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這場宴會， 在亞述屬於最高規格的一類，儘管德維特不在，但在場依舊不乏高級軍官和護衛隊， 其中包括沈恩在內。
所以理論上來說，在最短的時間內控制住場面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門外的護衛隊卻遲遲沒有反應，門內的守衛那更是人手嚴重不足。軍官們縱使有再多的作戰經驗， 這會兒也就是一個個光杆司令，同時還不得不面對一屋子眾多沒經歷過這種場面的賓客。
縱使沈恩已經以最快速度編排好了一樓所有能用的人手， 場面也依舊沒能被成功控制住， 四下賓客更是因為四周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契獸撲倒， 情緒一路高漲。
尖叫聲此起彼伏， 將所有企圖把理智拉回的聲音淹沒。
在這樣的情況下， 沈恩只能強行將剩餘的賓客聚集在一起，全全護在還沒被契獸佔領的大廳中央， 帶著全部軍官站在四周，和契獸群僵持。
……都不能算是僵持。
看著自己身後依舊情緒極其不穩定的賓客，和那些被控制在契獸群堆裡，完全沒辦法救下的人，沈恩面色緊繃。
但是他沒有辦法， 那群契獸看上去完全是有備而來的， 護衛隊完全沒有反應不說， 甚至在那群契獸，看見沈恩把剩下的賓客聚集在一起，試圖保護的動作之後， 都沒有要攔下他的意思。
就好像他們知道自己手上的籌碼已經足夠多了一般，亦或者是，根本將沈恩的動作化在無用功的範圍內。
沈恩的目光轉了一個圈，審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
他身後是依舊沒能平靜下來的賓客，還有那些看見同伴在契獸手裡，所以語氣焦急的人，周圍全是契獸，一樓唯一能出去的前後兩扇門，全部都被契獸圍地死死的。
而二樓……
沈恩已經無暇去想二樓了，他咬緊牙關，目光在那些契獸健壯的身體，和他身上疤痕，還有他身後各種各樣的契獸身上晃過，最終落在契獸群中，為首的虎王身上。
他盯著對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身後那群人都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逐漸安靜下來的時候，沈恩終於開口了。
對著虎王的。
“我們談談。”
就在沈恩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沒有中斷的直播視頻上，彈幕上也連成了一片。
“對對對，談談，談談，契獸可以變成人的消息是真的的話，說不定是會說話的，就算不會說話，我們也能想辦法溝通，所以我們談談好不好QAQ”
“臥槽，這場景明明很嚇人，但是沈上將說這話的時候我卻突然有點想哭，談談好不好+1！”
“一個個都傻了嗎？直接騎你臉上了還跟你談？話說沈恩真不愧是我最不喜歡的軍官，異能都沒有當什麼軍人啊，白瞎了那麼高的官職，這麼劣勢的場面還談？就應該讓人去抓幾隻契獸或者乾脆打死幾隻，至少平衡點再提談判好嗎？”
“談談好不好+1，所有說要打回去的全舉報了舉報了，這個時候不能打了，希望能談，我們都聽著，希望這個直播不要停掉！”
“按在地上的你們不認識就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吧！要是你們家人被按了我看你們還能大義滅親說要談嗎？人的安危都沒保全，談什麼談？”
“臥槽，我是馬倫的粉，我我我看不見她了，天哪鏡頭實在太多了，有沒有哪個好心人幫我確認一下女神的安危，嚶嚶嚶希望女神不要有事。”
