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蘇籐上課時，一向坐在最裡面一排的角落，算是最不起眼的位置。他個子不高，被前面的同學擋得連老師的臉都看不到，更別說黑板了。隻能聽著老師的聲音，對著書本自學。

　他學習其實挺專心的，但怎奈環境不好，知識點不懂的，也沒人教他，怎麼學考試成績都不理想。平時也不太敢跟同學搭話。久而久之，老師同學都對他不上心了。

　他的頭發已經有一個多月沒剪了，母親沒說，他也沒主動要求過。長長的劉海遮住眼睛，低著腦袋安靜地坐在位置上，襯得整個人由內而外地散發兩個字：孤僻。

　下了課，蘇籐默默收拾書包往外走，學校門口出去十來米就有家書店，書店旁邊是個小巷子。路過書店時，蘇籐猶豫了一下，想進去買本新出的漫畫。摸摸書包的小格子，裡面放著零用錢，夏如詩不會真讓他餓死，早餐錢什麼的偶爾還是會給一給的。

　但是這個月剛買了本新書，錢不怎麼夠用。爸爸給的錢存在存摺裡，他不想動。想了想還是決定等下個月再說。

　剛從書店門口挪開腳，就被幾個凶神惡煞的學生堵在巷子口。

　蘇籐認了認，這個幾個學生，三個是他們班同學，兩個是外班的。

　他們班的杜雷長得最高，率先站出來，惡狠狠地推他，把他往巷子裡面帶去。旁邊其實有路人，但是沒什麼人上來幫忙。

　一個外班的小個子喊到：「杜老大，別碰著他！被傳染成孃孃腔怎麼辦！」

　杜雷一個巴掌扇去：「說你蠢吧！隻要不親嘴，孃孃腔是不傳染的！」

　外班小個子放下心來，也跟著推搡，一行人往角落移去。

　杜雷先發話了：「我看你不爽很久了！孃孃腔一個，還那麼囂張，你自己說，要麼留下十塊買命錢，要麼讓我們打一頓。」看著蘇籐這小身板，杜雷又不屑道，「單挑群毆隨你選，群毆每人打你一拳，單挑就打到我滿意為止！」

　蘇籐心裡不是不害怕的，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自己哪裡夠得上「囂張」這個詞。

　外班小個子在旁邊幫腔：「我老大看上的人你也敢搶，找死呢！」

　杜雷不願意別人提到這個，覺得失了臉面，又是一個巴掌過去：「你給我閉嘴！」

　蘇籐哆哆嗦嗦地從書包的小格子裡掏錢，杜雷懶得看他磨蹭，直接將書包搶過來翻。

　書包裡的筆啊本子啊都倒了出來，籠統也才翻到三塊七，杜雷把錢掏出來放進褲兜裡，狠狠推了蘇籐一把，蘇籐一個趔趄往後倒去。

　「你個窮鬼！」杜雷很不爽，也不去管剛剛說的單挑群毆了，喊了句「給我打！」率先伸出手就要揍去。

　蘇籐往後倒時後背蹭到牆壁上，背上火辣辣的疼，這會兒幾乎是有些認命地閉上眼睛，等待即將到來的疼痛。

　「住手！給我停下！」一個稚嫩的男音響起，驚得眾人一愣。

　就這一個愣神的工夫，程熙已經沖到杜雷面前。他身高比杜雷還高些，光是站著就能威懾住人，更不提他本來就皮實，上輩子還因為興趣學過一段時間的徒手格鬥，這麼小陣仗的打架不在話下。

　程熙一來就看見他家蘇籐被人壓在牆角揍，心裡那股怒火是別提了。手下發了狠力，直接往杜雷臉上打去，一拳過去，杜雷痛得嗷嗷叫喚起來。

　杜雷哪受過這樣的痛，指揮那群小弟：「打啊！打死他！」

　小弟們都太弱，程熙先是撈著蘇籐讓他站好，這才回身闢闢啪啪將一通同齡人揍得哇哇亂叫。

　蘇籐驚呆了，程熙在他心目中頓時上升到一個全新的高度。他蹲在一旁，雙手捧著腦袋張著嘴看程熙利落地將一群人打趴下，直到杜雷抹著鼻涕說：「不打了，不打了，我認輸……嗚嗚，你欺負人……」

　程熙這才停下，手點著杜雷腦袋：「以後還敢欺負我哥不？」

　杜雷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程熙問蘇籐：「放他們走還是留下再給你出氣？」

　蘇籐看那群人眼淚汪汪的，不知道怎麼覺得有些好笑，嘴角揚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放他們走吧。」

　程熙這才大發慈悲地揮手：「滾吧。」

　杜雷一夥兒忙不迭地跑了。程熙才

站定在蘇籐面前，稍微低下頭湊過去看他，輕輕摸了摸他的臉：「哪裡被打了？疼不？」

　蘇籐不好意思地低頭：「不……不疼。」

　「跟我還害啥羞啊！躲什麼躲，讓我看看！」程熙不依不饒地要看。

　「我還……還沒被打呢，你就來了。」蘇籐擡頭看向這個新弟弟。本來十月份的天，開始漸漸轉涼，套著校服都覺得有微微的涼意，但是程熙是小跑著找過來的，剛剛又活動了筋骨，這下額上都出了汗。他擡手用袖子在程熙額頭上抹了一把，將汗珠都擦去，「你累不累？傷著沒有？」

