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舫纏繞他頭髮的小動作一停。
南舟側過身來, 眼中毫無倦意。
江舫是本能地畏懼這樣毫無目的的視線。
有目的的眼光,可以用心計應對。
然而無目的的眼光,是江舫難應對的情深。
他下意識想要抽回手指,然而手掌退縮到一半, 便翻覆過去, 自然地用溫熱手心貼住了南舟的耳朵:“不困?”
他需要勤加練習。
南舟搖頭。
“我想。”他拉近了一點和江舫的距離, “想得睡不著。”
盡管知道他說什麽, 江舫的臉是控制不住地微微發燒,只能倉促地用習慣的笑容作出應對:“不是很久不見了。”
南舟卻說:“我們, 應該是有過很久不見的時候吧?”
人間一時無言。
江舫的尾指輕撩著南舟的耳廓。
自而下的,珍惜呵護的。
江舫說:“說說, 猜到了什麽。我擇情補充啊。”
南舟沉默了一會兒, 腦中對自己想要說的話進行了簡單的歸類整理。
他說:“我知道,是蘋果樹生。是我窗前種了蘋果樹。”
說完, 他細細江舫的臉, 想等他的反饋。
江舫笑:“嗯。”
即使是《萬有引力》的式遊戲裡, 他也自己的儲物格裡種了一棵蘋果樹。
雖然一年光陰不到,它結不出果子,但那顆為他種蘋果的心,卻是從見他的第一面前就有了的。
得到江舫的肯定, 南舟繼續道:“南極星也是送給我的。”
南極星是“園島”攻防戰副本裡的生物, 它沒有理由會出現自己的世界。
它和蘋果樹一樣, 都是被從異鄉帶來的禮物。
做出判斷, 南舟複好奇起來:“那時候,為什麽躲著我?為什麽不出來見我?”
江舫心中猛然一緊。
那時候,他知道南舟被其他玩圍殺。
玩們諸多攻略帖中,熱火朝天地討論著這個副本boss是如何難以預測, 或是辱罵狡猾的boss坑他們的選關卡,或是讚美南舟的設計、即時應變能力過真實且逆天,堪稱遊戲史的奇跡之一。
江舫全都眼裡,但他沒有多管,沒有『插』手。
對他來說,那只是一個遊戲角『色』而已。
即使隔著圖書館的窗戶、到他衣服下並未愈合的傷口,江舫也以為,這只是遊戲的演算,是某種精巧的設計。
是,那目睹傷口的一瞬心痛也變得好笑起來。
他是個虛假的人物呢。
也太認真了點。
而現,那個人就大大方方地躺自己面前。
因為睡姿,腰間的白襯衫向翻卷起來,『露』出柔韌的腰線。
江舫的手緩緩下滑,扶住了他的腰身。
那裡的皮膚帶著一種異常的柔軟和吸附力。
江舫摩挲著他的腰際,答道:“我以為,是假的。”
以,需要的時候,我袖手旁觀了。
孤立無援的時候,我分明到了,但我什麽都沒來得及做。
聞言,南舟一愣,旋即若有思地“啊”了一聲。
江舫目光下移,試圖逃避他眼中可能會有的失望,卻不慎到了他從衣裳下擺延伸出的猙獰傷痕。
他心臟剛剛一痛,就聽到南舟得出了論點:“那我一定是很重要的。”
江舫:“……?”
南舟拋出了論據:“認為我是假的,可是,給一個虛假的人送了蘋果樹和南極星。”
江舫:“……”
然,他發出了靈魂的一問:“給其他遊戲角『色』送過這嗎?”
可以說是論點精準,論據詳實,反問有力。
江舫心中一輕,扶他腰際的手指輕輕敲打了那側躺時仍然漂亮流暢的腰線:“沒有。”
就身犯過一回傻。夠了。
南舟倒沒有很感念的樣子,只是平靜地陳述下去:“我很想蘋果樹生,以我畫了的畫像,一開始,我街道畫,但來有很多人來永無鎮了,他們都想殺我,我擔心會被認出來,以我把街的畫擦掉了,隻日記裡畫。”
江舫心中微酸:“我知道。”
他曾經入侵過南舟的閣樓,過他的日記。
他記得翻到某一頁時、不意和“種蘋果樹的少女”面對面的那點錯愕和吃驚。
南舟:“畫得不好。因為畫來畫去,都不來。”
南舟:“然,就來了。”
“易水歌說,《萬有引力》遊戲失控,是唯一的幸存者。”
“算一算時間,永無鎮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進入新玩,但是,有一天,我注意到有一隊新玩突然出現。”
那個極晝之日,他追著自己的蘋果跳下屋頂,落入陽台,推開門扉,撿到了他的好朋友。
“——那間房間裡有,對不對?”
江舫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溫柔地望著他。
“然就帶我走了。”南舟說,“因為一見鍾情,我也願意跟著走。”
“那個‘。’,也是我們,是嗎?”
