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委屈
傅虔低頭瞧了瞧她,擰了一把她的鼻尖兒:
「昨天你答應過什麼?不許夾帶小零嘴,不然罰站。」
楊蓁本來讓他掐痛,一癟小嘴準備假哭,卻陡然聽見這麼一句話。
她心虛地把裝著點心的小包裹往身後藏了藏,用臉蛋蹭了蹭傅虔的衣襟,小小聲地試圖撒嬌:
「餓嘛……」
傅虔無奈,一抬頭瞧見他營帳前兩個侍衛早已熟練地退到了幾丈開外,背著身站在原地。
他乾咳了兩聲,大約琢磨著跟她耗在這兒也不是個事兒,於是板著臉「哄」:
「昨天答應好的,今天要在營帳門口站崗。
等一會兒習武回來,先站上一個時辰。」
楊蓁揚起臉來,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低頭數了數小包裹裡的點心:
「統共才八塊點心,還有一半桂花糕是分給你的。
半個時辰好不好……」
原本她也沒報多大希望,結果傅虔竟然爽落地答應了:
「好,半個時辰。」
楊蓁愣了片刻,瞬間便覺得自己上當了。可話既然都出口了,她也不好公然耍賴,只能一個人咬著朱唇生悶氣。
傅虔瞧出她心不在焉,便伸手將她手裡的小包裹接了過來,牽著她往伙房走:
「既然來了潼關,怎麼不得嘗嘗軍營裡的早膳?」
聽他這麼一說,楊蓁立刻便有些好奇了起來。
她也想看看,傅虔每日吃的三餐是怎樣的。
「傅虔,你們每天吃什麼?」
傅虔想了想:
「行軍時沒什麼吃食,能有口熱湯就算不錯。
現在不是戰時,吃的稍好些。主食有豆麵和玉米,偶爾有蕎麥。」
「那肉呢?」
「兩天一頓。」
楊蓁一聽,心裡忍不住泛起一陣酸楚來。
她親眼見過戰爭的殘酷,可那些流血流汗的將士們,回了大營竟連口肉都吃不上。
想到這兒,她小手又攥緊了傅虔幾分,腦袋也輕輕倚在他肩上。
傅虔留意到小姑娘又蔫吧了,剛準備停下來問她,卻見小姑娘眼睛一亮:
「魚!前兩天我跟二哥路過魚市,見到許多賣魚的。
不如我讓人買些來,今天晚上你們都能喝上魚湯!」
他微微偏過頭來瞧了她兩眼:
「是你想喝魚湯了吧?」
楊蓁抬起下巴哼唧:
「我若是想喝,早讓小廚房給做了。」
他們就這樣停在路上,許多兵士們都停下腳步來望過去,眼神之中不乏敬畏和豔羨。
傅虔一抬眼,隨便捉了個士兵過來吩咐:
「你去一趟臻善樓,叫掌櫃的準備四百斤魚,讓他們送到伙房去。」
那士兵雖有些摸不清狀況,但仍舊俐落地領命去了。
傅虔這才轉過頭來牽她,眼睛裡含了笑意:
「這下高興了?」
楊蓁乖巧點了點頭,老實地讓他牽著,小聲湊到他耳邊嘟囔:
「原來你的名字真是結帳的意思。」
傅虔挑眉:
「你說什麼?」
楊蓁立刻捧出個笑臉來:
「沒什麼,沒什麼。我是問,咱們什麼時候才到伙房?」
他斜眼瞥了她兩眼,伸出手來指了指前面:
「前面就到了。」
他們兩個人造訪,在小小的伙房裡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師傅們戰戰兢兢地過去見禮,剛準備去外面另外買些珍饈回來,卻讓楊蓁攔了下來:
「師傅們只做些尋常膳食來即可,無需顧慮我們。」
傅虔眼中含著笑意看了她一眼,低聲道:
「小丫頭,可別後悔。」
楊蓁揚起小下巴來,眼睛也瞪得圓溜溜地看他:
「我才不後悔!」
傅虔唇角露出一絲笑意,轉過頭來問大師傅:
「今天早膳是什麼?」
「回上將軍的話,有熬了一早上的羊骨湯,還有昨晚剩下的鍋盔。
若是公主殿下吃不慣,下些麵條也是使得的……」
鍋盔?聽起來像是一種乾糧點心的稱呼。
於是還沒等傅虔說話,楊蓁便興奮道:
「來一碗骨湯,在加一個鍋盔。」
傅虔挑眉:
「你確定要吃一個?」
