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夏如詩最近日子不太好過。

　雖說她和程偉權離婚了，但到底程偉權不是個狠心的，將西巒市裡一套小點的房子留給她，知道她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工作，唸著她是孩子的媽，每個月還是會往她卡上打八千塊錢。

　按說她隻要別太浪費，八千塊完全夠她和蘇茂倆人，在西巒維持一個不錯的生活水平了。可壞就壞在這女人離婚後人更加消極了，成天沒一點上進心，就知道出門跟人打麻將。她以前認識的闊太太都不太跟她來往了，沒辦法，她就到賭場去跟人打。這一去吧，每個月八千塊還真不夠她輸的。很快的就過得捉襟見肘，維持她自己的生活費都不夠。

　從初中畢業以後蘇茂就不願再讀書了。那會兒程偉權跟夏如詩就處不太好，夏如詩在外頭跟一群闊太太打麻將消磨時光，見天的不著家，對蘇茂的管教越發不到位。蘇茂輟學後，夏如詩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蘇茂鐵了心就是不去學校，漸漸的跟家附近一群混混玩到一起，成了個二流子。

　後來蘇茂家都不怎麼迴了，隻在口袋裡錢花光的時候迴去一趟。有迴他照例趁晚上迴家，翻牆進去想偷點兒錢，卻正碰上在客廳的程偉權。對這個後爸他還是有些楚，站在門口吞吞吐吐喊了聲：「……爸。」

　程偉權說：「我跟你媽離婚了，她現在在民進街32號，你去找她吧。」

　「……哦。」

　蘇茂默默地從圍牆又翻了出去，按著程偉權說的，找到他媽的新家。那是第一迴蘇茂晚上在家過夜，等到半夜三點，他媽纔蹬著高跟鞋從外頭走迴家。開門後「啪」地一聲把燈打開，鞋子往外一踢，撞到木地闆上發出「彭」的一聲響。蘇茂在沙發上睡著，被夏如詩弄出的聲響驚醒，迷糊著喊了聲：「媽。」

　「還知道迴家呢你。」夏如詩隨口問了句。她今天又輸了，心情差得很，連關心蘇茂怎麼找到這兒的心思都沒有。

　「媽，給點兒錢。」蘇茂張嘴就是要錢，夏如詩本來輸了錢就窩一肚子火，這會兒聽到「錢」這個字眼更是來氣：「錢錢錢，我怎麼生了這麼個作孽兒子！學也不上，隻知道跟外頭那些亂七……」

　「給不給啊你！」蘇茂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說教，更確切地說，是發洩。

　「給給給，我拿命給啊！今天連坐莊都沒撈著一次，你還跟我提錢！」

　「那就別打了啊，你有贏過的時候嗎！」蘇茂也跟她嗆聲。

　「這怎麼行，明天肯定能迴本！」打麻將都是這樣，越是輸的人，越是覺得都輸這麼多迴了，怎麼著也該贏了一迴了，就陷得越深。到最後傾家蕩產的也不在少數。

　蘇茂朝天翻了個白眼，起身就想往外走。

　「站住！」夏如詩吼道，蘇茂正好經過她身邊，她掄起腳上的拖鞋，砸到蘇茂的側肩上，「反了天了！真當家是旅館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呢！」

　從這個角度能看見蘇茂的側臉，看著那張酷似前夫，稍顯稚嫩的臉龐，夏如詩忽然悲從中來，靠在沙發背上嗚嗚哭了起來：「如果你爸沒死，我怎麼會混成今天這個樣子……你也不會，不會這麼不聽話……」

　蘇茂站在原地沒動，半天後夏如詩哽嚥著說：「去東濱找你哥。」

　火車匡當匡當響，窗外的風景一閃而逝，車廂裡開了空調還是覺得悶熱。蘇茂歪在椅子上睡覺，旁邊不斷有人經過，攪得他睡不安生。

　和他一起去東濱的，還有個叫李家承的胖子。李家承是西巒鄉下人，來市裡找活計的時候跟蘇茂他們認識的，在街上跟他們混了一段時間，家裡人捎信來，說他堂哥在東濱打工，讓他也跟著去找點活乾。

　火車開了足足二十個小時，蘇茂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了，纔終於到站。

　李家承的堂哥是個粗糙黝黑的漢子，老早就站在火車站出口處等，見著人，把倆人行李都接過來抗在肩上，帶著他們倆到工棚落腳。工棚條件過於簡陋，除了一張床和一張桌子，就沒別的傢倶。蘇茂挺嫌棄，不過剛到地方，他也沒好意思說什麼，先將就著住了下來。

　第二天他一起床就往東大附近的隱城小區走。蘇籐往家裡寄東西的時候留過地址，蘇茂按著最近的地址，找到了蘇籐在市區的家。

　這會兒已經開學了，不巧的是蘇籐今天正好有課，蘇茂到了地方怎麼摁門鈴都沒人應，乾脆就坐在門前樓梯口處等。

　一星期蘇籐就兩次課，今天的課是早上前兩節，上完課時間還早，蘇籐從超市買了點菜迴去，程熙出差好些天了，今天中午能到，他想著正好能給程熙做餐午飯。拎著塑料袋從電梯一出來，就發現樓梯上坐了個人。

