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心似佛，故而菩提——

　妖界木族領地與鳥族接壤， 大片山林逐漸被低矮的灌木取代， 是四季如春的花海丘陵，溪流敲打著被磨得光滑圓潤的岸石， 揍一去輕鬆的曲調。

　與獸族的蠻荒、蛇蛟族的雄渾、鳥族的幽邃不同， 木族的一切都顯得精緻輕巧。

　當徐徐微風拂過，潺潺流水與草葉摩挲的聲響後掩蓋著一陣清脆婉轉的笑聲，很快無數體格比普通妖族纖細低矮很多的木族妖修冒出了頭，迎著和煦的風彷彿享受自然中蘊含的天地靈氣。

　這時， 木妖頭頂一陣陰影劃過，驚得他們紛紛低下頭。

　可在抬頭時， 只看見天際一條黑色的蛇尾擺過，盤旋地雲霧中還有一抹耀眼的銀白色。

　就在木族們二丈和尚摸不到頭腦時，朗朗晴空再次落下一道陰影，溫潤的男音響起：「諸位木族友人， 請與告知蓮王， 鳳王青陽與蛇蛟族的天龍君造訪，未有通報還望海涵~」

　發現遮擋陽光的是彷彿滿身陪著霞帔的美麗巨鳥，木族這次沒有再躲起來，反而咿呀呀發出低聲絮語，好似在迎接友邦首領到來。

　於此同時，大地上青綠色的木靈氣閃爍，沿著木族埋入大地的根須紛紛指向同一方向。

　「木族傳播消息的方式真特別，難怪行動不便卻能在妖界屹立不倒。」

　倚在楚江懷中，印青放開神識掃過這篇廣袤大地。

　這麼做自然不是為了欣賞木族獨特的風光，看著行得最快的木靈氣猶如電光竄進了地平線盡頭一座蓮花狀的宮殿，印青鬆了一口氣。

　在鳥族聽聞鳶飛遇險的消息，楚江第一時間化形抱著印青向木族平原飛竄。

　楚江就好似原野上的風，神龍見尾不見首，帶著心愛的人風馳電掣趕往他重視的人身邊，只為了不讓他傷神。

　鳳王與萬羽同樣非常重視此事，鳶飛等人之所以會前往木族療傷，起因就是鳥族與木族交好。交代瑣事後竟然親自尾隨楚江動身，可即使是鳥族最強大的存在，晚一步出發後，卻及不上螣蛇全力御風的速度。

　伏在鳳王背脊上，撫摸著夫君的翎羽，萬羽面色凝重。

　「真沒有想到，百禽此人會一錯再錯，我當時就應該趁著他修為半廢一掌劈死他，當年若不是他見死不救，妹妹也不會早殤！祖爺爺當年，可是把一身修為都送給了他呀！如今他保不住修為不過是他心境不足罷了。」

　萬羽平素並非話多之人，性子更是隨心所欲，今日卻難得有了情緒波動。鳳王青陽不知從何安慰，只能任由愛妻緊緊抓著他脖頸珍貴的羽毛髮洩。

　「夫人，天網恢恢，修為並非自己苦行得來，早晚會還於天地。」

　「可惜拖累了鳶飛道友！」

　沉默良久，萬羽只能暗嘆一句，對於同階的鳶飛，她卻有種自嘆不如的仰視感。

　「道友心性純良寬仁，吉人自有天相……」

　提起鳶飛名諱，已經活過上千年的鳳王同樣流露出欽佩之情。

　原本即使鳥族與木族素來交好結盟，緋顏也拜入鳥族王后門下，鳶飛等人也不可能有機會深入木族聖地療傷修養的。畢竟鳥族王后再尊榮也是人族，她弟子同行前輩同樣也是外族。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按理說蓮王推杯換盞也不可能推推心置腹。

