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嬌傲
楊蓁陡然噤聲。
這個陸子胥，臨到關頭依然在算計人心。
他想從自己口中套出如今父皇會怎樣處置淮王一脈的訊息，顯然還存了旁的心思。
「我並不知曉父皇的心意，但卻對你們的計謀有些瞭解。」
「哦？阿蓁，你能跟我說說麼？」
他臉上依然帶著溫和的笑意，若除卻這周遭陰冷的監牢，他們之間的對話看起來竟像是戀人之間的調情，而非明裡暗裡地過招。
楊蓁看著他的眼睛，輕笑道：
「我還是不說了，萬一跟你們所談之事有了出入，豈不是顯得我不足與你們相提並論？」
在陸子胥眼中，她或許還是那個良善可欺的少女。
只消他動動手指，便死心塌地跟在他身邊。
陸子胥惋惜地垂下頭去。
忽而，他輕笑片刻：「阿蓁，我想好了。我們一起離開京華好不好，去尋個遠離紛擾的地方，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楊蓁隨之淡淡一笑。
他終於忍不住了，使出了最後的殺手鐧。
殊不知這樣的招數，對付當初年少的自己已是足夠。
「陸子胥。」
她緩緩站起身來，一雙眸子看向對面，眼裡似乎結上大片大片的寒霜。
「你騙了我十年，還要再騙麼？」
陸子胥一貫溫吞的模樣到底慌了幾分。
「阿蓁，我從未騙過你……」
「你從未騙過我？
十一歲那年我險些命喪豹子口中，是傅虔救了我。
可你口口聲聲說是你救了我；
我喜歡你，從十一歲開始喜歡你。
可你除了把我當成炫耀的資本，還把我當成什麼？！
事到如今，你還要騙我，你說你要娶我，要帶我走。
我跟你走了，然後呢？
還不是被你棄如敝履？！
陸子胥，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來看一看，它到底是不是一塊磐石？」
她哭得哽咽，聲淚俱下。
陸子胥晃了晃神，想走過來，卻被鐵鍊困住手腳，不能往前一步。
楊蓁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她長出了一口氣，將腰杆挺直，昂起頭來說道：
「罪臣陸子胥，從今往後，你見本宮需行長跪大禮參拜。
但若有分毫反叛之念，罪在不赦。
到那時，我會親自去請命誅殺淮王餘脈。」
說罷，她大步走出了監牢，毫無留戀。
陸子胥在她背後沙啞開口：
「阿蓁，阿蓁……」
離得遠了，她聽見「砰」地一聲，和陸子胥聲嘶力竭的呼喚：
「罪臣陸子胥，謹遵公主之令！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他的聲音遠了，再也聽不見分毫。
而楊蓁臉上，早已佈滿淚水。
從陰暗的監牢裡出去，她看見外面驕陽似火，幾乎要吞噬這冬日裡的嚴寒苦楚，將春天重新帶給大孟。
她看見傅虔站在陽光下等她，陽光照耀在少年肩上，仿佛他一力承載著這盛世榮耀。
楊蓁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傅虔聞聲回過頭來。
她就像從寒冰地獄裡狼狽而出，外面已然是春。
她七公主楊蓁，生來就要嫁給傅虔這樣頂天立地的男兒。
看見楊蓁臉上一片晶瑩，傅虔見狀連忙走近。
他慢慢地伸出手去輕輕撫上她的臉，手上的動作有些僵硬。
楊蓁乖馴地蹭了蹭他的手，像一隻受傷的小獸一般。
傅虔微微蹙起眉，將她的小臉板正，問道：
「陸子胥欺負你了？」
見楊蓁低著頭不說話，傅虔一掀衣袍就要往監牢裡衝，卻被楊蓁輕輕柔柔地抱住：
「他不敢。傅虔，我好累。我們回潼關吧。」
一腔熱血暫態化為繞指柔，傅虔情不自禁地擒住她的手，轉過身來將她往懷裡一揉。
趁著周遭沒人，在她發頂輕輕落下一吻。
楊蓁往他懷裡縮了縮，破涕為笑。
忽地她從傅虔懷裡鑽出來，因為她看見了迎面走過來的李由。
楊蓁小聲問傅虔道：
「你這位兄弟，可信麼？」
傅虔點了點頭道：
「過命的交情。」
聽他這麼一說，楊蓁便放下心來。
她迎面走過去向李由頜首道：
「李統領，本宮有話與你相談。」
李由不知她來意，便將她讓進監牢之外的茶室裡相談。
傅虔知她有要事相商，於是依舊在門外等她。
剛一落座，楊蓁便冷聲開口：
「李大統領，你可知罪？」
李由嚇得一哆嗦。
他方才跟兄弟們在暗處偷瞄，這七公主原本嬌嬌滴滴，一出來便紮進傅虔懷裡，儼然一副小姑娘的模樣。
怎麼，怎麼這一會兒的功夫就...
