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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嫡女無雙 - 第316章字體大小: A+
     
    315章 大結局(上)

      宇泓墨腦海中轉過無數念頭,目光直直地落在顏昭白身上,稍加思索,見沒有人注意,便走到一邊找木樨,低聲吩咐了幾句話,末了道:「小心點,別讓人看出來破綻。」

      「是,九殿下。」木樨點點頭,神情卻很疑惑,「可是,九殿下……」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宇泓墨隨便找了個藉口道:「今天元歌剛到白衣庵,宇泓燁隨後就到,我有些懷疑,想要驗證下。你就別多問了,只管照我說的去做就是。還有,這件事先別告訴你們皇子妃,等我找出了頭緒,自然會跟她說。」這幾個丫鬟對裴元歌忠心耿耿,如果說跟裴元歌的安危有關,她們肯定不會多心。

      果然,木樨立刻道:「奴婢知道了。」

      宇泓墨點點頭,走到顏昭白跟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顏昭白,事情還沒到那一步,你……」頓了頓,歎了口氣,輕聲地安慰著他。

      就在這時,木樨捧著一大盆水,慌慌張張地往顏明月所在的廂房跑過去,路過顏昭白身邊時,忽然腳底一滑,猛地失去了平衡,好在旁邊有人扶住,才沒有出事。但滿滿的一盆冷水卻全都潑到了旁邊的顏昭白身上,將他兜頭澆得濕淋淋的,狼狽不堪。

      木樨嚇了一跳,慌忙道:「顏公子,對不起,奴婢是急著往屋裡送水,沒想到……」

      被這冰冷的涼水一澆,倒是稍微清醒了些,顏昭白抹了抹濕淋淋的臉,哀痛欲絕的面容上,已經分不清楚是涼水還是眼淚,只覺得苦澀無比,有力無氣地揮了揮手,想要說些什麼,但嘴唇蠕動了許久,卻始終發不出聲音來,唯恐一開口就是哭腔。

      「既然顏小姐那裡需要水,你趕緊再端了水送去,別在這傻站著了,什麼要緊你都分不清楚嗎?」宇泓墨呵斥道。

      木樨忙道:「是,奴婢知道,奴婢這就再去端水。」

      旁邊看到的眾人,都以為木樨是因為心中擔憂,不小心將水灑在了顏昭白身上,都沒有放在心上。畢竟現在顏明月情形危急,在場的人沒有不擔心憂慮的,忙中出錯也很正常,誰也沒有起疑心。

      「是本殿下的宮女太魯莽了,害得顏公子衣服都濕了。」宇泓墨緩了緩聲音,道,「雖然說天氣漸漸熱了,不過剛從井裡汲出來的水還是很涼的,又是在半山腰,待會兒吹了風著涼就不好了。顏公子還是先找個房間,換套乾淨的衣服吧?否則,若是病了,本殿下心裡更過意不去。」

      顏昭白搖搖頭,聲音嘶啞:「沒關係。」

      這時候的他,只恨不能以身相替顏明月,哪裡會在意衣服是幹是濕,會不會吹風生病?

      「前段時間的瘟疫,我也差點失去元歌,所以我很瞭解你現在的心情。」宇泓墨聲音低沉,有著能夠觸動人心的力度,「可是,你不是說有話要跟顏小姐說嗎?如果待會兒她醒來過,看到你這樣狼狽憔悴,心裡又怎麼會好受?何況……事情也還沒有到絕望的時候,說不定藥浴有用,還能夠延長她的生命,到時候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你照顧,如果你病了,沒辦法照顧她周全,因而有什麼遺憾,不是更加得不償失嗎?」

      顏昭白神色微動,慢慢地看了眼宇泓墨,又低下頭,眼淚流出來,混在濕淋淋的臉上,分辨不清。

      見他意動,宇泓墨拍拍他的肩膀道:「走吧!」

      這次顏昭白沒有拒絕,順從地跟著宇泓墨離開,來到他慣常居住的廂房。

      見他呆愣愣的模樣,宇泓墨歎了口氣,親自動手幫他找出一套衣服,放在他面前,道:「喏,換上吧!說不定顏小姐很快就會清醒,別讓他看到你這個樣子。」

      顏昭白終於被他說動,脫掉濕淋淋的衣裳,拿毛巾擦乾,換上了乾淨的中衣,以及外衣。

      因為心神都繫在顏明月的病上,失魂落魄的顏昭白換衣並沒有回避宇泓墨,更加沒有注意到,宇泓墨的目光一直緊緊地盯著他的後背,在某個時刻眼眸中曾經精芒暴漲,神色充滿了震驚,但又很快消逝,只剩下一片若有所思。他只是機械地換好衣服,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神色哀痛。

      宇泓墨目光沉沉地看著顏昭白,神色變幻不定。

      他看到了。

      在顏昭白的背部,靠近右肩的地方,有著一塊青色的長胎記,中間稍稍凹了進去,形狀有點像是梨子,和宇泓燁身上的胎記形狀十分相似,大小也差不多!再加上之前他對於壽春圖的懷疑,以及剛才那片刻,感覺到的顏昭白和柳貴妃神似,只怕……

      可是,如果說顏昭白才是真正的宇泓燁的話,他又怎麼會淪落到惠州?

      如果李明昊根本不是宇泓燁,為什麼他身上也會這樣一塊胎記?又為什麼能夠拿得出宇泓燁奶娘所留下的玉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過,不管怎麼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先弄清楚顏昭白是不是顏越的親生孩子!

      「當初元歌病得很嚴重,我也很擔心,很害怕,總是會想,如果元歌就這樣走了,我該怎麼辦?可是,就算我心裡再害怕,元歌偶爾清醒的時候,我也會裝扮一新,笑容滿面地出現在她面前,告訴她,她一定會好起來,即使那時候元歌神智不怎麼清醒,未必能夠聽懂我說的話。」

      宇泓墨妖魅的容顏蒙上了一層陰霾,再加上那低沉的聲音,格外的能夠觸動人心。

      雖然是為了找到切入點從顏昭白那裡打聽消息,但是回想起元歌染上疫病時,他的種種擔憂害怕,不用偽裝,神情和聲音中便自然而然地因為恐懼而帶著微微的顫抖。

      相似的遭遇,本就最能引起共鳴。

      顏昭白雖然沒有說話,但無形中看向宇泓墨的目光多了幾分親近。

      「太醫曾經跟我說過,當一個人的病情已經不能夠靠藥石來控制時,病人的意志就變得很重要了。不是說,想要活著的人就一定能活下來,但是,心懷絕望的病人卻一定活不下來。前者還有一線希望,而後果是全然的絕望,所以說,病人周圍的人一定要堅強,情緒是能夠忽然感染的,你堅強了,顏明月或許也能夠堅強起來,那就能夠多一分希望。」宇泓墨微微一笑,神情悠淡。

      顏昭白眉頭微微一動,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對我來說,元歌很重要,所以,為了讓她能夠活下來,我願意去嘗試一切可能性,我相信,如果這天底下有奇跡,那麼奇跡就一定會降臨在元歌身上。所以,即便偶爾害怕恐懼,即便心中再惶恐,我也不能把這種情緒感染給元歌!」

      宇泓墨道,「因為相信,因為相信而努力,所以我真的等到了奇跡,原本無解疫病找到了救治的辦法,而元歌……也真的活下來了!」

      顏昭白看看他,目光微垂,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我想,顏明月對你的重要性,和元歌對我的重要性應該不遑多讓,既然如此,你何不為了顏明月堅強一點呢?真正的絕望,留到顏明月真的過世了也不遲,現在她還活著,那就應該盡一切可能性地去想辦法救她!」宇泓墨轉頭,看著他,道,「顏昭白,你說呢?」

      顏昭白眼神中流露出無數的意味,變幻不定,最後終於道:「我明白了。」

      的確,眼下還有著一線的希望,他為什麼要這麼早絕望呢?