“馬倫鏡頭在我主頁，自己去看，那只契獸沒傷害她，只是身體擋住了正面鏡頭而已，不光那只契獸沒傷害她，場內大部分契獸都沒有下重手！少數幾隻粗暴點，確實傷了人的還被他們的領頭喝住了，所有鏡頭分析都在我主頁，視頻為證，我站談談！”
“剛看過了馬倫鏡頭，我的媽那只契獸好溫柔，回頭嗅馬倫的時候動作太天使了，視頻能明顯感覺到！我也站談談！”
“不論如何，到底還是有人受傷了。所以這慘劇到底什麼時候能完，雖然也很擔心在場的賓客，但，但我也站談談，不要打了，真的不想再這樣打來打去了，這樣的話，仇恨就永遠都停不下來了，我只代表自己，希望這個矛盾終結在我們這一代，就算要付出很多也沒有關係，真的不要再波及下一代了。”
彈幕瘋狂飛的同時，沈恩還在宴會場內，和虎王對視。
他過去和契獸走的並不算近，官職原因，有關鬥獸場的事情也知道一二，但那時候心裡並沒有太多的波瀾。
同樣的黑暗面在亞述還有，而鬥獸場這樣的血腥程度，可以震驚普通亞述人，卻震驚不到他。
沈恩對這個大環境的習慣，從他出生就開始了，一直到德維特開始著手調查契獸，他也沒有太異樣的情緒，這是亞述的現狀，即便真正去思考的時候，他也能點出其中的不對之處。
但不論在哪，現狀本身就是不平衡的，在所有人忽視的情況下，這種不平衡就會逐漸轉換為平衡。
所以有關契獸，沈恩一直都沒有什麼過多的想法，一直到此時此刻，當他站在虎王的對面，對上虎王的眼睛，在那雙眼睛裡，沈恩終於正視了自己的忽視。
那雙眼睛並不算好看，也不晶瑩剔透，不會讓人流連忘返，更不會讓人心生憐愛。但就是這樣一雙眼睛，卻仿佛能將人牽扯到很深很深的地方，用他的眸光和身體，讓人再也無法視而不見。
沈恩頓了頓，將手從身後的刀片上挪開，他看著虎王，再一次，認認真真，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談談。”
當他第二次重申這句話時，他身後的賓客，頭一次真正地安靜了下來。
那些逐漸冷靜下來的賓客，都跟著沈恩一起看向虎王，似乎在用自己無聲的目光還有表情，和沈恩說出同樣的話。
我們談談。
“不用了吧，沈上將。”然而沈恩這句話剛剛落下，有一道聲音便從契獸的身後傳來。
沈恩一愣。
在場人都沒有見過契獸說話，所以聽見聲音的時候，大多目光都落在虎王身上，轉來轉去，企圖判斷是不是這只契獸開口了，怎麼開的口。
但以沈恩為首的幾名經驗頗豐的士兵卻立馬判斷出了。
那不是虎王的聲音，這個聲音，他們之前聽過。
看著從虎王身後緩緩走出的JU，和跟在JU身後的喀斯特，以及一整排的尤塔人，豔紅的眼睛和長長的尖耳朵，沈恩的面色難看到了極點，原本鬆開刀片的手又重新落在了刀片上。
而當他的手覆上刀片時，恰好看見喀斯特身後似乎拖著什麼東西。
在看清楚那是什麼之後，沈恩瞳孔一縮。
“梅爾森先生---！”
“先生！”
四下響起了驚呼，而被沈恩拖在身後的，也正是梅爾森沒錯。
此時此刻的梅爾森身上無比狼狽，額角還在往下滲血，喀斯特拉著他出來之後，JU臉上的笑意再也沒能遮住。
“臥槽臥槽，最不想看見的一幕發生了？尤塔人？”
“天哪，這是什麼意思，尤塔人和契獸聯盟了？？所以之前紅寶石大大的判斷是真的，契獸真的是尤塔人計畫中的一部分！”
“越來越相信紅寶石大大的話了，尤塔和我們不一樣，他們是皇權血脈至尊，千百年未曾變過，歷史肯定比我們這種幾百年前還分裂戰亂過的帝國要清晰。”
“天，所以契獸如果和尤塔人站在一起的話，那，那我們還怎麼辦？為什麼看著這場景，我突然有種亞述要覆滅的感覺……”
“元帥呢，都這樣了，元帥不會還不過來吧，我，我除了元帥已經快要想不到別的希望了……”
“我能說之前還在論壇上看見了，說元帥的立場其實很不明嗎，說他可能已經和契獸有什麼聯絡之類的，現在還不出現，感覺那個推論越來越真了。”
