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兩個小時後， 尤塔大皇子率先抵達，由精神狀態極其不錯的梅爾森親自接見，整個過程中， 首相大人的心情看上去都非常好，宛若此前和元帥在會議上直接談崩的事真的純屬傳聞。

　　率先抵達的尤塔皇子用那雙象徵著他尊貴地位的豔紅色眼睛在梅爾森的臉上上上下下地掃了一圈，皮笑肉不笑， “辛苦了，梅爾森先生。”

　　他說這話的時候， 站在距離梅爾森不近不遠的卡塞眉毛一直在抖， 也就好在他現在被人要求帶了個假髮， 長長的劉海擋住了他的眉毛， 否則的話， 他此時此刻的面部表情一定會相當引人注目。

　　關於這點，卡塞堅決不肯承認是因為他做保鏢的素質不夠高。要知道， 他以前跟著元帥也是見過不少其他國家或者地區首領的，雖說這是他第一次跟著梅爾森參與這樣的場合，但卡塞一直以為會和過去差不多，怎麼也沒想到，這一次經歷， 會直接打開他新世界的大門。

　　而這扇新世界的大門， 就是他身為一個本該存在感降低到極致的保鏢， 竟然被要求，化！妝！

　　畫了眉毛畫了臉，腮紅眼影都畫了， 總之，卡塞站在鏡子面前，總覺得自己現在這幅鬼模樣他媽可能都認不出來，臉上連毛孔都看不見了，還算什麼男子漢。

　　最可惡的是，來之前，那個娘了吧唧的化妝師還一臉惡魔微笑地要求他不許抓臉，不許撓癢癢，也不許揉眼睛，總之任何和臉相關的動作，全部都被嚴厲禁止。

　　第一次化妝的卡塞渾身不自在，他為了保持著自己身為保鏢的超高素質，珍惜這難得的非文職工作，強迫自己轉移目光，這才發現，眼前的那個皇子，好像長得有點眼熟。

　　總覺得在哪見過。

　　就在卡塞腦海中響起這個念頭的時候，梅爾森也回給了尤塔皇子一個標準官方笑容，“殿下客氣。”

　　“初來乍到。”尤塔皇子目光掃了掃梅爾森身後那幾個穿著正常服飾的男人，他們對外宣稱只是秘書，一表親和的模樣，皇子在心裡冷笑一聲，心想亞述人向來謹慎，像這種政客的“秘書”堆裡，哪怕是最不打眼的，也不能放鬆警惕。

　　他的目光在那些人身上點來點去，完了之後，皇子收回了目光，再看向梅爾森，把剛剛那句話給補全了，“有什麼做的不對或者是和貴國禮儀不符的地方，還請梅爾森先生多指點。”

　　客套話，場面話而已。

　　然而梅爾森卻眯了眯眼睛，沖皇子露出了點笑意，“還真有一點。”

　　他這話說起來一點兒都不認真，半開玩笑的語氣特別容易讓人覺得他之後會拋出點幽默來熱場。尤塔皇子就是這麼想的，所以他用一臉素質良好，禮儀滿分的表情看著梅爾森，一副靜待下文的模樣。

　　“在我們國家，大部分人都不會叫我的名字。”梅爾森笑呵呵地說道。

　　還沒等尤塔皇子說話，梅爾森又補了一句，“梅爾森是我的名字，直接稱呼的話，親密過分了。”

　　梅爾森說到最後五個字時，笑容一收，只微勾唇角，拉長的尾音讓此番話顯得意味深長。

　　卡塞站在他身邊，聽著這長長的尾音，渾身一個哆嗦，實在沒能忍住，伸手在臉上抓了一把。

　　•

　　尤塔皇子和使臣是分批抵達的，這個時間安排也不知道是誰想的，反正菲特知道了之後，是很想罵娘的。

　　身為伯爵，菲特出生在全亞述最顯赫的家庭，從小吃穿不愁，家族裡出國三名帝國首相，他親哥哥還就是亞述議院當代的一把手，日子從小可以說是相當美滋滋了，然而最近，菲特卻得到了一個對他來說幾乎是噩耗的消息。

　　他要去接見即將來臨的尤塔侍衛隊隊長。

　　這個消息噩耗到了什麼程度？反正跟在菲特身邊的，梅爾森的助理，一直到他們距離那位侍衛隊隊長只有二十五步遠的時候，還能聽見菲特在罵罵咧咧。

　　“小少爺。”那名助理抖了抖眉毛，“尤塔人的聽覺不比亞述人差。”