      「顏明月的病,真的完全沒有任何可能性了嗎?」見他振作起來,宇泓墨才問道。

      顏昭白開口,聲音低沉而嘶啞:「如果這次病發,明月撐不過去的話,那也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如果她能夠撐下來的話……」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神情說不清楚是絕望還是希望,「趙大夫說,他曾經在一本古書中看到過和明月病情類似的記載,而且那本書中還留了一張根治的海上方,只是他記不起來是在哪本書上看到的。我花費了很大精力搜集古籍,終於找到了那本書,也找到了那張藥方。」

      「藥方有問題嗎?」宇泓墨並沒有急著高興。

      如果藥方真的有效,顏昭白和顏明月就不該是現在這樣。

      顏昭白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藥方有沒有問題,因為,我根本就找不齊藥方上所說的藥材,也無從論證。那個自稱樂天老人的所謂神醫留下的藥方,連同藥引共有十樣藥材,其中五樣都是世所罕見的奇珍藥材,這也就罷了,剩下五種藥材,我找遍了大夏以及周遭各國的大夫,卻連聽都沒有聽過這五種藥材的名字。」

      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藥方,遞了過去。

      宇泓墨接過,仔細端詳著,又問道,「那你找到了幾種?」

      「我走遍了所能到的地方,也只找到四種奇珍藥材,只剩下一味萬年鮫綃木,按照書中的記載,必須要萬年以上才能夠有最好的療效,我所能找到的都不足萬年。」

      「萬年鮫綃木……」宇泓墨沉吟著道,「我記得,元歌似乎有顆萬年鮫綃珠,是父皇賞賜給她的,正是用萬年鮫綃木雕刻而成,聽說是經過了萬年才凝集而成的。」

      顏昭白大喜:「真的嗎?裴四小姐有萬年鮫綃木?九殿下,求求你,能不能讓給我?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說著,情急之下,甚至跪了下來。

      「你起來吧!既然我會說出口,自然就不會推脫,不過那是元歌的東西,還是要問元歌肯不肯才行。」宇泓墨將他拉起來,又道,「那麼,這畫橫線的五味藥材,就是你還沒有找到的了?」

      雖然宇泓墨沒有當場應承,但想到裴元歌和明月的交情,顏昭白倒是覺得希望很大。

      又找到一味藥材,顏昭白的精神越發振作:「是,剩下的五味就是我怎麼打聽都打聽不到的藥材,更不要說尋找了。」為了這個藥方,他已經奔波了一年半,走遍了所能夠到的地方,卻都沒有打聽到這些藥材。

      那五種藥材的要命的確很古怪,宇泓墨也從來沒有聽說過。

      不過,他還是道「好,我記住了,這五樣藥材,我也會想辦法幫你打聽的!」

      「九殿下,多謝了!」顏昭白誠懇地道,神情十分的激動。

      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恩德,比救了明月更重的。雖然說他已經打聽了這麼久都找不到這些藥材,宇泓墨也未必能夠找到,但是他有這份心思,就讓他很感激了。或許正如九殿下所說的,既然明月還活著,他就不能放棄希望,要竭盡全力去尋找那渺茫的可能性。

      宇泓墨只是微微一笑,如果真能救顏明月,這個人情他日後自然會慢慢地討。

      「顏昭白,你喜歡顏明月,是不是?」宇泓墨突然問道。

      顏昭白一怔,臉色又流露出了苦澀和哀傷的意味。這樣不倫的事情,他原本不會對任何人承認,但是這位九殿下似乎早就看穿了,而且……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否認又如何?承認又如何?顏昭白閉上眼,許久才點點頭,輕聲道:「是。」

      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一個字,卻似乎耗盡了他一生的力量。

      出乎意料的,宇泓墨卻並沒有指責他這份不倫的情感,而是思索了下,有些懷疑地問道:「你們真的是親兄妹嗎?」別人是否不倫,根本不關他的事情,他之所以問這些,只是想要順理成章引出下面的話題而已。

      顏昭白又沉默了許久,搖搖頭,但慢慢地,又點了點頭。

      「什麼意思?」宇泓墨皺眉。

      顏昭白的神色染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痛楚:「我和父親母親沒有血緣關係,但是,父親母親曾經為了我開廟祭祖,將我的名字記入了族譜,我就是他們的兒子!」

      他和明月雖然沒有血緣上的關係,但是從禮法上來說,他們是確確實實的親兄妹,甚至,這種禮法上的關係,比血緣更加有力度,更被人們所承認認可。有的人即便血液裡流著宗族的血脈,但是沒有記入族譜,宗族就不會承認他的存在,相反……他這樣的情形,卻的的確確是明月的親哥哥!

      果然!

      這樣一來,顏昭白是宇泓燁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宇泓墨思索著,開始旁敲側擊:「那麼,你的親生父母呢?如果能找到你的親生父母,認祖歸宗,從顏氏族譜上除名,那麼,你就不再是顏明月的親哥哥了,不是嗎?」

      「我是個孤兒,也不知道我的父母到底是誰。」顏昭白搖搖頭,神色淡然。

      宇泓墨眼神微凝:「你是孤兒?」

      「嗯。」顏昭白點點頭,「我原本是個小乞丐,四處流浪,十五年前的冬天,我差點凍死在路邊,幸好明月的馬車經過。她看到路邊快要昏迷的我,命人將我救上馬車,隨後,顏府收留了我。父親見我在經商還算有些天分,便用心的調教我,後來正式收養了我,我就成了顏昭白了。」

      宇泓墨沉思著道:「這麼說,你原來並不是惠州人士?」

      「乞丐本就是四處流浪的,哪有有什麼籍貫?」顏昭白無所謂地道,「如果說我最早的記憶的話,只記得是個很大很繁華的城,我當時和很多乞丐都住在一座破廟裡,隱約記得破廟旁邊有個很高的石像,下面是盤龍柱,可是頂端卻不是常見的龍頭獸頭什麼的,而是個穿著戎裝的人像。因為這石像曾經倒塌過,我抓著那個人像玩了很久,所以還有點印象。」

      下面是盤龍柱,上面是人像?這樣的雕刻應該不多才對……

      宇泓墨思索著京城荒僻之地或者郊野的破廟,忽然道:「難道是武卓將軍廟?這座廟原本是為了悼念太祖時的武卓將軍而建造的,當時奸佞掌權,武卓將軍剛正不阿,為了維護正統,一頭撞死在了金鑾殿,臨終前,他說就算要死,也要看著奸佞伏法。後來有皇帝追封他,按照他生前的遺願,將他的小小石像刻在了盤龍柱的最上面,遙望皇宮的方面。不過後來武卓將軍的後人得罪了寧王,寧王命人污蔑武卓將軍,還將他的塑像從廟裡扔了出來,不得享受香火,又將廟毀了,所以漸漸落敗。」

