知道的。」
楊蓁剛想問些什麼,卻聽見有輕緩的腳步從她身後響起。
她下意識地回過頭來一看,卻瞧見一張她做夢都沒想過的一張熟悉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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