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芳澤
傅虔並沒有絲毫想要隱瞞她的意思,坦誠道:
「這件事周氏的確曾有參與,只是事情的經過並非外界所傳那般。」
「有何不同?」
「長公主所出的子嗣,在周氏被滅門之前就已死了。
得了風寒,就在長公主跪在尚書房的那一夜。
陛下怕長公主太過自責,於是將這一切都瞞了下來。」
楊蓁喃喃道:
「可長姐也以為是抄家的官兵傷了小思,就這樣與父皇生了嫌隙。」
傅虔輕輕揉了揉她的耳垂,感覺她的身子有些發抖,便張開懷抱將她暖在懷裡。
他貼在楊蓁耳邊對她耳語:
「蓁蓁,有些事情你改變不了。
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我們都改變不了。」
楊蓁搖了搖頭。
她帶著執念和仇恨回來,就是為了要改變一切。
可是當她真的遇上力不從心的事情,卻又不知從何解開。
倘若她去同長姐說了當年小思夭折的實情,長姐會不會依然不肯原諒父皇,再往自己身上套上一層枷鎖。
楊蓁靠在他肩上,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我改變不了的事情,還是不要去添亂的好。」
傅虔看著懷裡懂事的小姑娘,心中不由地一軟,將臉埋在她發間嗅著清香。
他低聲嗤笑道:
「年紀這麼小,就這麼多心事。
你讓老夫情何以堪?」
楊蓁不由地被他逗笑了,回頭看著傅虔少年一般的模樣,不由地笑著問:
「傅虔,你年方幾許?」
「跟楊曦一年的。」
「哦,那還勉強不算很老。」
聞言,傅虔撫上她的腰,不輕不重地一掐,只聽她嚶嚀出聲,便含住她的朱唇。
深吻中的縫隙還悄然吐出幾個字眼:
「老當益壯。」
兩人慢慢地在外面晃蕩了大半天,到了傍晚才騎上馬背,往潼關行宮而來。
宮門外停了一座轎輦,一看便是宣旨的太監到了。
楊蓁忙不迭地奔進去,傅虔跟在後面將馬匹交給宮人,也跟著進去。
果然是宮裡宣旨的太監來了。
太監見他們二人進來,連忙起身行禮:
「雜家見過七公主,上將軍。
這宮裡頭剛把淮王一案定下來,明兒個這淮王世子便該上路了。
老奴也是順路過來,告訴二位一聲。」
楊蓁追問了兩句:
「那陸子胥貶謫為何等官職?」
太監壓低了嗓音:
「哎呦,七殿下,這聖旨還未宣讀,雜家哪能知道呢。
不過照陛下的意思,這淮王世子,仍舊是世子。」
世子仍是世子。
與前世的情境如出一轍。
只不過前世裡,這陸子胥實在走運的很。即使沒了昔日的殊榮,卻如願娶得公主,成了當朝唯一的駙馬爺。
不過楊蓁也不介意他是否還是淮王世子。
她只需在陸子胥離開京華之後,借二哥手下的人盯著尚陽即可。
陸子胥此時是最關鍵的一條誘餌,沒了他,華素夫人合謀尚陽總兵叛亂的線索就斷了。
可楊蓁不曾料到的是,自己這看似陷入深思的模樣,落到某人眼裡,那是踢翻了好大一缸陳醋。
此時最難受的是傅虔。
他自然知道楊蓁對陸子胥已經斬斷過往,可她如今這麼惦記的模樣,到底讓他有些酸溜溜的。
楊蓁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顧著與那太監交談:
「那麼公公今晚就在行宮住下,待明日一早便去宣旨可好?
來人,收拾一間上好的廂房,再準備些晚膳來送去。」
「老奴謝過公主殿下。」
太監領命下去了,楊蓁轉過頭來問道:
「傅虔,你想吃什麼嗎?
我叫小廚房去做,這裡雖比不得宮裡的禦膳房,我卻多帶了幾個好廚子。
來一碗清蒸雞蛋羹怎麼樣?」
可不知為何,傅虔卻看起來興致不高的模樣,說話也開始逐漸省略字眼:
「不必。」
「那……來個玉子燉牛肉怎麼樣?」
「……」
楊蓁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
「再來一個清炒小白菜……」
「我回軍營。」
還沒等她報完菜名,傅虔輕輕撇下四個字,便要往外走。
「哎……」
楊蓁想伸手抱住他,可奈何他腿長步幅大,伸手抓了個空。
她急急地想攔住他,可是一腳踩上裙角,「啪」地一聲栽到了地上,連手掌都磨破了皮。
這點兒疼根本不算什麼,可她捉摸不清楚傅虔不理她,隨即在地上嚶嚶地哭了起來。
只見傅虔一頓,似乎猶豫不決。
楊蓁委屈得不得了,淚珠兒撲棱撲棱地掉下來,腦子裡全想的是上輩子陸子胥也是這麼把她丟下的。
自己為了留下他,要多卑微就有多卑微。
可是最後哭得嗓子冒煙,都沒能留下他。
楊蓁越想越委屈,眼淚將視線都模糊了,看不見眼前的人。
突然有一隻大手伸到她面前,她還以為是行宮裡的小太監,不由地狠狠推開:
「不要你管我!