      除了這座廟外,宇泓墨再沒有聽說別的寺廟有這樣的石柱。

      「或許吧?你這麼一說,我倒也想起來了,好像當時一起住的乞丐裡,的確有人說過,這座廟是為了紀念一個武將。不過,我當時年紀太小,實在記不清楚了。」顏昭白倒對自己的身世並不感興趣。

      宇泓墨思索著,又問道:「那你為什麼會離開京城,你還記得嗎?」

      「我記不太清楚了,好像……我原本是被一個乞丐收養的,好像是別的乞丐們和那座破廟裡的乞丐們打架,好像很多人受傷,然後我們很多乞丐就被逼著一起離開了京城。不過我當時年紀小,或許別人嫌我礙事,走不快,拖後腿,就趁著晚上睡覺時,把我丟到了一邊。我醒了以後,就只剩我一個人了……」

      說著,顏昭白的眼睫毛微微顫抖,「我不認得路,什麼都不知道,只能胡亂走,到處流浪,也不知道自己都到過什麼地方,直到遇到了明月,然後進了顏府,就一直到現在了。」

      他的聲音很淡然,似乎對年幼時的回憶已經全然不在意了。

      正如顏昭白所說的,他當時年紀小,很多細節都記不清楚了。但是,如果宇泓墨猜測得沒錯,顏昭白最早落腳的地方是京城的武卓將軍廟的話,那似乎也能夠說得通了。

      當初奶娘抱宇泓燁離宮,為了不讓他的身份被人發現,所以將他身上的皇室標記全部拿走了,這樣的話,但從外表看,宇泓燁就跟平常被遺棄的嬰兒沒什麼區別。如果說在動亂裡,被乞丐撿到收養的話,也不是不可能。因為撿到他的是乞丐,不認得字,所以就算後來父皇大肆張榜,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何況,寧王叛亂時,因為大臣們不肯附從,寧王曾經大開殺戒,當時成為孤兒的嬰兒也不少,就算張榜的內容傳到那些乞丐的耳中,他們也未必能夠想到,他們撿到的嬰兒會是七殿下。

      但如果說顏昭白是七殿下的話,為什麼宇泓燁身上也會有胎記?又為什麼會有奶娘的玉佩?

      宇泓墨越想越覺得混亂。

      眼見顏昭白並無隱瞞,而正如他所說的,他當時年紀太小,記不得細節,再追問只怕也問不出結果來。倒是可以去查查,十多年前,京城武卓將軍廟那裡是不是有乞丐聚居過,而後來是不是又曾經發生過大規模的乞丐爭鬥事端,先確定顏昭白原本是不是真的在京城落足再說。

      「我會試著幫你查一查,如果能找到你原來的父母,認祖歸宗,或許橫亙在你和顏明月之間的障礙就不存在了。」末了,為了不讓顏昭白懷疑他詢問這些的居心,宇泓墨又道。

      顏昭白果然只當宇泓墨是想要幫他,神情微微一亮,隨即又漸漸地黯淡下去。

      許久,他才搖了搖頭,道:「不必了,就算找到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我……曾經在父親跟前發過毒誓,這一生……對明月,不能有任何超出兄妹界限的舉動,否則的話……」他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有些掩飾地勉強一笑,「何況,明月只是把我當哥哥……我現在不再奢望其他,我只希望,明月能夠活著,能夠讓我看到她,這就足夠了。」

      宇泓墨微微一震,眸光閃爍了好幾遍,心中又有些猶豫不決。

      「也許事情會好轉的,至少那張海上方,如今你又多找到了一味藥材,不是嗎?」許久,宇泓墨才輕聲道,聲音有些複雜。

      顏昭白勉強彎了彎唇角:「或許吧。」

      就在這時,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顏昭白的心猛地揪起。他這個廂房不會有人過來,這時候的腳步,必定是前來告訴他明月情況的。到底會怎麼樣?明月到底是生,還是……死?

      「九殿下,顏公子,皇子妃讓奴婢來稟告一聲,顏小姐的情況已經暫時穩住了,雖然現在還沒有清醒,不過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了。」

      顏昭白大喜,猛地站起身來。

      短短的一瞬間,他的心便經歷了從深淵到雲霄,再猛地落回原地的過程,以至於邁步想要去探視明月時,竟然會覺得虛脫無力,腳底一軟,差點跌倒在地。

      定了定神,顏昭白恢復了些許力氣,終於朝著明月休息的廂房狂奔而去。

      看著一向鎮靜冷漠的顏昭白這般失態,宇泓墨眼眸中神色變幻不定,好一會兒才跟了上去。

      天色已經不早,顏明月又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裴元歌便和宇泓墨準備回宮。出宮遊玩是一回事,但如果徹夜不歸,那追究的人必然會多,這樣一來,說不定就將顏昭白和顏明月暴露出去,對他們並沒有好處。所以,雖然擔心明月的情況,裴元歌卻還是離開了白衣庵。

      一上馬車,裴元歌便忽然緊緊地抱住了宇泓墨,將頭靠在他的肩上。

      難得她主動對他這麼親熱,宇泓墨伸手攬住她,柔聲道:「怎麼了?是不是被顏明月的病嚇到了?」

      「有一點,不過……」裴元歌抬起頭,凝視著眼前的容顏,「泓墨,對不起。」

      宇泓墨疑惑不解:「為什麼突然說對不起?」

      「今天明月病發,趙大夫說她無救了時,我真的覺得很傷心,也很害怕。這短短的一會兒我就覺得很難過,想必前段時間,我染上疫病,昏迷不行的時候,你也一定很難受吧?而且,我還昏迷了那麼久,一定都把你嚇壞了?是不是?」裴元歌聲音溫柔婉約,充滿了憐惜,「對不起!」

      傻瓜?又不是你要生病,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

      宇泓墨心中充滿了柔情,微微一笑,攬著裴元歌腰身的手加重了力道,好一會兒才道:「既然知道我前段時間吃虧受罪了,以後就對我好點唄!」說著,湊近裴元歌的耳朵,聲音曖昧地輕聲道,「晚上配合我一點,好好地服侍我,就當做是補償了!」

      這個無賴!

      裴元歌氣結,氣鼓鼓地瞪著他,多好的氣憤,這個無賴就不能把這種感覺延長點嗎?非要說這種私密的話題!什麼晚上配合他,什麼好好地服侍他……

      裴元歌的臉漸漸紅了起來,一半是羞,一半是氣。

      「宇泓墨!你怎麼什麼事情都能扯到那種事情上?」

      「什麼叫做扯到那種事情上?」宇泓墨也覺得很冤枉,拉著裴元歌開始算賬,「元歌,你搞清楚,你病了兩個月,休養了半個月,然後你又割血救人,反反復復,一直折騰了兩個多月,算起來我整整禁欲了將近五個月。因為太醫說你身體不好,我連你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你就不能體諒下我的苦楚嗎?難道我這要求很過分嗎?」

      「你——」裴元歌順手扯起旁邊的迎枕,直接砸到了他的胸前。

      想想宇泓墨以往在房事上的熱衷,本就顧忌著她的身體,禁欲將近五個月,對他來說的確挺殘忍的!可是……可是……這種私密的話題,難道就不能等到晚上兩人獨處時說嗎?非要光天化日在馬車上說?而且外面還有丫鬟侍從?如果被人聽到了,她不丟臉死了!