　　“我管他。”菲特心情煩躁，“多長了那麼多還不比咱們聽覺好，回去尖尖兒全剪了算了。”

　　助理覺得兩隻耳朵有點疼。

　　“咦。”菲特腳步有些煩躁，看上去完全不似之前的梅爾森一般好打交道，一副脾氣很不好的模樣。

　　然而走近了幾步後，菲特卻突然輕聲問了句，“你有沒有覺得他有點眼熟？”

　　他指的，是距離他只剩十步之遙的侍衛隊隊長。

　　助理很想提醒菲特，兩個人的距離真的已經不遠了，然而又深知這個話題他要是不回應的話，菲特指不定能就這個問題問他個千百遍，站在人家面前都繼續問。

　　這種完全不顧外交素質的性格，他簡直不明白當初先生為什麼會讓菲特來做這件事，隨便換議院一個人都可以啊。

　　助理一邊想著，一邊十分無奈地小聲接了一句，“以前首相的視訊會議上見過。”

　　“我不是說那個。”菲特皺起了眉頭，“我是說最近在網上……應該是網上，或者是夜店裡？反正我好像見過這張臉，怪熟悉的。”

　　助理：……

　　這位在尤塔掌握重重兵權，地位僅次於尤塔皇族的侍衛隊隊長和……亞述的夜店，怎麼看也畫不上等號吧？

　　眼見距離侍衛隊隊長已經越來越近，助理正色了，“小少爺，先生說過，您這次要是完成的好的話，他會把您想要的那輛最新款b-1懸浮車買回去……”

　　“真的？”菲特臉色一正，滿臉興奮。

　　助理看著總算是正經下來了的菲特，默默在心裡松了口氣，然而他這口氣還沒松完，就聽見菲特突然問了一句。

　　“你說，他們真的是剛來亞述嗎？”菲特看著那名侍衛隊隊長的模樣，突然說了句。

　　“……啊？”助理愣了愣。

　　菲特挑了挑眉毛，“我總覺得他們之前就在亞述了。”

　　助理一頓，還是第一次看見菲特這麼認真的模樣，想想這位從小好歹也受過精英教育，且還是當今首相同父同母的弟弟，於是忍不住正色，“何以見得？”像菲特這樣的人，說不定真的有什麼大智若愚……

　　“野獸的直覺。”菲特挑了挑下巴。

　　個屁。

　　•

　　與此同時，就在首都最大的穿梭機機場二樓的某家茶餐廳裡面，並排坐著兩個人。

　　“口嫌體直。”溫瑾看著坐在他對面的德維特，突然想到了最近才在網路上新學的詞彙。

　　“嗯？”德維特盯著玻璃窗外的菲特看了一會。

　　“不是說不管嗎，又跑過來幹什麼？”溫瑾打了個哈欠，有些嫌棄地斜了他一眼，“你都多久沒睡覺了，還有時間操這個心。”

　　“你困了？”德維特拍了拍溫瑾的手。

　　“本來不困，這地方太暖和了。”而且剛剛又吃了點東西，溫瑾動了動脖子，看了看樓下，“他們要走了吧？”他和德維特已經在這裡坐了很久了，從梅爾森來的時候就開始坐著了。

　　“嗯。”德維特應聲，“你有沒有覺得這兩個人很眼熟？”

　　“聞著挺熟的。”溫瑾說著，動了動鼻頭，“看沒看出來。”

　　“因為之前的長相做過容貌改變，”德維特靠在椅子上，聲音淡淡地說道。

　　溫瑾一臉稀奇地看他，“容貌做了改變你都能看出來？”那以後他要是想易容一下，豈不是很容易就被識破了？

　　德維特原本好像還有話沒說完，被溫瑾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給頂住了，目光睞過去，一下子就看穿了溫瑾腦內的擔憂。

　　想想小狐狸能變成人能變成狐狸，還有各種空間法器傍身，有一天變了張臉好像也不是很稀奇。

　　不過……

　　想想小傢伙隨便撩撥兩下就容易臉紅，而且還死活不承認的樣子，德維特目光裡帶著點笑意，“你要變的話，我能認出來。”

