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少年
楊曦似乎有些驚訝。
他轉頭看著楊蓁,壓低了聲音問:
「尚陽離淮南甚遠,他身邊再無舊黨,如何能生出事端?」
楊蓁慢慢回想起前世的經過,將楊曦一把拉近傅虔帳中坐下,點了燈慢慢道:
「尚陽總兵,二哥可還記得?」
「尚陽總兵葉志文?
前些年會盟時見過一次,倒是個謹小慎微的人。」
謹小慎微?
楊蓁冷冷道:
「葉志文瞞著朝廷,私自擴充兵馬,已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
尚陽一向遠離京華,消息傳不到也是有的。
只是二哥可暗中派人查探,只需在陸子胥抵達之後留心他的一舉一動即可。」
關於淮南反叛的事,她也隻敢告訴二哥。
因為楊蓁知道也只有她二哥不會把她的話當做兒戲。
果然楊曦雖有些疑慮,但並沒有追問她緣由。
「好,我自會派人去查。
小七,若尚陽果真有變,你切記不要再管此事。
一切都交給哥。」
楊蓁心裡劃過一絲暖流,將她的心捂得軟乎乎地。
她甜甜笑了笑,答應了下來。
這一世她沒有辜負婚約,二哥也就沒有一氣之下遠走北境,從而給了葉志文和陸子胥反叛的膽量。
楊蓁有些慶倖。若是沒有楊曦在她身邊,這樣的事她都不知跟誰講起。
楊曦站起身來道:
「小七,我這便去安排人馬前往尚陽。
傅虔不再軍中,你要不去找你三哥?
也就他最近清閒得不行。」
楊蓁搖了搖頭,也站起身來:
「我去一趟靖南關。」
「靖南關?你要去探望陸子胥麼?」
楊蓁搖了搖頭,朝他一笑:
「哎呦,哥哥你就放心吧。
我只是去看看能不能多打探一些消息。」
楊曦挑了挑眉,卻被楊蓁硬退出了帳外:
「哎呦再晚一步你可什麼也打探不到了,二哥快跑。」
目送著他離開,楊蓁又鑽回了傅虔的營帳。
她決心要給這裡留下一點痕跡,讓傅虔從西山回來一眼就能看到她來過。
她偷瞄了一圈兒,見傅虔的桌案上擺著一遝宣紙。
楊蓁給自己研了墨,提起毛筆來想了一陣兒,端端正正地寫了兩個大字:
「想我。」
她左看看右看看,覺得自己這兩個字寫的實在是好看的不行,於是把它搭在了一進門的寶劍架子上。
傅虔帶著他的佩劍走了,劍架上空出來一格,剛好夠她把宣旨搭在上面。
她覺得還不夠,轉身又回去,坐在書案前撐著下巴想了半晌,又寫下幾個大字:
「江河日月,萬物是我。」
她把這張紙吹吹幹,順著帳內的擺設,搭在了他的衣架上。
衣架上還有他昨天穿的水藍色武服,楊蓁戀戀不捨地將小臉埋進他的衣服裡。
熟悉的清香依舊像他在身邊的時候一樣。
她又繞回書案前,小臉一紅,提筆寫下兩個大字:
「觝觝。」
放到了他的枕邊。
做完這一切,楊蓁心滿意足地熄了燈,走出了營帳。
外面的侍衛見她出來,連忙迎了上來:
「殿下,待將軍回來,屬下一定及時通報。」
楊蓁故作淡定道:
「不必了。」
隨即從他手裡要來韁繩,輕盈躍上馬背,揚長而去。
一路上她越過潼關大營,抄小路追上了傳旨太監的隊伍,跟隨著他們一起進了靖南關。
李由老遠便在關外迎接傳旨太監。
可他老遠看見楊蓁那一抹火紅的身影,心裡不由地捏了一把汗,戰戰兢兢地望向剛從他這兒走出去沒多遠的傅虔。
傅虔顯然是已經看見了楊蓁的身影,一雙眸子裡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心裡酸溜溜的。
她為了給陸子胥送行,不但起得這麼早,還專門穿了這一襲紅裝來氣他。
他如今連提劍闖進去殺了陸子胥的心都有了。
李由小心翼翼地勸道:
「七殿下此番,想來是要審查我是否稱職。
畢竟上一次我答應了殿下密切監視前來探望陸子胥的人……」