      宇泓墨笑著接住迎枕,將迎枕和裴元歌一起抱入了懷中:「幹嘛生氣?剛才不是說我這些日子很辛苦,你覺得很對不起我嗎?怎麼轉臉又生氣了?難道你剛才說的話只是隨便敷衍我的,不是真心的?再說,我的確是想元歌你了嘛!難道你不想我嗎?」

      說到最後,聲音又變得沙啞暗沉,充滿了挑逗和暗示的意味。

      裴元歌臉越發紅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鼓著臉不說話。

      可是,在宇泓墨看來,這一瞪根本就沒有任何威力。相反的,元歌滿面飛霞,又羞又氣的模樣在宇泓墨看來實在是誘人極了,這一瞪反而像是一種挑逗。將近五個月都沒有碰過元歌,宇泓墨本就熬得挺慘的,這會兒心念一動,便覺口乾舌燥起來,下意識地伸出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湊近了過去,低聲道:「元歌……」

      裴元歌當然知道這種聲音意味著什麼,又羞又急:「泓墨別鬧,外面有人!」

      但不知道為什麼,越是想到這一點,裴元歌反而覺得身體更加酥軟敏感,越發禁不起宇泓墨的挑逗,似乎被他的手一碰,身體便整個癱軟,化作了一池春水。

      「別動!」宇泓墨悄聲道,手已經摸到了裴元歌的衣襟裡,「我們聲音小點,他們不會聽到了。」說著,俯下身體,瞄準了他覬覦已久的紅唇,強硬而又不失溫柔地印了上去。

      一觸到那溫軟香甜的肌膚,宇泓墨便覺得渾身如同火燒,再也按捺不住了。

      只是一層馬車,怎麼可能隔得住聲音?裴元歌模模糊糊地想著,但是,周身都環繞在宇泓墨熾熱而充滿陽剛意味的氣息裡,就像是一把火,燒得她神智混沌,唯一殘存的理智,只能讓她緊緊咬住下唇,不要發出任何聲音,免得被人聽了去。

      於是,當馬車到達皇宮時,饜足的九殿下顯得格外精神抖擻。

      深夜,白衣庵。

      昏迷許久的顏明月終於醒了過來,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神情憔悴的顏昭白。他坐在床前,靠著床板在小憩,清秀的面容上帶著深深的疲憊,即使在沉睡中,也依然緊緊皺著眉頭,似乎連睡覺都無法安穩。這個人……顏明月忽然覺得眼前有些模糊,又害怕會被看到,急忙拿袖口擦拭。

      就是這樣輕微的動作,卻也驚醒了顏昭白。

      看到顏明月醒過來,顏昭白頓時狂喜:「明月,你醒了?」

      「嗯,哥!」顏明月輕聲喊道,在寂靜的夜色中,她的聲音顯得空靈而又飄渺,似乎隨時都會飄散在風中,「我以為我這次會死掉,沒想到,還能醒過來。哥,你知道那時候,我在想什麼嗎?」

      顏昭白搖搖頭:「不知道。」

      「我在想你。我在想,如果我死了,你會怎麼樣呢?」顏明月的目光溫柔纏綿,卻又悲傷淒涼,「那時候,我覺得很不放心哥。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拖累你,如果我死了,哥,你要好好的,將來如果遇到喜歡的女孩,就娶了她,好好地過日子,好不好?」

      「明月,你在說什麼?」顏昭白覺得心中有些恐慌。

      這些年來,明月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提過婚嫁的事情,他也就裝作忘記了。他曾在父親面前發誓,這輩子絕對不會對明月有超出兄妹關係的舉動,而且他也一直謹慎地守著,不在明月面前表露分毫。但是,就算知道不能夠,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娶別人。在他心中,明月就是他的全部!

      可現在,明月突然提到他的婚事……

      迎著那雙清澈如水晶般的眼睛,顏昭白總覺得好像心底某個地方被看穿了,說不出的恐慌。

      「從小到大,不管我求你什麼事情,你都會答應我,這次也會,是不是?」顏明月輕輕地道,聲音飄渺如煙。或許是因為之前對元歌的那番發洩,使得她原本慌亂的心慢慢沉靜了下來,如果……如果這次她真的要死掉了,那至少,她希望顏昭白能夠好好地活著。

      顏昭白看著她,久久沉默無語。

      「我不能答應你。」好一會兒,顏昭白才低聲道,聲音沉凝如鐵,「只要我能夠做到的事情,只要你想,我都會去做。可是,這件事,我做不到!所以,我不能答應你!」

      「哥——」顏明月呼喊道,帶著些許訝異。

      「明月,從小到大,我一直很討厭冬天,也很討厭下雪,你知道為什麼嗎?」顏昭白低聲道,有些事情他原本沒有打算說出來,但是……這時候,不知道為什麼,他想說。

      顏明月點點頭:「我知道,因為我身體不好,一到冬天就很難過。」

      而哥哥……無論什麼,他都把她放在第一位。

      顏昭白搖搖頭,許久才道:「這隻是一小部分。明月,你知道嗎?其實,我最初到顏府的時候,經常每晚都做同樣的夢。這些年來,我做這些夢的次數已經很少了,可是最近,卻又開始頻繁地做這個夢。」

      「是什麼樣的夢?」顏明月輕聲問道。

      顏昭白神情浮現出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情緒:「我夢到,我又回到了小時候,又回到了那片冰天雪地裡。風一直吹,雪一直下,天好冷好冷,我又冷又餓,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躺在冰冷的呃雪堆裡,凍得連骨頭都要結冰了。真的好冷好冷,我想,我大概要被凍死了吧?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有一輛車在我旁邊停下來,然後有道聲音說,張嬤嬤,旁邊好像有人快要凍死了,讓他上來吧!」

      「哥,那都是從前的事情了。」顏明月眼眸中漸漸湧出淚水,輕聲道。

      顏昭白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仍然逕自地講述著。

      「剛進顏府的那段時間,我每晚都做這個夢,然後第二天,我就會悄悄地跑到內院去,遠遠地看上你一眼,確定真的有救了我的你存在,才能夠安心。再後來,還做這個夢,雖然還是那麼冷,可是漸漸的,我卻不害怕,因為我知道,不管那個夢境有多長,不管那個冬天有多冷,最後都會有一輛車停在我面前,讓我上車,給我一條厚厚的毯子,一碗暖呼呼的熱湯,還把我帶到了顏府。」

      因為知道,這個夢境的盡頭,明月會出現,所以他才會漸漸地不再害怕。

      「哥,其實,那件事對我來說,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很簡單很簡單,根本就不算什麼。你……你不用一直記著。」顏明月有些哽咽地道。