　聽見響動蘇茂迴頭，站起來喊了聲「哥」。蘇籐愣了片刻，打量面前這個比他還高一截的男孩，頭發上染了兩撮黃毛，牛仔褲上全是破洞，一副街頭混混的樣子，仔細瞅了瞅眉眼，還真是蘇茂！

　「茂茂，你怎麼來了！」蘇籐忙騰出手拿鑰匙，把人領進門，招呼他，「快坐。我也沒個凖備，菜纔買了這麼點兒，你在家等會兒，我再去買些菜。」走到門口又摺迴來，從冰箱給他拿了果汁遞過去，「都忘了給你倒水。」明顯是見著親人就有些激動了。

　蘇茂卻是不住打量他這屋子。說實話，夏如詩讓他來找他大哥，讓蘇籐給他安排個工作，他對此是嗤之以鼻的。就他那軟弱無能的大哥，能有什麼出息？自己能過活就不錯了，哪還有能力顧得上他？他不過是當來東濱玩一趟罷了。

　沒想到見了人，纔發現他這大哥就跟脫胎換骨了一樣，沒了一點以前那不敢見人的畏縮樣兒，整個人透著沉靜的氣質。更讓他驚訝的是，他住的房子竟然不比西巒的差！面積雖然比不上程偉權那套房子吧，裝修卻精緻得很，一看就知道得花不少錢。

　蘇茂在心裡思量，照這樣看，讓蘇籐養著他完全不是問題啊！他打算著，乾脆玩幾天後就迴去，讓他哥定時給他卡上打錢就行，他還能繼續過從前的逍遙日子。

　蘇茂在客廳坐著看電視，蘇籐把飯菜做好了端出來，也跟著在沙發坐下。蘇茂奇怪地問：「不開飯哪？」

　「嗯，等你程熙哥哥迴來。餓了麼？要不先給你盛飯，你先吃著。」

　「程熙！」蘇茂橫眉豎眼的喊，「你跟他住在一起呢！」

　「怎，怎麼了。」蘇籐嚇了一跳，蘇茂的問話，就跟他發現了什麼事一樣。

　「怎麼了！你不知道咱媽跟他爸離婚了！」

　「哎？」蘇籐驚訝地出聲，隨後門口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這事兒是我沒告訴你。」程熙換了鞋，把外衣脫了掛在衣架上，走過來站到倆人面前，「先吃飯。」

　吃過飯程熙還得去公司，跟倆人打了招呼就直接出了門，蘇籐領著蘇茂，到東濱各處景點逛逛。蘇籐糾結著想提提家長的事兒，蘇茂卻先開了口：「程熙……哥哥在東濱有公司？」

　「嗯？是。」蘇籐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頓了頓纔答。

　蘇茂兩眼放光，心裡不住打著小算盤。他本來一點兒也不想找工作，不過既然程熙自己在開公司，那就得另說了。讓程熙給個權利高的職位，還不得撈上一大筆錢？到時候再舒舒服服迴西巒過日子，多好！

　被他一打岔，蘇籐也就沒繼續問了，他想著弟弟年紀還小，估計對父母離婚這事還沒太接受，要不剛剛怎麼那麼大反應呢。他不想再揭蘇茂的傷口，轉而跟他聊起別的。

　可是蘇茂心思完全沒在蘇籐的閒聊上，過了沒一會兒就忍不住問了：「哥，媽讓我來找你，是想叫你給我找個工作。」

　「那……你比較擅長哪方面，或者對哪方面感興趣？」蘇籐問他。茂茂成績不好，一直在外頭晃，估計沒什麼擅長的。不過隻要想學好，他這個做哥哥的，自然樂意幫他一把。看他對哪方面感興趣，再去上個培訓課什麼的，總要有一技之長纔行。

　「就把我安排進程熙哥哥他公司。你們倆關係那麼好，他肯定答應。」蘇茂樂滋滋地幻想，「給個總經理啥的職位，可別讓我看人臉色啊！」

　「這……」蘇籐頓了兩秒，還是說，「這恐怕不行。」他擡頭懇切地給蘇茂分析，「程熙的公司專業素養要求高，你沒學過這方面，肯定進不去。要不我先給你報培訓班，或者乾脆去讀高中，考次高考？」

　「什麼素養不素養的！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蘇茂看他哥不幫他，心裡不舒服，語氣也沖了起來，「你這就跟我媽常說的白眼狼似的，自己過好了就不顧親人了！」

　「不是……我也想你好……」蘇籐徒勞地解釋，想伸手去夠蘇茂的肩膀，讓他冷靜下來。蘇茂看他不鬆口，脾氣上來，一把甩開他的手，吼了句：「稀罕你想我好！永遠是個上不了臺面的拖油瓶！」吼完就跑開了。