去把傅虔給我攔住!
他今天敢邁出行宮的門,我就……
我就讓他斷子絕孫!」
她面前的大手顯然顫抖了一下,但並沒有縮回去。
沉默了片刻,那隻手的主人緩緩開口了:
「你當真麼?」
楊蓁的哭聲戛然而止,她看見傅虔冷著一張臉看她,瞬間便有些怯。
她往後縮了縮,不敢伸手。
「假……假的。」
傅虔俐落地把手收了回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塊錦帕來,替她包紮好傷口。
「回去敷藥。」
說完這句話,便大步走出了宮門。
楊蓁還沒反應過來,他便已經消失在了夜色裡。
見他走了,楊蓁倒也沒那麼想哭了。
畢竟小孩摔倒的時候,也只會在有人哄的時候才哭。
沒人的時候才自己爬起來。
而只有在傅虔身邊的時候,她才是小孩。
也只有在傅虔身邊的時候,她才會幹哭鼻子這麼沒出息的事情。
楊蓁剛從地上爬起來,卻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吵鬧聲。
「哎呦這天又不冷,你給我穿這麼厚做什麼,省的小七見了我還以為是一頭熊。」
「你省省吧,七殿下還不知道你是個熊?」
接著聽見一聲暴跳如雷但孱弱無比的反抗聲:
「她哥我,是大才!大才!
你見過我這麼俊雅,這麼出塵的熊?!」
楊蓁剛收回去的眼淚又盈滿眼眶。
這熟悉的聲音,就是她最小的哥哥,當今五皇子楊景。
而另一個跟他拌嘴的,就是楊景身邊的侍女,木星。
她五哥出生時母親氣血不足,導致他一向體弱多病,自幼便纏綿病榻。
稍微長大一些,也不能跟哥哥們一起騎馬習武,只能坐在輪椅上。
但經過無數名醫的調理,他到底是能像個常人一般活著的。
可上輩子楊景莫名染了疾病,在短短幾日之內便沒了。
他的這個小侍女,也十分酷烈地拔劍自刎。
楊蓁見二人進了大殿,連忙拭去眼淚,不能讓他們看出分毫端倪。
「五哥,木星,你們怎麼來了?」
只見一個模樣精幹俐落的小丫頭推著一個俊雅公子走了進來。只是那小丫頭穿著一身藕色短襟,清爽得很,而那公子卻穿的卻像是隆冬時節的衣裳。
兩相呼應,十分奪人眼球。
「我們來幫你大忙哪。
這行宮大殿,那一次不是我著人佈置的?」
木星笑著給楊蓁行了個禮。
「早知道七殿下來了行宮,這位便總是鬧著要來幫您。」
只見楊景瞪了她一眼,費力地扯了扯領間的圍脖。
他身上不知被木星裹了多少層衣裳,只看見那件深棕大氅裡面層層疊疊地,那細白修長的脖頸也只能露出一截。
那狐狸圍脖讓楊景扯開一半,木星便上來給他扣好。
他再扯開一半,木星又上來給他扣好。
憋得楊景滿臉通紅,細細的汗珠從額前冒了出來。
「五哥,你就聽木星的吧。
這初春正是你易發寒症的時候,等一會兒屋子裡生了爐子,再摘了圍脖。」
木星得意地看著楊景,分毫都沒有奴婢看主子的意思。
楊蓁笑著將他們讓進大殿,吩咐宮人道:
「多派些人將偏殿收拾出來,要備上銀屑炭,將屋子裡烤的暖融融的。
再多燒些熱水備著。」
楊景油膩一笑:
「還是七妹好。
小丫頭,學著點怎麼疼人!」
木星根本不搭理他,冷冷丟下一句:
「呵。」
為了防止兩人旁若無人地互相掐了起來,楊蓁趕忙推著楊景四處溜達:
「五哥,你快看看,這大殿怎麼佈置?
明天我帶你去庫房清點一下,看看還缺什麼,趕緊置辦著。」
楊景也不過十九歲,還滿身的少年意氣,讓人一哄倒是安分了下來。
他轉頭看了一眼木星,見她心不在焉,便壓低了聲音問楊蓁:
「你可知道,楚皇這回要嫁一位公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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