　可盈月之日，滿天燦星，皎月霜華打於鳶飛身上，映得周身靈光四溢。配上少年郎單純青澀的臉龐，幾乎把鳳王、蓮王兩族妖首的風姿都壓了下去。

　不過，普通妖修看的是皮囊面貌，高階大能卻是看到天地靈氣的走向。

　「血肉木嬰……不可能，竟然被一個人族修成了雛形。」

　蓮王水芝見到鳶飛後，便再也挪不開眼。

　木族與其他妖族相比，法體肉身略有不同。他們壽命綿長，天生能夠通過身體汲取天地靈氣，潛修後各個修為深厚，但即使開啟靈智後行動也頗為不便。要行走世間需要將木族原身紮根在本族領地，在另外截取一部□□體作為能夠活動的法體。

　即使蓮王也不例外，她的真身就藏在木族聖蓮池中滋養，一株藍蓮花，造訪鳥族的身體不過是幾截蓮藕多年精煉成的血肉之軀。

　相傳木族修煉的最高境界，就是將本體每一處部位都修煉成出血肉，即血肉木軀。從此不需要擔心在外游離時，藏在木族的真身被暗害損壞。真正與其他妖族一樣獲得自由之身，暢遊天地。

　可是除了傳說中的上古大能，木族再無一人修成血肉木軀。

　然而，現在卻有真正的血肉木軀元嬰出現在了蓮王面前，她怎能不激動，立刻主動邀請鳶飛前往木族。

　當然，鳶飛原本就是血肉身軀，不過當年機緣巧合狀態下讓木靈氣縱觀全身，才有了如今法體肉身化作蓮花，而元嬰被淬化成介於木妖與人族之間的特殊狀態。

　而當鳶飛客氣的提出想要利用木族回春功法試著重塑肉身時，蓮王更是喜出望外，滿口允諾。

　她正愁不知如何開口研究一下鳶飛的身體，畢竟沒有高階修士願意被一個外族窺探修道之秘，即使對方並無惡意。

　結果，蓮王一轉頭，忽然有看到了唸著佛號的萬海，再度驚喜。

　「菩提祥瑞法身！」

　萬海一身水靈氣傍身，同時又佛光四溢，分明是人族也很罕見的至上修佛法身，菩提之身。菩提之身不僅受到佛門青睞，妖界木族同樣渴求。通過菩提之身高僧淬煉的水靈氣稱作菩提水，相傳能夠增益靈木修為。

　菩提之身倒不像血肉木軀那樣萬中無一，但是有用菩提之身的只可能是人族高階修士。妖族再怎麼託大也不可能去無量宗強擄掠幾個佛修來吧？只能等待機緣巧合之下，佛門修士遊歷妖界。

　蓮王水芝沒想到自己來鳥族一行居然可以撿到兩個寶，當下向鳶飛與萬海遞出橄欖枝，邀請兩人去木族領地暢遊療傷。

　百禽自然是雞犬升天，被蓮王隨口一起邀請了。

　「不知道萬海大師若知道鳶飛與百禽當年往事，是否還會對百禽以前輩相待了。可惜鳶飛真人居然隻字不提，你要是敢這樣對我，我定然讓你從此不能行人道！」

　萬羽平復了情緒，坐在夫君背上冷笑。

　聽到潑辣夫人那句『不能行人道』，鳳王青陽只覺得背脊一涼，陣陣蛋疼，清了清嗓子。

　「鳶飛真人，胸襟浩然，不願意舊事重提吧。」

　「我看他是心太軟，婦人之仁。」

　萬羽雖然毒舌，但面上卻滿是怒其不爭的憤懣，心裡不斷假設自己一掌滅了百禽，或鳶飛沒有如此淡然，今次變故或許不會發生了。

　鳳王腹誹著『你自己雖然穿著男裝，但也是婦人吧』，當然鳳王絕不敢當著媳婦的面直說，但他對萬羽的說法並不贊同。

　「不，鳶飛真人並不一樣，他……應該是站在更高遠的地方，『俯瞰』過去的自己與現在的百禽。」

　鳳王斟酌許久開口，可萬羽卻皺著眉峰不甚明白。

　「俯瞰？」

　高階修士之間也存在境界之差，比如活過千年的青陽君心境上自然遠超萬羽，這也是他身為鳥族之王，卻能輕易跨越種族之第，求娶人族萬羽的原因。漫長的時光，令他摒棄了人、妖之間固有見地的桎梏，這與印青穿越而來的心境類似。