“懷疑元帥的趕緊洗洗腦子吧，他是最不可能和尤塔聯盟的人，你們都忘了他為什麼不來這場宴會嗎，去懷疑誰不好，懷疑用命來守衛亞述的軍人？誰都可能背叛亞述，他們不會的！”
“希望元帥快點來，希望元帥的小狐狸和推測帖說的一樣牛逼，希望，希望亞述的一切都還有明天！”
……
就在彈幕瘋狂刷的同時，亞述內維穩部隊、軍部、醫療院的熱線也幾乎要被打爆，甚至有人主動貢獻出機甲和懸浮車，希望宴會場能夠得到支援。
而場內的氣氛，也始終緊繃。
“這就是貴國對聯盟的態度？”沈恩四周氣壓驟然降低，軍服下的肌肉緊繃，蓄勢待發。
他看了看梅爾森，又看了看周圍所有那些被契獸控制住了，愈來愈焦慮的人。
“不對哦？”JU搖了搖腦袋，手掌一拍，沖沈恩露出了個笑意，“聯盟最開始，可是你們亞述人先提出來的。”
他一邊說著，伴隨著他那聲巴掌音的落下，四周的大門重新被打開，進來了一排尤塔士兵。
數量遠超于尤塔人在進入亞述時，官方給亞述報備的數量。
沈恩垂在腿側的拳握緊了，緊緊地看著被喀斯特拖在後面，神智都不知道有沒有清醒的梅爾森。
“現在再談聯盟，毫無意義吧。”在注意到沈恩的目光之後，JU再次說道，“沈上將對場面的理解應該不弱，還是說，都這樣了，你還認為你們有反擊的餘地？”
他一邊說著，目光一邊在沈恩背過去的手上點了點，那雙眼睛裡充滿了譏諷。
“反擊？”沈恩聲音很冷，“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皇子殿下對事物的分析能力應該也不弱，難道你天真地以為控制了這個宴會場，就能控制整個亞述？”
“哈哈哈---”JU看著沈恩哈哈大笑了起來，仿佛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你開什麼玩笑？你以為我是那些愚蠢的神獸？把亞述人留在身邊，作踐我們尤塔人的血脈？我們從未想過要控制亞述。”
“你聽好了，”JU伸出手點了點沈恩的方向，又看了看整個宴會場，“這只是第一步，我們尤塔人的土地上，不需要亞述人的存在，不需要亞述俘虜，我們會用亞述人的鮮血沖刷一切，來慶祝尤塔人的回歸。”
在JU說出這句話時，虎王按在地上的爪子動了動。
JU並沒有注意到虎王的動靜，而是看著沈恩，而後似乎想到了什麼，不屑地說道，“我不會心軟，更不會像那群神獸一樣，明明都走到法陣的門口了，還選擇掉頭。”
“有什麼用？等他們跨越星球，耗費時間再回到這片土地的時候，伊頓•梅爾森已經頒發了法律，已經將虛假的一切公佈在了整個亞述，伊頓那個懦夫根本就沒有承擔一切的勇氣，他促成了今天的一切，給我們尤塔人重回這片土地鋪下了最高的一塊墊腳石---”
“真誠地，感謝梅爾森家族。”JU說著，沖鏡頭露出了一個誇張的表情，然後眸光戲謔地看向了喀斯特身後的梅爾森。
也就在他這一眼落下之後，虎王再一次不耐地動了動爪子。
而這一次，JU看見了。
他冷笑一聲，沖喀斯特使了個眼色，後者立馬將梅爾森從身後拉出，後者有些踉蹌地摔在了地板上。
“先生！”
“梅爾森！”
JU伸腳在地上磨了磨，勾起唇角，“而我們偉大計畫的第一步，就從我們，尊貴的梅爾森家族，開始。”
“……他不是沒有勇氣承擔。”就在JU伸出手，而他身後的尤塔士兵也開始蠢蠢欲動時，梅爾森虛弱的聲音，響了起來。
梅爾森還坐在地上，身上多處傷口讓他的連起來都有些困難。
半晌，他的目光越過JU，忽略沈恩，最終落在了虎王身上，直直地看向對方，“他死了。”
虎王雙眸瞪大。
“往理想大陸的條件，是隔斷和亞述之間的所有聯繫，而不去，神獸就會死亡，越是強悍的神獸，死亡的速度就越快，最年邁的那一批，當時斷定會在半年內消亡。”
JU嗤笑了一聲，梅爾森沒有理他。
最初，神獸和議院商量出來的結論，是將年幼的一批沒有結契的神獸，送往理想大陸，然而讓年幼的一批幼獸自行前往顯然行不通，而半年的時間，並不足夠他們研製出拯救神獸的方法。