是。
“。”就是他們。
這個句號,是江舫給自己的隊伍起的字。
他希望終有一天,他們能為那不明緣由、卻無盡無窮的死亡和輪回,畫一個圓滿的句號。
“。”的存,是一個祝福。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慢慢彼此試探、彼此信任,然生死之間築起了牢不可破的紐帶。
當然,有一別的東西悄然而生。
江舫逐漸意識到,南舟是有體溫的、有感情的人。
他會因為自己被關儲物格裡的心機生氣。
他醉倒的時候,會把酒氣吹到自己臉。
他會抱著自己,口口聲聲說要給自己『色』。
江舫再也無法說服自己,他只是他少年時期可望不可即的童話,是他要拯救的王子。
他現實地躺自己懷裡,坐他的對面。
他有點苦惱地酒抱怨道,我好像對有生殖·衝動了。
南舟猜測道:“我們應該一起走過很長的一段路,我應該非常喜歡,然,我們遇到了某種困難……應該是絕路吧。我選擇用我的記憶,和高維人做了交易,就和分開了。‘。’也就這麽散了。”
而高維人也以“。”那半年來的積分,來作為式版遊戲的基準線。
南舟能推測到的事情,也就到這裡為止了。
江舫卻這時做了一個評價:“真傻。”
這個評價不知道是對誰的,因為他說這話時,目光並不對著南舟。
但南舟卻領受了這個評價,認真反駁:“不傻。”
江舫問他:“值得嗎?”
那時候幼稚、膽怯、不願為他付出的自己,值得南舟為他付出一切嗎?
南舟說:“我喜歡呀。”
江舫明顯一噎。
“那個時候,應該也是很喜歡的。”
即使那片本該存記憶的地方像是覆蓋了經年的落雪,空『蕩』一片,但南舟仍然可以確定地做出推測。
他自言自語道:“就是不知道那個時候有多喜歡,會不會像現這樣……”
江舫捂住了他的嘴巴,臉頰火燒火燎地灼燙。
南舟用眼神詢問自己是不是有哪裡說錯了。
江舫鼻尖已經燒得發了麻:“……不要說了。”
南舟抬起手來,試一試他的臉頰溫度,會意了。
他自覺主動地把嘴唇抿一線,自我封閉了起來。
但他很快覺得不對,豎起了一根手指,示意自己想說一句話。
江舫被他的小動作惹得忍俊不禁,『摸』『摸』他的嘴角,算是替他解了禁。
南舟知道的事情,到這裡也就基本說盡了。
“我知道的說完了。”南舟說,“輪到了。”
江舫也花了許時間醞釀情緒。
他輕緩地開口。
“我啊……”江舫說,“我對說過很傷人的話。”
“比如呢?”
江舫苦笑一聲:“我說過,如果是人,就……”
南舟恍然大悟了:“原來是啊。”
江舫頓了頓,說出了那句遲了很久的抱歉:“對不起。”
但南舟的回答是毫不猶豫的:“沒關系。”
他們之間,有很多很多的喜歡,就算有那麽一點溝壑,一句道歉,也足以抵消。
更何況,他們為了到達對方身邊,跨越的何止是千山萬水那麽簡單。
江舫:“不生氣?”
南舟理『性』分析:“我知道父母的事情,不能接受我們做朋友,是很常的一件事。”
江舫提醒他:“那時候我沒有講給我父母的事情。”
南舟入了一下,便答:“啊,那我會有一點生氣。”
“只有一點嗎?”江舫笑,“那個時候都已經決定要離開我了。”
南舟:“唔?”
江舫回憶起了那個和南舟並肩站彩『色』玻璃前的夜晚。
昨日如新。
就連聽到他打算離開的消息時的一瞬心冷和心悸,都是嶄新的。
江舫難得願意把自己的陰暗和自私剖開來給南舟。
他開誠布公道:“那個時候,我想把關起來,不許走。”
聽到這樣的發言,南舟非常認真地告訴他:“不會的,關不住。”
江舫笑著望向南舟的臉,唉了一聲:“都說我傻了。”
江舫剛才說傻,評價的其實是他自己。
江舫說:“我早就應該想到,我跟高維人做過交易,他們也同樣會找。”
南舟一愣,直起了半個身體:“也和他們做過交易?”
南舟的動作,擋住了從窗外投『射』而來的月光,讓江舫的面目沉了陰影裡。
這讓他淡『色』的眼珠失卻了平時的溫和,徒留下一線令人膽寒的鋒利。
他清清楚楚地回答:“是的,我做過。”
“……是什麽?”
“我……用我自己,交換了。”
江舫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怕嚇到了南舟:“我向高維人許願,條件是,我願意為副本生物,為他們測試副本,一生一世。我換來的結果是,不論什麽時候,不論什麽地方,我都會是和同種『性』質的生物,我會永遠出現有的地方。”
南舟一時茫然。
他輕聲問:“為什麽?”
“因為,那時候,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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