　　“真的？”溫瑾雙眼裡帶了幾分躍躍欲試。

　　“真的。”德維特笑道。

　　溫瑾笑眯眯地看著德維特，心裡翻來覆去地想了好幾個壞點子，最後靠在椅子上打開了終端，決定上網玩會。

　　他上一次看網上的消息還是兩個多小時前，那會兒星際網上還在討論地契獸的事情，然而現在，溫瑾再登上去時，就發現上面已經完全在討論這一次尤塔人造訪的事了。

　　“咦？”溫瑾看著網上一片對尤塔人的叫駡聲，和當今議院竟然同意和尤塔人結盟，且剛剛才放出消息的事情謾駡一片，而此前他明明才看見過的契獸的事情，竟然一點影子都沒有，面上忍不住露出了點狐疑，“怎麼變成這樣了？”

　　“嗯？”德維特看了他一眼，“什麼？”

　　“之前上面討論的不是這個啊。”溫瑾有些好奇地問道，他還想看看那些爭論契獸的事情，最後爭出了個什麼結果呢，或者看看官方有沒有回應，怎麼就突然變成這樣了？

　　“契獸的事情？”德維特稍微掃了一眼，就明白過來了溫瑾在說什麼，“被人壓住風聲了。”

　　“……這都能壓住？”溫瑾覺得很神奇，心想人的嘴巴都是自由的，怎麼到這個地方，討論或者不討論竟然能被控制住，“誰壓的啊？你嗎？議院？”

　　德維特搖頭，“都不是，是之前放出風聲的人。”

　　自己放了又自己壓？

　　溫瑾覺得這種行為再神經不過了，但轉念想到之前德維特才和他講過的事情，又看了看現在網上一片罵聲，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這是德維特告訴他，並且他相信德維特，然而即便是這樣，他都覺得這種行為很神經，那麼普通人如果在罵完這件事後，突然想起之前沒聲兒了的，有關契獸的事情。

　　那他們會怎麼想？

　　溫瑾皺起了眉頭，繼續翻看著網上的言論，發現上面很大一部分都是在罵梅爾森的，連菲特的一些不好的事蹟都被翻出來掛了個連篇，各種亞述要完蛋的評論一個接著一個。而那之後，還有人爆出德維特和梅爾森為這個事情吵架的傳聞，甚至還列出了德維特自從回歸後，各種會議不參與，連接見都不去的等等疑點。

　　在那個評論下，接連跟著好幾名網友都在呼籲德維特趕緊站出來主持公道。

　　“你們真的吵架了嗎？”溫瑾皺起了眉頭，“我剛剛還看見卡塞在梅爾森身邊。”德維特之前自己說的是沒吵，而且還是直接和溫瑾說的，然而在看了一通網上的評論之後，溫瑾都沒忍住問了第二次。

　　他是真看見了卡塞，雖然對方容貌變得有點娘唧唧，但味道沒有變。

　　“沒有。”德維特搖頭。

　　“又是別人放出來的消息？”溫瑾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好像比他想像的還要複雜，這一個個消息放出來的，他分明和德維特這麼接近，都已經快要辨不出真假了，“你們這也太奇怪了，怎麼什麼都能被人控制……就不能想想辦法嗎？”

　　“不是別人，是梅爾森放的消息，”德維特摸了摸溫瑾的腦袋，沖他笑了笑。

　　溫瑾還是一臉很不明白的樣子，心想現在可是整個星際網都在罵梅爾森和菲特，他為什麼還要在這種時候，自己放出這樣的假消息？難不成是喜歡被人罵？

　　“風向很快就會變的，放心，我不是這麼久沒睡覺了？”德維特仿佛看穿了溫瑾的想法，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指，“你想看的話，就多看看吧。”

　　德維特捏溫瑾手指的時候，動作分明很輕，但溫瑾卻總覺得有些癢癢的，於是下意識地想把手抽回來，然而手抽到一半，卻被德維特給抓住了。

　　對上對方那雙幽藍色的眼睛，溫瑾手指掙扎了一會，最終，在看見德維特身後經過了一群陌生人時，強行把自己的手給抽回來了。

　　德維特看著溫瑾抽回去的手，頓了頓，竟然罕見地沒有繼續伸手去拉溫瑾，而是輕輕地歎了口氣，“你先坐著，我出去一下。”

　　溫瑾一愣，表情有些呆。德維特每一次在外面碰他他都會拒絕，而每一次他拒絕之後，德維特都會繼續往前靠，這樣的來來回回溫瑾都快養成習慣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德維特這幅模樣直接走開的樣子。

　　溫瑾記得清楚，之前在辦公室的時候，德維特明明心情還是很好的，沖自己笑，眼睛裡的感情都快能讓他在裡面泡個暖呼呼的溫泉了，所以之後他才會……想起自己那一下點頭，溫瑾臉上的溫度升高，但想到剛剛德維特的反應，面色又僵硬了下來。