「你瞧不起我!我可是海量!昨天晚上我可是吃了那麼大的一碗……」
楊蓁氣鼓鼓地跟傅虔形容著自己昨夜用過的晚膳,全然不顧旁邊還站著幾個伙房師傅。
幾個人聽了她的話想笑,但顯然不敢笑,只能憋出一個個怪異的神情。
傅虔按住她躁動不安的小手,對她身後的大師傅道:
「來兩碗湯,一個鍋盔。」
楊蓁聽見他吩咐下去,這才歪著腦袋問:
「傅虔,你早上不吃乾糧麼?」
只見他輕描淡寫地回道:
「不是點了一個鍋盔麼?」
她一愣,臉上立刻浮現出忿忿不平的神情:
「方才大師傅過來的時候,你怎麼不多點一份,偏生要跟我搶吃的?」
傅虔的眼神落到她身後,眼中笑意漸顯:
「好,都給你,我不跟你搶。」
楊蓁感覺背後一涼,小心翼翼地回過頭來,瞧見大師傅托著一個好大的託盤走到他們旁邊來——
託盤裡盛著一個足有車輪那麼大的餅,讓烤得金黃酥脆,噴香四溢……
就是這餅,也忒大了些。
又有兩個師傅給他們上了羊骨湯。
趁著這間隙,傅虔用寵溺的眼神看著她:
「乖,趁熱吃。」
楊蓁:「……」
傅虔實在是太壞了,明知道她不懂軍營裡的伙食,還偏生要整蠱她。
可是自己要的鍋盔,若是不吃下去,她還怎麼面對那幾個師傅?
楊蓁咬了咬牙,捧起碩大的鍋盔,狠狠咬了下去……
她咬下來一瞧,這餅像偌大的月亮上缺了個口。
傅虔忍俊不禁地從她手裡接過來「月亮」,順著她咬下來的那部分撕下一條來,替她一塊一塊地掰開,泡進羊骨湯裡。
楊蓁好奇地拿起調羹來,試著吃了一口,只感覺濃香的湯汁包裹著鹹香的鍋盔,好吃極了。
她的眼睛眯起來像貓一樣,一口接一口地吃著。
見她吃完了碗裡的鍋盔,傅虔便又伸手給她掰下另一塊。
伙房裡的師傅們和同樣用飯的士兵們都極為驚詫地看著這一切。
他們那個冷面無情的上將軍,竟然也有如此溫柔的一面。
不一會兒過去,楊蓁碗底的湯都見底了,她滿足地摸了摸自己滾圓的小肚子,好奇地問:
「傅虔,你光顧著招呼我了,你怎麼不吃呢?」
他見喂飽了楊蓁,自己則面不改色地吃起了飯。
傅虔吃飯極為認真,並且非常快速,基本上啃了幾口鍋盔之後,便一口氣將碗裡放涼的湯喝光了。
所謂姿態優雅又風捲殘雲,也不過如此。
楊蓁愣愣地瞧著他吃完飯,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裡幾乎冒出火花——
她小小聲小小聲地湊過去,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你怎麼……吃飯都那麼好看……」
面對小姑娘突如其來的示愛,傅虔心裡幾乎早已如同百爪撓心。
可他卻依然維持著鎮定。
這種鎮定來源於外界的壓力。
若此時是在他的營帳裡,他要把她按在榻上親。
傅虔表情淡漠地站起身,牽起小姑娘的手:
「走了。」
楊蓁似乎沒料到這麼快就要離開,趕忙站起身來讓他稍等片刻,自己則去跟大師傅要了張油紙,又彎回桌前將剩下的鍋盔打包好,準備帶回去吃。
傅虔一手牽著她,一邊低頭瞧她手裡的鍋盔,心下不由地笑了。
這小丫頭,倒是沒有絲毫驕奢,還懂得在軍營裡珍惜軍糧,實在很難得。
楊蓁一路上都小心地看護著鍋盔,生怕她的寶貝乾糧漏出一塊去,於是便也不知道自己跟著傅虔去了何處。
再抬頭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演武場。
此時並非戰時,士兵們都在校場訓練,於是這裡便空了出來。
楊蓁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這是哪兒?」
「帶你習武的地方。」
她摸了摸自己剛平坦下去一些的小肚子,歎了口氣。
該來的總會來的!