他話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看見傅虔手握寶劍的手攥得發白。
傅虔伸手將自己的馬拽了過來,甩下一句話:
「我先走一步。」
說罷便揚長而去,似乎拿出了他從前打仗的時候雷厲風行的速度。
楊蓁老遠看見一個像極了傅虔的背影,急忙縱馬追上去。
可是若論起馬術,她哪裡是傅虔的對手。
她費力地追了一陣兒,卻看見距離越拉越遠,不由地喊道:
「傅虔,你回來!」
聲音軟綿綿地飄了老遠,被傅虔聽見了。
他放緩了步子,心裡掙扎猶豫著,不知該回去還是繼續往前走。
可回頭一看她一身好看得不得了的紅裝,他便又想到這不是穿給自己看的,便狠下心來揚長而去。
楊蓁本就不精於馬術,平時耀武揚威地糊弄人還行,可是到底經不住長途奔襲。
沒跑多遠,她便被顛得不行了,不得不停下腳步,委屈地看著傅虔遠去的身影。
這人比她五哥還要難哄一些,也比她五哥更有少年脾性。
楊蓁掰著指頭數了數,簡直不敢相信他跟楊曦同歲。
她嘟囔著:
「都是大的哄小的,到了你這兒我都老夫少妻了還得哄你。」
不過,到底比人家多活了一輩子,她這歲數說起來就有點虛了。
楊蓁不甘心地盯著遠處那幾乎快看不見的人馬。
哎,有啥辦法呢。
自己撩的駙馬哭著也得寵完。
她歎了口氣,調轉馬頭慢悠悠地晃蕩回了靖南關。
李由站在門口迎接,看見楊蓁獨自回來,就知道傅虔那個直腸子還是狠心拋下的自己的小嬌妻。
他暗自罵了聲娘。
傅虔他丫的難道不知道他這位小嬌妻是當今最受寵的一個,上面還有五個哥哥,隨便揮一揮手就能把他揍回老家?
就算這樣,他還是得舔著臉替他擦屁股。
於是李由滿臉堆笑地走上去:
「公主殿下,上將軍昨夜在我這兒喝多了,把過年的炮仗全放了。
耳背,聽不見你喊他。」
楊蓁面不改色:
「你們也不勸勸?」
李由滿臉沉痛:
「勸了。拉不住,非要放。
這不,聾了。」
楊蓁:
「……」
這時候,他們身後的馬車吱扭吱扭地抵達了靖南關。
李由挪動著腳下的步子:
「末將,得接旨。」
楊蓁勒緊馬韁退了兩步,也慢慢下了馬,迎接聖諭。
宣旨的太監見她也到了,趕忙宣讀了聖旨,不敢讓她長跪。
果然如她所料,她父皇果真如前世一樣僅僅廢黜了淮王的爵位,但並沒有連根拔除。
宣旨太監連忙道:
「七殿下快起來罷,老奴還得去裡頭宣旨。」
「可否讓本宮代勞?」
「這……」
「公公讓我這一回,我有一些忠告要與陸子胥說。
若是聖上責罰,勢必不會牽連到您。」
「既然如此,老奴便偷閒喝一盞茶了。」
楊蓁頜首,拿了聖旨便往大獄走去。
李由趕緊跟在她身後開道,心裡不停地埋怨著傅虔就這麼一走了之。
這自己小嬌妻又要跟舊情人同處一室了,他居然就這麼頭也不回地走。
他一邊把滿腔的唉聲歎氣咽下去,一邊又趕忙替楊蓁把大獄敞開,自己也退了出去。
這是楊蓁這輩子第二次見陸子胥。
她想大約也會是最後一次了。
這一面之後,無論陸子胥叛或不叛,他們終究會變成天涯路人,從此江湖不見。
再次順著大獄裡的木欄望過去,細碎的光影落在那人的臉上和眼睛裡。
楊蓁不由地想起他們一起在尚陽度過的那兩年。
那些處處都艱難的日子裡,唯一的暖意。
其實陸子胥一向對她很好,在他起兵謀反之前。
也許那一切都是用來麻痹她的假像,她也寧願相信,年少時候的陸子胥對她是有那麼一兩分真情在的。
所以為了那一點真情,她希望走這最後一遭。
楊蓁定了定心神,展開手中玄色金紋的詔書,手指已不在顫抖:
「罪臣陸子胥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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