      顏昭白忽然微微一笑,眼眸中似乎也有些淡淡的雨霧。

      「對你來說,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對我來說,那是我一生夢魘的救贖。因為知道你的馬車會在最後出現,所以我不害怕。可是,明月,如果有一天,我又做那個夢了,可是,你的馬車卻再也不會過來,怎麼辦呢?如果那輛救我的馬車永遠都不會來了,那麼……除了凍死在那片冰天雪地,我還有其他的結局嗎?」

      所以,他沒辦法答應她。

      「哥,你把這件事看得太重了。」顏明月試圖勸說他,「那天即使沒有我,也會有別的人救你的。這天底下有很多好心的人,也有很多……很好的姑娘。」

      「也許吧!也許這天底下還有很多善心的人,看到路邊快要凍死的乞丐,也會救上一救。可是,我只知道,當時有那麼多人從我旁邊經過,那那麼多輛馬車從我身旁經過,可是,沒有一個人停下來,只有你,明月!只有你!如果當初你沒有救我,那我一定會凍死在路邊。那麼,就算這天底下又再多的善心人,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顏昭白淡淡地道,眼神中卻有著嶽峙淵渟般的堅定以及執著。

      「哥……」顏明月快要哭出來了,「你這樣子,我沒辦法放心。」

      「如果不放心的話,就努力活下來吧!」顏昭白靜靜地看著她,「明月,我這輩子,只等到了那麼一輛馬車,只有那一輛,不會有第二輛的!」

      「你這是在為難我。我也想要活下去,可是,這不是我說了算的。」顏明月說著,眼淚不停地留下來。

      顏昭白取出袖中的手帕,輕輕地替她拭去眼淚:「是啊,這天底下,有太多事情,不是我們說了就能算的,像你的病,像我的夢。明月,我已經又找到了萬年鮫綃木,而你這次,也巧合地被裴四小姐救了下來,也許……事情還沒有到那麼絕望的地步!」

      「你出去!」顏明月忽然背過身,咬著嘴唇道。

      顏昭白一怔,心忽然猛地揪緊,明月這是……惱了他?因為他剛剛的話?所以……不想看到他了嗎?想到這裡,他就覺得撕心裂肺地疼。還是太魯莽了,他不應該說這些的,明明……他就是明月的哥哥,是記載族譜上的哥哥,他怎麼能夠說這些話?

      明月那麼聰明,一定察覺到了他骯髒的心思,所以惱了他!

      顏昭白緊緊地咬著唇,咬得那麼用力,以至於有鮮紅的血慢慢地滴了下來:「對不起……明月……我剛剛的話……不是你想的那樣……我……」

      「你出去好不好?」顏明月哽咽的聲音輕輕地飄了過來,「我這會兒想要哭一場,可我不想讓你看到,所以求求你,你先出去一會兒好不好?」

      「好,我這就出去!」顏昭白慌忙起身,邁著沉重的步伐離開。

      聽到房門關上的聲音,顏明月再也忍不住,眼淚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一樣,猛地湧了出來。

      門外,顏昭白無力地靠在的門扇上,懊惱地閉上了眼睛。

      還是被他搞砸了!

      剛才明月那樣說,也是為了他好,他答應也就是了,為什麼要說那麼一番話,將兩人之間原本平靜的兄妹關係打破,弄成了現在的僵局?明明已經隱瞞了這麼多年?為什麼不能隱瞞到最後一刻?還是說,原本他以為自己無所求,只想要一心一意地照顧明月,其實是錯的,其實,他還有所求的,他還是奢望能夠得到些許回應,即便……即便是一點點也好。

      就因為這一點點貪心,他把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毀掉了。

      明月……應該很難原諒他這樣的哥哥吧?對著妹妹有了男女之情,這樣骯髒不倫的情感,又怎麼可能被認可?

      顏昭白的身體無力的順著門扇滑落,最後蜷縮成一團,雙手抱膝,將頭深深地埋在了進去。

      ★☆★

      亂煞年光草,流年果……

      裴元歌坐在窗邊,看著手中的紙張,上面寫的就是趙大夫找出的,能夠救顏明月的古方。不過剩下五樣藥材的名字實在太古怪了,裴元歌從來都沒有聽說過,就連紫苑也看得迷迷糊糊,只能說找找醫術看。不過,無論名字有多古怪,為了救明月,也得派人打聽這些藥材。

      可惜,三天過去了,卻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也是,顏昭白已經找了那麼久,都沒有找到這些藥材,她又怎麼可能在幾天裡就找到?只是……想到明月的病,裴元歌就覺得一陣悲傷,還有顏昭白。雖然說他和明月是兄妹,不應該有任何旖旎之思,但是,他對明月倒也是真心實意的,明月病發,他如瘋似狂,甚至,明月如果出事,他連殉情的心思都有了……真是蒼天弄人。

      這樣的一對璧人,卻偏偏是兄妹。

      「皇子妃,老爺來探望您了。」楚葵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前段時間,裴元歌染了時疫,整個裴府都又急又怕,裴諸城、舒雪玉和鄭禮傑三人接連不斷地入宮探視。雖然說現在裴元歌已經康復,但他們似乎仍然不放心,裴諸城下朝時,偶爾也會過來看看。有次還正好撞到她跟宇泓墨鬧脾氣,結果裴諸城大發雷霆,把裴元歌狠狠地罵了一頓,最後反而是宇泓墨看不過,在旁邊求情,裴諸城這才罷休。

      不過事後,裴諸城倒是悄悄地跟裴元歌說,他是故意罵裴元歌,這樣宇泓墨心疼了,會反過來幫她說話,免得小兩口因為一時口角出現了裂痕。

      裴元歌也沒想到自己父親還有這樣的彎彎心思,只笑得肚子疼。

      不一會兒,父女兩人便在偏廳會面,宮女上了茶點便退下了。裴諸城打量著小女兒,見她氣色如初,終於放心,閒話了幾句,才開始了正題:「歌兒,這兩天,我恍恍惚惚聽說你在找幾樣藥材,什麼亂煞年光草,流年果,紅玉石……這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找這些藥材?你身體有哪裡不好嗎?」

      「不是,是我一個朋友病了,需要這些藥材救命,所以我在急著找。」裴元歌隨口解釋道,忽然間察覺到裴諸城話裡的意思,「怎麼?爹你知道這些藥材?你聽說過?」

      說著,坐直了身體,神情專注。

      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裴諸城有些無奈地看著她,歎了口氣,道:「歌兒,我知道九殿下對你好,你也不缺錢用,可是好說歹說,你如今嫁人了,也該學著打理事務了吧?怎麼這麼漫不經心的?」

      「爹,你在說什麼?」裴元歌莫名其妙。

      裴諸城瞪了她一眼:「你從來沒有清點過你的嫁妝嗎?」

      「嫁妝?我有啊!剛嫁進春陽宮,我就將嫁妝整個清點了一遍,然後鎖進了內庫。」裴元歌疑惑地道,「爹你的意思是,我的嫁妝裡,就有這些藥材嗎?可是,我沒看到單子上有寫啊——等等,我好像想起來了,嫁妝裡的確有一箱奇奇怪怪的東西,單子上只含糊地寫了一箱藥材…。難道說,那裡面就有這些藥材?」