楊蓁把乾糧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地上,將自己的頭髮紮得更高了些,看起來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她抱了抱拳,鄭重其事地跟傅虔行了個拜師禮:
「師父說什麼!徒兒就做什麼!」
傅虔倒也不客氣,掀袍往草地上一坐:
「先紮個馬步試試。」
楊蓁歪著頭想自己這馬步也不能白紮,習武也不能白習,總得從面前這男人身上揩些油下來。
於是她搖頭晃腦地撒嬌:
「馬步是什麼,為什麼要紮它?」
傅虔無奈,只能站到她身邊來,熟練而又標準地紮起了馬步。
其實這姿勢雖堅持下來很難,但要模仿得像模像樣倒也很輕鬆。但是楊蓁眼睛悄悄瞥了瞥他,表面上乖乖巧巧地紮了個馬步,實則含著胸駝著背,看上去歪歪扭扭地,十分好笑。
她這樣站了一會兒,傅虔果然回過頭來檢查。一見她這副模樣,便微微蹙起了眉,伸出大手去板正她的肩膀。
可沒過多久,她的肩膀又漸漸歪斜了過來。
傅虔又伸手板正她的小身板。
過了一會兒,他隻回了個頭的功夫,那欠揍的小身板又歪了。
傅虔這才瞧出這小丫頭是故意的,他板正臉色,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問:
「再這麼鬧騰,今天多站半個時辰。」
一聽這話,楊蓁立刻安生了下來,老老實實地紮穩了馬步。
可她到底沒受過訓練,頂著正午的日頭曬了一會兒,頭便有些發暈,兩腿也不停地打顫。
傅虔到底還是不捨得讓她多站,立刻便將她抱到陰涼地裡,幫她按摩小腿。
楊蓁委委屈屈地撒嬌:
「你見過哪家的小媳婦還跟人出去吃苦的。」
傅虔揉著她細白的小腿肚,無奈道:
「正經的行軍可比紮馬步辛苦多了,若你肯乖乖待在京華,那倒不用來習武了。」
楊蓁立刻說:「不行,明天我還要來!」
見傅虔一臉不信,她正要使出力氣撒嬌,卻瞧見遠處走過來一個親兵模樣的人,走到他們面前說:
「上將軍,二皇子請您去中軍大帳一趟。」
傅虔點頭:
「我馬上過去。」
說罷,他展開雙臂道:
「抱你回去。」
當著那兵士的面,楊蓁臉上一紅,推讓了一下道:
「我自己回去便是了,你快去忙。」
說完,悄悄蹭過去蹭了蹭他的臉頰:
「我在營帳等你回來哦。」
然後便邁著輕快的步子離開了演武場。
傅虔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無奈地失笑。
楊蓁回到營帳門口的時候,卻瞧見原本應該守在外面的士兵不見了蹤影。她有些疑惑地掀開簾子進去,卻聞見撲鼻一陣異香,端的是神魂顛倒的氣息。
她愈發覺得有些奇怪,模模糊糊間看見傅虔的床榻上竟蒙著簾子。
隔著紗簾一瞧,裡面隱隱約約竟然能瞧見一個膚若凝脂的美人,正深情款款地呼喚:
「上將軍,奴家等您多時了……」
楊蓁心裡立刻便明白了過來。可她按下了胸腔裡的怒氣,又往前走了兩步,那營帳裡竟探出一隻雪白的柔荑來,徑直摸向了她的大腿……
?!?