　可鳳王卻能感覺到鳶飛的心境似乎更上一層。

　若說相似，恐怕印青的心態與鳶飛類似。除了與他有過交集之人，其他生靈在他眼中類似『角色』一般存在，而印青在用『上帝視角』望著他們。

　同樣，鳶飛赤子之心，眼中萬物皆空，但又垂憐眾生。

　「鳶飛道友，他看百禽並非摻雜私情的『心軟』，而是將他看做蒼生之一的『慈悲』，百禽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若是道友能渡過此劫，重塑肉身說不定……」

　有朝一日，能有望突破元嬰境界？

　被突如其來的想法震撼，鳳王驟然止聲，腦內靈光乍現，忽然出現了萬海看向鳶飛時虔誠的眼神。

　所有人都以為那是情愛，可是這樣麼？

　對，萬海的確『深愛』鳶飛，但那眼神分明不夾絲毫『肉慾』，這真的能算是情愛麼？

　與此同時，木族深處傳來一聲朗朗佛號：

　「阿彌陀佛。」

　聖蓮池中，一名清秀的少年赤身裸體漂浮在水中，在池中朵朵金色蓮花的映襯下，肌膚無垢、面目安詳、雙眸輕合，若是忽略少年幾乎沒有任何起伏的胸口，看起來就好似只是安詳地睡去了一般。

　可仔細看就會發現，少年之所以穩穩漂浮於水面上，是因為身下有無數蓮花藕根與他的脊樑交織於一體，相連血絲有節律地脈動著。

　聖蓮池旁，一位頭髮已經及肩，卻身披佛門加上的青年，手執佛禮，快速轉動掌中念珠，望向少年的雙眸一眨不眨。

　青年身旁身穿綠色羅裙的貌美女修似乎有些看不下去，擰住眉頭。

　「萬海道友，您當真願意伴著鳶飛真人跪坐於與聖蓮池旁，用菩提水澆灌？要知道，即使尋回了真人半具肉身移栽蓮池，真人他……」

　說到這裡，綠裙女修雙唇翕動，似乎再也說不下去，但最終還是說出來殘忍的事實。

　「鳶飛真人已經與聖蓮融為一體了，他或許不會在你有生之年再度睜眼了，就只能如同聖蓮的一部分那樣安靜的活著。」

　這名女修正是木族蓮王水芝，她本是木族聖蓮邊的一株伴生蓮花，開啟靈智成為木族之長。而這聖蓮，似乎在妖界誕生之時就存在，聖蓮池中的泉水滋潤了木族生生不息。

　可聖蓮卻從未開啟靈智，也不見化出妖身。

　即使如此，在鳶飛受傷時，總是靜靜佇立在蓮池的聖蓮卻突然探出根系，救下了奄奄一息的鳶飛。

　然而命是保住了，人卻成了聖蓮的一部分，就這樣如同一株沒有靈智的花朵飄蓬在這一池蓮花中，任由風吹皺了水。

　「水芝大人，我不悔。」

　萬海好似被驚醒了一般，忽然抬頭對蓮王微微一笑。明明雙眸含著桃花，水芝卻覺得此時的萬海是真正的佛門清修弟子。

　回答完蓮王，萬海再度回頭，依舊望著鳶飛，甚至舍不了眨眼。

　心似佛，故而菩提禮佛，愛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