      說著,裴元歌幾乎跳了起來,剛才還以為能夠得到這些藥材的消息,這會兒居然說就在她的嫁妝裡!這個消息未免砸得太狠了,以裴元歌的冷靜沉著,一時都有些不敢相信。

      「嗯,你找的那五樣藥材,裡面都有,除此之外,其他的也都是十分珍貴的藥材。」裴諸城點點頭,沉默了片刻,才道,「這些藥材都是你娘留下來的,一部分是她師傅流傳下來的,一部分是她行醫天下時搜集到的……你出嫁的時候,就都給你了,誰知道你和紫苑居然都不認得。」

      「我娘?」裴元歌一怔,心中浮現出了幾許傷感。

      裴諸城點點頭,和裴元歌一起去了庫房,找到那箱藥材,打開後,一樣一樣指點著告訴她名字,以及藥效,最後取出五個盒子,有紅木盒子,有石盒,甚至還有一個寒冰玉盒子,各不相同:「這就是你要的那五味藥材了。這些藥材都是用不同方式保存的,如果不用的話,你不要亂動這些盒子,都是特製用來保存藥材的。」

      「爹,你怎麼會知道這些藥材的?」裴元歌忍不住問道。

      事關明月的性命,裴元歌不敢輕忽,尤其,這些藥材實在來得太過容易,以至於她還有些不真實感。

      裴諸城淡淡道:「你娘告訴我的。剛才我記得你說了,那張海上方是個叫樂天老人的人寫的,那就更不會錯了。這個樂天老人,是你娘師傅的師公,自稱是樂天老人,其實就是個老頑童,遇到醫術中沒有記載的藥材,他就會隨便亂取名字,若是旁邊有唱戲的,就取戲詞名,看到旁邊有念書的,就取詩詞名,有時候什麼都沒有,就隨便取,什麼頭髮草,七月初七果……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

      裴元歌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頭髮草,七月初七果……這名字還真有意思。

      既然如此,那這些藥材就錯不了了。

      裴元歌正欣喜著,忽然看了看裴諸城,又有些遲疑:「爹,這些藥材,是娘留下來的,我……能拿去用嗎?」

      「傻丫頭,藥材本就是用來救人的,為什麼不能?何況,我既然把這些東西給你做陪嫁,那就是你的東西了,要如何處置都是你的事情。」裴諸城微微一笑,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似乎她仍然是那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只要是用來救人的,就都可以。」

      裴元歌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爹。」

      ★☆★

      顏昭白捧著這五樣藥材,難以置信地看著裴元歌和宇泓墨。

      雖然之前宇泓墨安慰他說,沒到最後時刻,不能就這樣放棄,而他也決定要振作起來。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奇跡居然來得這麼快,遍尋不遇的藥材,就這樣戲劇性地出現在他的面前。尤其聽到樂天老人竟然是裴四小姐生母的師祖,他更覺得,或許冥冥之中真有天意,註定了明月不應該就這樣香消玉殞。

      如果不是明月最後想要見裴四小姐,他們就不會回到京城,更不會找到這五味藥材。

      「裴四小姐,九殿下,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你們救了明月,就是救了我的性命!以後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請儘管說!」顏昭白沉聲道,百感交集。

      宇泓墨點點頭,道:「顏公子還是快請趙大夫過來煎藥吧!」

      至於這份人情,以後他會慢慢地跟顏昭白討的……

      顏昭白點點頭,帶著藥材去找趙大夫,走到半路時,卻又忽然一怔,沉默地駐足。

      如果說這副古藥方真的有用的話,按照書中所說,明月的病就會根治,從今往後再也不必受病痛之苦。可是,從前明月病重,所以沒有議親,他們兩個人一直住在一起,也沒有人說什麼,只會說他是個疼愛妹妹的哥哥。但如果明月徹底好起來,他就再也沒有理由能夠將明月留在他身邊,而應該像是正常的哥哥一樣,為明月挑選夫婿,準備嫁妝,親手將她交給另外一個男人共度一生。

      只有夫妻才能夠一生攜手,而他們是兄妹……

      如果,如果他將這些藥材的量減少一半,或許能夠讓明月擺脫現在的病危狀態,又不會徹底好起來。或許……或許他們還能夠像從前一樣,兄妹相依為命,而再也沒有其他人——

      顏昭白望著手中的藥材,陷入了掙扎之中。

      古藥方中那樣稀奇古怪的藥材,居然能夠找齊,對於行醫之人來說,無疑是難得的機遇。不止趙大夫,就連紫苑也很感興趣。兩人共同研究著藥方,討論著要如何煎藥,如何輔以針灸和藥膳來幫助顏明月康復。

      而事實證明,這副古藥方也的確有效,顏明月的氣色漸漸好了起來,每次裴元歌去看她,都能夠明顯看出起色。

      然而這天,裴元歌才剛踏入白衣庵,便被紫苑拉到了一邊說話。

      「皇子妃,奴婢覺得,這件事有點不對。」樹蔭下,紫苑憂心忡忡地道,「現在顏小姐的療程已經過半,按照醫書上的記載,病應該好了大半,至少短時間內不會復發,氣色精神也應該比從前好很多才對。可是,奴婢看著,顏小姐的唇色仍然發白,脈搏緩慢,這樣的熱天,還要穿夾棉的衣裳,否則就會覺得冷,這跟奴婢和趙大夫預計的情況差得有點遠,似乎……」

      裴元歌皺眉,追問道:「似乎什麼?」

      「似乎是藥效不太足的樣子……」紫苑吞吞吐吐地道,「奴婢也說不準,只是覺得顏小姐眼下的情形,應該是三分之一療程時的模樣,覺得不太對。」

      「會不會是藥材藥力不足?」裴元歌思索著道。

      原本以為這次明月的病能夠根治,沒想到竟然又出了岔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紫苑搖搖頭:「奴婢也說不準,畢竟這個古藥方只是按照醫術上記載的來的,究竟藥效如何,誰也說不準。只是,如果照這樣下去,等到整個療程結束,只怕顏小姐的病根本不能根治,最多也就是回到從前的模樣。奴婢覺得……」欲言又止。

      「我們主僕,還有什麼事情要遮遮掩掩的嗎?」裴元歌瞪了她一眼,「有話就直說。」

      紫苑深吸一口氣,道:「奴婢覺得,湯藥恐怕被做了手腳。」說著,對裴元歌附耳低聲說了幾句話。

      裴元歌猛地睜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紫苑,好一會兒,才斷然道:「這怎麼可能?」

      「奴婢也不敢確定,所以才要告訴皇子妃一聲,想著,要不您今天留在白衣庵看看?」紫苑為難地道,她畢竟是奴婢,而且還是皇子妃的奴婢,很多事情不好開口說,尤其這件事還牽扯到顏明月,就更加不敢掉以輕心。

      裴元歌思索了會兒,點點頭,道:「好,那我們就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顏明月用藥的時間是在清晨,按照古書的說法,清晨乃一日之始,起運最足的時候,最能引發藥效。丫鬟小壽將湯藥端過來,便福身退下。顏明月慢慢坐起身,看著那晚黑釅釅的湯藥,凝視了許久,忽然端起湯藥,走到房間角落的盆栽便,手腕一轉,便要將湯藥倒出來。