　　想了想，溫瑾最終伸手打開了光屏，找到了之前自己發過帖子的那個論壇。

　　那一次他說自家寵物老愛不穿衣服，得到了不少回復，也和不少常駐的網友互動過，所以現在，他在論壇裡也稍微算個眼熟的id了，再加上溫瑾是個資深網癮狐，沒事幹還喜歡去別人的帖子裡八卦八卦，偶爾再回復回復，一段時間下來，養出了不少感情還算不錯的小姐妹，有時候評論還會有人跑過來認親。

　　溫瑾覺得這些人給出的建議都挺中肯的，而且說話的語氣也很溫和，於是他想都沒想，就把自己剛剛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疑問敲下來了。

　　我家寵物在外面老喜歡碰我，不讓他碰好像生氣了？

　　這會兒正是即將中午的時候，刷論壇的人數量不算少，沒多久，溫瑾下麵就湧現了一排回復。

　　“hhhlz又來了，是上次那個不穿衣服的寵物嗎？”

　　“是上次那個不穿衣服的寵物嗎+123333，之前還以為lz真的是想問問題，現在看看根本就是想撒狗糧，差評~”

　　“哈哈哈錯字lz又來啦，寵物喜歡主人當然會忍不住想碰呀，如果lz也喜歡自家寵物的話，互動互動會更好嘛嘿嘿。”

　　互動？怎麼互動？

　　溫瑾看著這條評論，腦海中閃過了這麼個疑問，就這麼問了，發出去之後沒多久就得到了對方的回復。

　　“你家寵物怎麼蹭你你就怎麼蹭回去呀，他有沒有跟你說過喜歡你？”

　　溫瑾面色熱了熱，心想說過，都說好幾次了。然而手指在光屏上猶豫了好半天，怎麼也沒好意思把這句話打出去，於是默默回了個省略號。

　　也不知道他這個省略號是不是特別有魔性，分明是想避開話題，但卻生生被對方猜出了答案。

　　“哈哈哈看來是說過啦，lz這麼在意寵物的反應明明也很有戲嘛，祝lz和自家寵物感情越來越好喲，順帶回題目：寵物老是單方面互動，lz不給回應的話，應該不是生氣，是傷心哦。”

　　溫瑾看見這條評論，一頓。

　　也就在這時，從洗手間回來的德維特走到了溫瑾身邊，“還想吃嗎？”

　　火速把粉紅色介面關掉了的溫瑾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搖了搖頭。

　　德維特一眼就看出了溫瑾面色的遮掩，和那個熟悉的粉嫩嫩嫩論壇介面。心想這麼長時間了，這小傢伙逛個論壇居然都會想避開他，忍不住有些無奈，下意識地想伸出手去碰對方的額角。

　　他過去從不是一個喜歡和誰有過多親密接觸的人，然而碰到溫瑾後，這種和人保持距離的本能被打地破破爛爛的，就好像一個肌膚饑渴症晚期患者一樣，恨不得天天和溫瑾膩在一起，怎麼摸都摸不夠。

　　然而想到溫瑾最近好幾次對他在外的觸碰表示抗拒，德維特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默默收回了這個動作。

　　“走吧。”德維特收回手後，十分自然地垂下，拿起了背椅上的衣服。

　　然而那頭明顯注意到了德維特伸手又收手動作的溫瑾面色呆滯了一下，對德維特現在這個狀態滿身不習慣，“……啊？”

　　“你還想吃？”聽見溫瑾這個遲疑的反應，德維特扭過頭來問道，“想吃什麼？”

　　不是想吃，剛剛已經吃了那麼多了，他又不是豬。

　　溫瑾皺了皺眉頭，把這句話咽下去了，有些鬱悶地摸了摸鼻尖，“走吧。”

　　•

　　回家的路上，德維特坐在懸浮車的前排，而溫瑾為了表達自己的鬱悶，故意坐在了後排。

　　懸浮車是不用人為操控的，這點溫瑾知道，所以他以為自己坐在後排後，小尾巴會像過去一樣，繼續湊到後排來，然而德維特卻只是從前排偏了偏頭，目光都沒和溫瑾隱隱期待的眼神對上，就無聲地啟動了懸浮車。

　　一直到懸浮車開動的時候，溫瑾才回過神來，當下心裡就有些慌了，他和德維特待在一起，從來都是後者主動的，這還是第一次對方停在了原地。

　　溫瑾單手不自在地捏了捏衣服的下擺，整個狐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好半天，才悄悄抬頭朝德維特的方向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