楊蓁氣的差點拔劍將她的手給剁下來,可是忍了忍,到底還是一言不發地衝出了帳外,徒留美人在身後呼喚:
「上將軍……」
這還真成了「上」將軍。
楊蓁咬牙切齒地想,這營帳裡的狐媚子大約是楚國人放進來的。可是昨天晚上楚皇才跟自己表達了聯盟的意願,絕不可能是令狐騷安排的。思來想去,只會是蘇氏兩姐妹才能做出來的齷齪事。
這時候,那兩個失蹤已久的親兵總算回來了。看見楊蓁板著臉站在門口,兩人忙不迭走上前:
「見過殿下。」
楊蓁問:
「你們方才去做什麼了?」
那兩個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還是其中一個說出了實情:
「稟公主殿下,方才有個親衛模樣的人過來,說上將軍找我們有要事。
可我們去了卻並未見著上將軍,那親衛也不見了蹤影。」
楊蓁細細思索一番,認定了這是楚人設下的圈套。
幸虧她回來的早,不然她還真不知道自己見到營帳裡的女人,會不會對傅虔產生不信任。
她冷冷一笑,朝那兩個侍衛道:
「你去中軍大營門口候著,等上將軍回來立刻讓他回來一趟;
你去伙房看看臻善樓的人送來魚沒有,若是有活的,端一盆過來。」
兩人得了楊蓁的命令,立刻便去辦了。
不多時,那個去拿魚的便回來了,手裡果然端著老大一個木盆,裡面幾尾活魚還挺精神。
看見魚,楊蓁沒動彈,直接下令道:
「去,把這魚潑到上將軍床榻上。」
那侍衛一聽,愣在原地:
「這……魚……潑在床榻上?」
楊蓁再次確認:
「對,就是潑在他床榻上。」
「好嘞...」
公主說的話,沒人敢違抗。
那侍衛也想著,平日裡上將軍唯獨對公主百倍縱容,想來也不會壞事。
於是他走進去,竟瞧見那床榻上有一個女人……
他立刻就明白公主為何讓他潑這盆魚了。
於是,那裡面的嬌滴滴的美人還沒見過傅虔的面,便兜頭讓一瓢帶著腥臭味的冷水澆了下來,還到處都是活蹦亂跳的黑魚……
只聽「啊——」的一聲尖叫,那侍衛狼狽而出。
他站在楊蓁身後,小心翼翼地回稟:
「已經……潑了。」
楊蓁點了點頭:
「你做的很好。」
沒過了一會兒,一個滿頭亂髮,妝容花暈的女人從營帳裡衝了出來,滿身的腥臭味讓楊蓁不自覺地捂住了口鼻。
「來人,將她給我綁了!」
那「美人兒」並不知道楊蓁是誰,反倒張口怒駡:
「你算哪根蔥,我是楚皇陛下送給上將軍的清倌!」
可還不等她說完,不知哪裡冒出了幾個士兵便將她結結實實地綁了起來。
楊蓁根本不願理她,獨自一人站的遠遠地等著傅虔回來。
只見老遠走過來兩個高大的身影,正是傅虔和她二哥楊曦。
楊蓁見著他們,兩隻眼圈兒全紅了,視線也模糊不清,滿是漣漪。
還沒等他們走近,她便帶著滿腹委屈,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大約是感受到強大的氣場,周圍的士兵們心中皆是「咯噔」一下。
他們極為同情地望向地上那個滿身魚腥味的女人——
您大約今天就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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