      就在這時候,卻有一隻手橫裡伸出來,握住了顏明月的手。

      「明月,你在做什麼?」

      顏明月轉頭,看到的是裴元歌疑惑而又震驚的臉。她覺得有些驚慌:「元……元歌?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昨天下午就離開了嗎?」

      「如果我離開了,就看不到你做的事情了。」裴元歌冷聲道,將顏明月手中的藥碗奪過來,放在一邊,質問道,「明月,你這是在做什麼?紫苑之前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沒想到竟然是真的!你為什麼要把湯藥倒掉?你知不知道,這是能夠根治你的病的藥?」

      顏明月突然平靜了下來:「我知道,就是知道,所以才會這樣做。」

      「這是什麼胡話?」裴元歌怒道。

      顏明月靜靜地凝視著她,然後走到了床邊,坐下,轉頭看著她,輕聲道,「元歌,我不想好起來。」

      「你在說什麼?當初是你告訴我,說你努力地想要活下來,而現在,救命的藥,能夠根治你的病的藥就在眼下,你卻把它們倒掉,使得藥效不足。明月,你到底在想什麼?」裴元歌追過來,惱怒地問道,心中不解而又憤怒,「還是說,你之前的話是在騙我?」

      顏明月搖搖頭:「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想要活下去。但是……我不想好起來。」

      活下去,好起來。

      裴元歌終於察覺到這兩者的區別:「明月,你到底在想什麼?」

      「元歌,如果我病著,因為病弱而無法婚配,誰也不會在意。但如果我好了,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樣,以我的年齡,立刻就要婚配,否則就會有無數的閒言碎語。到時候,我就真的沒有理由推拒了。如果嫁人了,我就要和他分開,我也沒辦法想像,嫁給別人會是什麼樣子,更無法接受。而且,我也不放心他。」

      她沒有明指那個他是誰,但是裴元歌卻知道,她說的是顏昭白。

      從前她只覺得,顏昭白很疼愛明月這個妹妹,卻沒有多想,直到這次重逢,或許是因為顏明月的病情,顏昭白原本偽裝的很好的面具有了裂縫,裴元歌才察覺到他對明月抱有的感情,早已經超出了兄妹的界限。但是,裴元歌以為,單純淡然的明月,是不知道這件事的。

      「明月,原來你知道……而且……」裴元歌震驚地道。

      顏明月雙手抱膝,背靠在床幃上,頭卻靠在膝蓋上,淡淡一笑:「怎麼可能不知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好,是遮掩不住的,或許一時半會兒無法瞭解。但是,已經十多年了,我怎麼可能不明白?」

      「可是,你們是兄妹。」裴元歌有些錯亂地道,「明月,為什麼?」

      顏明月淡然的面容浮現出一絲深深的悲哀:「是啊,我們是兄妹呢!」說著,嘴角露出了一抹嘲諷而又淒涼的笑意,許久,才道,「元歌,你不知道,你一點都不知道,他對我有多好,比這天底下任何人對我都好。原本我爹是個富商,在惠州也很有名氣,所以引來了官府的覬覦,設計奪走了財產,我爹氣急交加,一病不起,就這樣與世長辭,只留下了我和他。」

      顏明月說著,眼神和神情都漸漸飄渺起來,似乎沉浸在了回憶之中。

      「那短時間,所有的生意、田莊、鋪子都被官府和生意場上的競爭對手搶走了,我爹手底下的掌櫃和夥計,捐款潛逃的潛逃,欺主的欺主,走得七零八落,內憂外困,甚至可以說,顏府已經惠州消失了。可是,他怕我知道這些事情會受打擊,會經受不住,所以什麼都瞞著我。為了不讓我察覺到異常,他去求那戶買下顏府的主家,跪在他家門前十多天,幾度昏厥,終於打動了那家人,將顏府租給了他。」

      「那時候,他手裡根本就沒有什麼錢,付了顏府的租金,我的日常用度,還有請大夫買藥的錢,已經所剩無幾。為了省錢,他常常三餐都只是冷饅頭,穿的是粗麻布衣裳,只有一件絲綢衣裳,是他見客商談時,以及見我的時候才會穿的;為了賺錢,他到處奔走,尋找一切可能的商機,常常幾天幾夜都不能合眼……那一年,他才十一歲而已,你根本無法想像,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要怎樣才能夠挑起那副沉重的擔子?」

      「其實,他完全沒有必要那樣做的,雖然顏府收留了他,可是那幾年,他也幫了我爹很多忙,甚至……甚至我爹根本就看不起他,覺得他永遠都只是個乞丐,甚至我爹最後把他記入族譜,過繼他為子,也只是在利用他,逼迫他,好讓他……」

      說到這裡,顏明月終於忍不住一陣哽咽,突然就說不出下去。

      那時候,顏府已經面臨空前的危機,顏越之所以認顏昭白為子,完全是想用這點牽連絆住他,好讓他為顏府出力,同時……同時又在她和他之間豎起一道兄妹的障礙,一道無法逾越的溝壑!

      可惜那時候她太小,什麼都不懂,只是想著,如果顏昭白成了哥哥,他們就是親人了,只為此歡欣鼓舞。而他……原本黯然的他,看到她之後,竟然也就這樣釋懷,對她展露了真心的笑容,溫暖而柔軟,如同春日的陽光。

      「他明明知道的,所以,顏府敗落的時候,他完全可以離開,可以不管我這個拖累。如果他是獨自一人,以他的眼光和經商才華,他可以過得很好。可是,他沒有,他承受了一切艱難辛苦,卻依然供給給我顏府小姐的待遇,吃穿用度都和從前沒有差別,尤其還有那麼一筆天價的藥材和補品的錢……所有的一切,他都承受了下來,可是,在我面前卻連一句抱怨,不,甚至連一個委屈疲憊的眼神都沒有,只是柔和地笑著……」

      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她曾經停下馬車,將他從雪堆裡救出來。

      僅此而已。

      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呢?就因為那一次的救命之恩,就這樣……就這樣不顧一切地,寧可自己吃遍世間所有的苦,也沒有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那時候,他也只有十一歲,顏府又敗落成了那個樣子,短短四年,他卻又打拼出了一片天地。別人只說這是個傳奇,卻沒有人知道,在這個傳奇背後,他吃了多少的苦頭。可不管情況多艱難,不管有困苦,他都沒有讓我經受絲毫風霜。」

      顏明月哽咽著道,淚眼朦朧地看著裴元歌,「元歌,一個這樣對我的人,你說,我要怎麼視若無睹?怎麼拒絕?元歌!」

      裴元歌輕輕地握住她的手,一時無語。

      顏明月雖然單純,卻很聰明,雖然淡然,心底卻很純淨善良,只看她的情形,就該知道顏昭白將她保護得有多好。只有沒有經歷過風霜的溫室花朵,才能夠有這樣單純明淨的眼神……經歷過喪父,家變,落敗這麼多風波,她卻絲毫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顏昭白為她花費的心思,可想而知。

      就像明月所說的,這樣的人,要入才能夠視若無睹?