所以當時的一批擁有強悍和古老神獸，並且願意為之做出貢獻的人族，自斷能量核，切斷了和神獸之間的聯絡，強行將他們送往了法陣所在的星球。
這種聯絡的切斷，是相當痛苦的，無論是對人族，還是對神獸，在那個年代，每一對結契的人與獸，都是要相伴一生的伴侶。
但是他們別無選擇，站在頂點的同時，就篤定了他們需要承擔的責任，讓他們無法踏上單單為感情而生存的道路，他們不得不扛起兩個種族的未來。僅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偶爾碰碰甜膩的情感。
“我們家族。”梅爾森撐著膝蓋站起來，“和柏特萊姆不同，從古至今，都沒有出現過太強悍的異能者。伊頓身體素質不好，自斷能量核無異於自殺，他沒來得及等他們回來。”
“而在啟動法陣之後，做出改變一切抉擇的神獸們回來時，發現伊頓已經死亡的那只神獸崩潰了。”
“他的崩潰，造成了當時亞述某個邊疆星球直接引爆，牽連了亞述邊疆一代的居民，這份史實，在有些人的私心和目的，以及伊頓本人篡改歷史的鋪墊下，被後人逐漸理解為神獸對亞述的制裁和背叛。”
JU眉頭一皺，聲音冷冷道，“喀斯特，動手。”
“很抱歉，詳細的消息，我也是幾年前才慢慢拼湊出來。”
“在神獸的伴侶前，伊頓他，首先是亞述的首相，所以他在以為神獸真的離開了的情況下，將歷史改寫成了對亞述人來說，最好的一種。”
“我知道，你們一族，在明明有理想大陸相關極其詳細的文獻下，卻在千百年內依然沒有選擇再次打開法陣，是因為先祖留下了遺訓---”
“動手，殺了他！”JU有些控制不住的聲音打斷了梅爾森的話。
他一邊說，一邊瞪向毫無動靜的喀斯特，忍不住沖上去一把抽出了對方別在腰部的武器，眼見就要捅向梅爾森的時候，一個冰錐橫空出現，生生將他的武器刺了個對穿。
一名黑髮黑眸的青年出現在了JU面前，漂亮而剔透的眼睛刺得人忍不住心頭一跳。
“我們，不論在哪，都是亞述的獸族。”
一道有些沙啞的聲音傳進梅爾森的耳中，那一字一句，用古老的亞述語言說出來，帶著股冗長又莊重的感覺，仿佛跨越千古，從最遙遠的地方，傳到了人們的耳中。
“就算要凋謝，也要凋謝在自己的故土，在自己的親人懷裡。”
“喀斯特---！”
“我們可以給自己的下一代講述理想大陸的美好，讓他們前往追求，但是所有的獸，都不會背叛契約，不會背叛諾言。”
殘破的片段終於在對峙下，被逐漸拼湊成了一個整體。
再想沖上前的JU，被溫瑾一伸手，一股隔空的氣流就將他狠狠撞開，而後，溫瑾轉身，剛剛好拉住了體力不支的梅爾森肩膀處的衣服，然後將他往沖上來的沈恩懷裡一塞。
在做完一切之後，溫瑾扭頭，看向了喀斯特---身後用刀片比在他脖頸處的德維特，看著對方嚴肅而正經的臉色，彎了彎眼睛。
“在你們進來時消失的護衛隊是我讓安排的。”比梅爾森要強有力的多的聲音重新在大廳內響起，德維特幽藍色的眼睛晃過整個會場，“所有今天能站在這裡的賓客，全部都是亞述的古老而中堅力量，我們為諸位的遭遇而感到抱歉，但也希望能與你們，與全亞述一起承擔這份責任。”
“不在清楚一切之後，直接告訴你們事實，是不希望你們因為歷史而為難，不希望你們因為事實而懷疑自己的訴求，言語的溝通不能撫平百年的屈辱。”
德維特說著，轉過身，目光晃過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了會場的林教授和他身後那只巨大的黑熊精，最終目光又落回虎王身上。
“在這裡，我和梅爾森，將代表整個亞述承諾---”
到這裡，德維特的聲音力度稍緩，但卻無比堅定。
“清白歷史，傾聽你們的訴求，並以先祖起誓，將你們想要的，我們所能給的一切，通通給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