　「一點事兒沒有！」程熙大大咧咧地往臉上一抹，「那群傻子，沒什麼好怕的。他們乾什麼要來惹你？」

　「我也不知道。」蘇籐覺得給程熙惹麻煩了，又把頭低下去。

　「別低頭。」程熙教育他，「男子漢就應該擡頭挺胸地走。我以前就是因為……」他突然頓住，沒再往下說，迅速轉換了話題，「你這頭發也夠長了啊，我帶你去理理。」

　蘇籐點頭，蹲下去撿那散落了一地的文具。

　「這是你的包？」程熙恨恨地道，「早知道再一人給一拳。」

　「那個……謝謝你。」

　「別，以後別跟我客氣。一邊站著，我來撿。」

　「嗯。」蘇籐站在牆邊，偷偷瞅了眼彎腰撿東西的新弟弟，下意識抿抿嘴，想止住往上翹的脣角。

　程熙把文具和課本都裝進蘇籐的小書包裡，一把拎著書包就大步往外走去。

　「我……我自己來。」蘇籐看他一人拿了兩個書包，就伸手去奪自己那個。程熙懶得在這種事情上跟他計較，就讓他伸手，把書包帶子穿過他胳膊，幫他背好書包。

　蘇籐小臉一紅：「我自己可以的。」

　程熙看著他這紅著臉的小媳婦模樣，竟然覺得看慣了也沒什麼不好。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理發店走去，程熙在前，蘇籐在後，倒像是哥哥在領著弟弟走一樣。

　「師傅，給我哥剪個頭，剪短點就行。」

　理發師傅看這麼小個孩子脆生生地說話，有些樂，就逗他：「帶錢了嗎？他是哥還是你是哥？」

　程熙白他一眼，從兜裡掏出錢：「看著沒？」

　「喲，還是張五十的。」這會兒物價便宜，剪個頭也就三塊五，五十塊對小學生來說算是一筆鉅款了。

　理發師傅的水平還不錯，給蘇籐理了個清爽的短發，還剪出了層次感，一看就是個乖學生。這下程熙看著舒服了，問那理發師傅：「你叫什麼名兒啊？下次剪頭發還找你。」

　理發師傅樂呵呵道：「王明，記住咯。今兒就少收你五毛，給三塊就行。」

　這時夕陽都快沒影兒了，蘇籐有些緊張，長這麼大一直是按時迴家的，這下出了這麼大差錯，肯定要惹媽媽不高興了。但是可能是因為程熙給了他安全感，不知不覺就跟著人走了。他看程熙還晃悠悠往前走，就拉拉他衣角：「我們走快點吧，都這會兒了。」

　程熙擺手：「怕什麼，我在呢。」

　蘇籐也就不催了，老老實實跟在後面往迴走。

　程熙問他：「我說，你媽為什麼那麼嫌棄你啊？」這個問題他還真不知道。上輩子對蘇籐不在意，隻覺得誰討厭他都是應該的，這輩子才覺得，這麼乖一個小孩，做父母的哪能嫌棄成那樣。

　蘇籐卻不答話，跟個悶葫蘆似的。

　程熙見實在問不出什麼名堂，也就罷了。以後有的是套話的機會，不急。

　兩人迴到家，程偉權和夏如詩坐在沙發上等著。夏如詩臉色很不好，一看見蘇籐就站起來，氣勢洶洶要開口問罪。

　程熙懂得先發製人，不待夏如詩開口就一臉驚慌失措地道：「爸爸，今天蘇籐捱揍了！就在那啥，咱迴家那三岔路口，紅綠燈那塊！好幾個人呢！我迴家的時候，就在紅綠燈那塊看見的！」成功地表演出因為害怕而語無倫次的樣子。

　「怎麼迴事？」程偉權對繼子，不管心底怎麼想，面上總是要關心的。而且說實話，他還挺心疼這個繼子的，懂事乖巧，不聲不響的。當年的事兒也不是孩子能做主的，怎麼能往他身上怪呢。不過他從來不敢提這個，怕觸了夏如詩的忌諱。

　「你看看，他頭發都被抓壞了，腦袋好像還破了，醫生說要理個頭好看有沒有傷口。幸虧沒真傷著。爸，當時我就瞅見中間捱揍的像是我哥，我一去看，他們就都跑了。」程熙忿忿不平地描述著當時的情況，把事情講得越亂越好，接著話鋒一轉，「夏阿姨，我們都餓壞了，就想著迴來吃你做的飯呢。」

　兩個大人根本沒想這麼小的孩子會撒謊，當下信了他的說辭。夏如詩對著程熙一向是和藹的，也不追究別的了，忙道：「那我這就去把飯菜端過來，都熱著呢，小熙等等，啊。」

　「謝謝夏阿姨。」

　這邊程偉權繼續問：「那現在沒事了？怎麼遇到這種情況的？」

　程熙早就想好了說辭：「哥哥在他們學校老是受欺負，問他為什麼他又不說，是不是因為他不愛說話啊？一個朋友都沒有。」

　程偉權心裡了然，這孩子本來就孤僻，出現這種狀況，其實也是做家長的太疏忽了。

　程熙觀察著程偉權的神色，打蛇隨棍上道：「要不哥哥來我們學校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