　蘇籐追上去，可蘇茂身體比他結實，跑兩步就沒人影了，怎麼找都找不到。他心慌地撥通程熙的號碼。

　正好程熙在公司裡，也想打電話問他，晚上需不需要他出去住，留蘇茂跟他兄弟倆說說話。家裡雖然是三室一廳的格侷，但是程熙以前得過教訓，這迴堅定地隻買了一張床，就算蘇籐哪天不高興了，或者是又受到杜楓的奇怪唆使了，晚上也沒別的床可去。

　蘇茂那小子一來，就把夏如詩離婚的事抖落出去了，程熙心裡自然不舒服。不過他知道，蘇籐肯定是想跟蘇茂親近親近的，所以雖然心裡頭不怎麼樂意，還是決定留給他們倆空間，天大地大，蘇籐最大，萬事隻要蘇籐開心，別的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結果手機剛拿出來就響了，程熙接起電話，那頭傳來蘇籐焦急得略帶哭腔的聲音：「剛剛，跟茂茂吵起來了……他就跑了！我現在找不著他……」

　「別急。」程熙沉著的聲音讓蘇籐心裡安定了不少。程熙想了想，說，「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他一個人來的，還是跟朋友一起來的？我看他在咱家的時候，也沒什麼行李，之前肯定有落腳處。」

　「哎！對對！」程熙一提示，蘇籐想起來了，「他說他和一個朋友一起來的，也沒說是誰，怎麼找呀。」

　「知道他現在有去處就行，我吩咐手下去找，你安心呆著，我下了班就迴。」

　被程熙安慰後，蘇籐也冷靜下來。至少蘇茂的安全是不用他擔心的，別的等找到人再說。

　知道蘇籐心裡還擔心，程熙派了好些人出去找，先是從火車站那附近找線索，然後順籐摸瓜地找到李家承他堂哥的工棚。晚上八點左右，終於有人打電話來匯報說找到了，並報了地址。蘇籐安心了，這麼晚也不好過去打擾，就跟程熙說明天再過去看。

　晚上臨睡前，程熙把胳膊伸到蘇籐脖子下邊，將他整個人圈在懷裡，說：「今天可把你擔心壞了。到底怎麼吵起來的？」

　蘇籐想了想，挑了一部分內容說：「蘇茂讓我幫他找工作，我說他最好先去上個培訓班，他就不開心了。」

　程熙一想就明白了，蘇茂不願上培訓班，肯定是想直接找個省力又來錢的工作，指不定是在打西騰的注意。蘇籐竟然肯為了他拒絕蘇茂。程熙覺得，這小家夥就是有本事讓他感動。

　安靜了有一會兒，程熙纔難得有些遲疑地換了另外一個話題：「你媽和我爸的事兒……是我故意瞞你的。」

　蘇籐看了過來，主動側著身子跟他面對面，伸手去勾住他的脖子，搖搖頭：「瞞著我你也很難受吧？下迴不用瞞我，這些事我都看淡了。甚至……」他頓了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甚至覺得，隻要有你就夠了。」

　「不自私，當然不自私。」程熙愛憐地捧住他的臉，捱過去吻他，低低道，「本來就應該是這樣。我們有彼此就足夠了。」

　蘇茂一怒之下迴了李家承堂哥那兒，剛在蘇籐的房子呆過，再看這個破舊的小工棚就有些呆不下去。但是他現在也拉不下臉再迴去，氣呼呼的連晚飯也沒吃，就躺在地鋪上開始思考。

　他簡直要恨死蘇籐了。自己住那麼好的房子，就讓他住這樣的破屋子！給找個工作怎麼了，一句話的事！磨磨唧唧沒個男人樣兒。

　正在怒值到達頂點的時候，房門被人敲了叩叩兩下。

　蘇茂不耐煩地從地鋪爬起來，嚷嚷了句：「誰啊！」猛地拉開門看向來人。

　來人是個細皮嫩肉的粉面小生。

　這會兒蘇茂對這樣的長相尤為厭惡，沒好氣地問：「找誰啊你！」

　小生微笑：「找你。」小生伸手在蘇茂胸口戳了一下，輕輕把他推到一邊，走進屋子，隨意地在屋裡唯一一張椅子上坐下，閒適淡定得跟在自己家一樣，「你不是討厭蘇籐，又想要錢嗎？我……可以幫你。」說「蘇籐」倆字的時候，粉面小生眼裡閃過一絲怨毒。

　「怎麼幫？」

　「很簡單，把他抓起來，管程熙要錢，保管你想要多少就能拿到多少。」

　「綁架！那可是我親哥！」蘇茂嚇了一跳，他再怎麼討厭蘇籐，也不至於到綁架的地步。

　「不是真的綁架，就是做做樣子。」小生開解他，「拿到錢就把人放了，一根汗毛都不會傷到。」

　「你，你為什麼要幫我？」

　小生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復又掩去：「因為我……我也想要錢啊。事成後給我五萬就行，你至少能開口要到一百萬。如果再狠點，你就是要一千萬，程熙也會給。他對蘇籐……可寶貝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