但他也是個識趣兒的，立刻便跪下道：
「末將愚鈍，還望公主明示。」
楊蓁見他倒也心懷敬畏，聲音便放緩了分毫。
「大統領負責監管靖南關，功勞卓越。
我本該替父皇褒獎一番，但如今看來，大統領仍有不足之處。
本宮問你，除我之外，還有誰曾經探望過陸子胥？」
「除了殿下之外……只有宮女持六皇子親令探望過陸子胥。」
楊蓁一拍桌案：
「李由你休得誆我，小弟今年才六歲，如何會派人前來探望重犯？」
李由這次倒沒方才那麼怕她了。
他抬起頭來，疑惑道：「公主是說...是華素夫人想要探望陸子胥，這才假借六皇子權杖？」
楊蓁看了他一眼，向他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李由沉默片刻，側耳聽了片刻，身後果然有木門響動的聲音隱約傳來。
他剛想起身去看，只聽楊蓁輕聲阻道：
「大統領稍安。
這條線，還不是斷的時候。
接下來你切勿打草驚蛇，只需每日詳細查探有何人在給陸子胥傳遞消息即可。
待你盯上那人，就給本宮寫一封手書進宮。我自會處置。」
李由頜首：
「末將謹遵公主之令。」
不等一盞茶的功夫，楊蓁便同李由一起從茶室裡走了出來。
傅虔見他們出來，什麼也沒問。
楊蓁與李由告別，跟著傅虔一起牽著馬匹往靖南關外面走去。
如今已是黃昏，遠處殘陽似血，漫山遍野都是從各個哨崗和校場撤回來的王軍。
楊蓁和傅虔並駕齊驅。她望著遠處盛景，心下不由地有一種想要上前與他們走在一起的衝動。
傅虔看起來也心情大好。
他揚手指向遠方的人群，向她介紹著：
「那紫色旗幟是楊曦的兵馬，叫鳳鸞軍；
那藍色王旗是三皇子的兵馬，名喚揚天軍。」
楊蓁側目看他，眸子裡像燃起些許崇拜：
「傅虔，那你呢？你的王軍呢？」
傅虔向她一笑，朗聲道：
「那些紅色戰旗，都是我的兵馬——叫赤羽軍。」
楊蓁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有火焰一般的紅色戰旗飄然而至，緊緊擁護在藍紫兩色王旗兩側，宛如一道巨大的屏障一般。
他們走了幾里，只見楊曦和幾個將軍一起站在點將臺上，遠遠地朝他們招手。
傅虔回頭問她：
「還能跑起來麼？」
楊蓁挑眉道：
「能是能，就怕這匹老馬它……」
話音未落，只聽傅虔一聲口哨聲響，楊蓁胯下的老戰馬宛如離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它腳步穩健而迅捷，那是經歷百戰之後才有的沉穩。
傅虔縱馬趕上，與她一起奔向點將台。
眾位兵士只看見兩抹火紅的身影箭一般穿營而過，有人高呼道：
「那是七公主！和上將軍！」
「七公主！七公主！上將軍！」
眾人聞聲振奮。
他們眼看著那兩個身影下了馬，一直站到最高的點將臺上。
楊蓁下馬，看見她二哥身後站著一個同樣俊朗的少年將軍。
她驚喜道：「三哥？」
楊晧樂呵呵地擠開楊曦，走到楊蓁面前將她臨空抱起，轉了個大圈兒。
「給我看看，蓁兒是不是比上次重了些？」
楊蓁開懷地笑著，連忙拍著他的肩膀道：
「三哥快放我下來，將士們都等著回家吃飯呢！」
楊晧聞言，這才老大不情願地把她放下來。
「從小就只給楊曦抱，這好不容易把他擠走了，又來一個傅虔。」
傅虔垂眸笑著行禮：
「三皇子。」
楊晧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頭朝楊曦笑道：
「既然如此，那今天就讓他們兩個點將罷。我看，這軍心倒是會漲得飛快！」
眾人紛紛表示同意。
於是傅虔牽著楊蓁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上點將台。
她還是第一次站在這上面，不由地有些眩暈。
傅虔輕輕扶著她的肩膀：「別怕。」
楊蓁點了點頭，看著下面三色王旗隨風搖曳，萬軍將士皆仰頭望著她，不由地心潮澎湃。
她朗聲道：
「我軍將士們！這江山社稷，均系於諸君肩上。
前路艱險，記得你們的家人在等你們回家！」
她看了一眼傅虔和兩位兄長，淚水不由盈眶：
「我也在等你們回家！
望君切記……」
台下的將士們聽多了豪言壯語，如今聽得七公主溫柔似水的呼喚，不由地想起家中妻兒，母親姊妹……
一時間，聞言深感其意。
傅虔在一旁輕輕握緊了她的手，朗聲高呼：
「回營！」
將士們紛紛高呼：
「公主千歲千千歲，我大孟江山萬代長存！」
「公主千歲！」
.....
晚間送走了楊蓁，楊曦迫不及待地打開她帶來的食盒。
可就在打開的一瞬間，楊曦卻僵在了原地。
這是什麼？
他捏起一隻狗，放在鼻子前面聞了片刻。
桂花酥？
忽地，門外突然有人捲簾進來，將他嚇了一跳。
只見傅虔沉著臉進來，手裡還拿著一只一模一樣的食盒。
楊曦沉默片刻：「傅狗，你也收到了你的肖像？」
隨即舉起手中被咬了一多半的狗頭給傅虔看。
傅虔沒搭理他，將手中的食盒打開——
只見裡面整整齊齊碼著四摞點心，分別寫著：
「吾，兄，癡，傻。」
楊曦：「……」
傅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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