      如果……他們不是兄妹就好了。

      「我知道,他個性冷漠,對人沒有真心,也許元歌你不太喜歡他。可是,他從小就被人遺棄,挨餓受凍,被人大罵欺負,直到到了顏府才過了安定的生活,可是沒幾年,顏府敗落,他又開始獨自打拼。十一歲的孩子,那些商人怎麼可能把他放在眼裡?被人騙,被人欺負,被人背叛,遇到強盜,生死關頭走了那麼多遭……元歌,經歷了這麼多事,他對人對事怎麼可能沒有戒心?又怎麼可能輕易對人敞開心扉?」

      顏明月早就知道顏昭白的個性對人不討喜,可是,元歌是她很重要的朋友,她不希望元歌也這樣看待顏昭白,忍不住為他辯解道。

      「其實,你們也不是兄妹,沒有血緣關係……」裴元歌有些艱難地道。

      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是顏氏的族譜上寫著顏昭白的名字,他就是明月的哥哥,這點毋庸置疑。但是,想起顏昭白那句「如果明月出事,我也活不下去了」,再看看眼前的明月,裴元歌卻又忍不住升起了這個念頭。

      「不可以的,我在父親病榻前發過誓,這輩子,都會將他視作哥哥,如果我違背了誓言,他會萬劫不復的!」顏明月搖搖頭,淚流滿面,「我沒有想過要違背誓言,但是,就算是兄妹,只要他不娶妻,我就不會嫁人,我們就做一輩子相依為命的兄妹好了。可是,如果我的病好了,卻仍然不嫁人,就會引來非議,引來各種閒言碎語,會被萬夫所指,會被天打雷劈的。」

      當初在父親的病榻前發誓時,她只以為父親是真心對待顏昭白,唯恐她會虧待顏昭白,才要她發誓。

      可是,直到很久之後,她才明白,或許當初的父親已經看出了什麼苗頭,但是他看不起原本是乞丐的顏昭白,再加上顏府當時的危機,所以他當機立斷,認了顏昭白做兒子,記入族譜,又在臨終前,要她發下這樣的毒誓。

      於是,這個兄妹的名分,這個誓言,成為了她一生的夢魘,無法掙脫。

      「他已經為我吃了那麼多的苦,我怎麼能夠讓他因為我而被世人非議?只要我還病著,不出嫁,別人就不會多心,只會稱讚他疼愛妹妹,只會說惋惜被我這個病秧子拖累了……」顏明月咬著唇,淚如雨下,「所以,元歌,我只要能夠活下去就好了,我不要我的病好起來。」

      如果好起來,或許她就再也沒有任何藉口,能夠和他做一輩子相依為命的兄妹。

      想著,顏明月伸手又去拿藥碗,想要將裡面的湯藥倒掉一部分,好讓她的病不能夠全好。只要她的病沒有全好,所有的阻礙就都不存在了……

      裴元歌忙伸手去奪,攔阻顏明月這樣做。

      雖然說明月和顏昭白的感情是不被世俗所承認的,但是,這樣的明月和顏昭白,又讓裴元歌不得不動容。但即便如此,裴元歌也不認為,明月就這樣放任自己的病情繼續,會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砰——」

      門外響起了清脆的碎裂聲,似乎是什麼東西砸碎在了地方。

      顏明月駭然變色,這些話她可以跟元歌說,是因為她覺得元歌是性情中人,能夠瞭解她的感受。但是,她和顏昭白畢竟是兄妹,這番話如果讓別人知道,傳出什麼謠言來,那就麻煩了!她慌忙跑過去,將房門打開,想要看看究竟是誰在外面,卻不提防,映入了一雙漆黑的眼睛。

      寧靜的黑色,卻似乎有著能夠融化玄冰的溫度。

      顏昭白!

      顏明月呼吸一滯,再想想自己剛才的話,頓時面紅如霞地低下了頭。但是,想到兩人的兄妹名分,就算挑明了,也不過是彼此自苦,對他們的處境沒有絲毫的改善,顏明月又覺得心中揪痛,面色慘白如紙。

      「明月。」顏昭白喃喃喊著,有些難以置信。

      那次之後,他以為明月厭憎了他,因此不敢輕易出現在明月面前,今天好容易鼓起勇氣,藉著給明月送補品的藉口過來,卻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他以為他只是單相思,卻沒有想到原來明月也是,更沒有想到,明月居然會為了這個原因,將湯藥偷偷倒掉,好讓自己不能夠全好……

      想當初,他也曾經想過,如果明月好了,他就再也沒有理由留著明月,甚至曾經閃過將藥材扣掉一部分的想法,但很快,他就覺得這樣太自私。這些年來,明月因為她的病情,受了這麼多年折磨,現在,徹底根治的機會就在眼前,如果他因為私心而失去這次機會,讓明月繼續受病痛的折磨,那未免太自私,也太殘忍了。

      所以,只是一瞬間的閃念,他便徹底將這個念頭甩了出去。

      可是現在,明月卻自己將藥倒掉,她明明知道,她的病讓她有痛苦,卻寧願這樣做。原來,這些年來,為他們的兄妹名分而痛苦的人,不是只有他!

      「明月,你怎麼這麼傻?」

      顏昭白說不出心頭那股甜蜜卻又酸澀的滋味究竟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胸前一股熱忱,做出了這些年來從來都不敢踰矩的行為,猛地將眼前的明月湧入了懷中。

      「你怎麼這麼傻?你怎麼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明月,你真傻!」

      第一次這樣親暱的接觸到顏昭白,而且,是如此明顯的曖昧和親密,顏明月秀麗的臉頓時紅若雲霞,反而越發襯得那蒼白而沒有血色的唇楚楚可憐。她不住地顫抖著,想要伸手去擁抱住這個很久之前就想要擁抱的人,卻又猛地縮回手,反而將顏昭白推開,抬起頭,眼眸裡滿是淚水,掙扎著道:「不可以,我們是兄妹……」

      兄妹!

      這個詞語如同一道閃電,狠狠地砸在了顏昭白的頭上。是啊,他們是兄妹……這麼多年來,一直盤旋在他腦海中的禁忌,那是他一生的夢魘,立刻壓倒了方才的激情,顏昭白幾乎在瞬間清醒,想要退縮。但是,觸到明月含淚盈盈的眼眸,想到方才明月話語中的痛楚和酸澀,顏昭白忽然搖了搖頭,道:「不,我們不是兄妹。」

      想要跨過禮法的那一關,跨過心頭十多年來的障礙,並不容易。

      但是……如果只有他一個人,顏昭白或許這輩子都不敢跨過去,但是,如果明月也因此痛苦,那麼,不管有多難,都要跨過去。

      「我們是兄妹。」顏明月淚眼迷濛地道。

      顏昭白卻很堅定地道:「不,我們不是兄妹!我只是路邊快要凍死的小乞丐,你救了我的命。我們怎麼會是兄妹?」

      「可是,顏氏族譜上有你的名字,你是我哥哥。」顏明月搖搖頭,神情痛苦,「而且,我在爹跟前發過誓的,我發誓說,我這輩子都會把你當做哥哥對待,如果我違背誓言,你會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顏昭白一怔,隨即抓住想要逃避的顏明月,看著她的眼睛,道:「明月,我也曾經在他面前發誓,這輩子,我絕對不會對你有任何超出兄妹界限的行為,如果我違背誓言,你也會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顏越是個成功的商人,他抓住了兩人的要害,以彼此的命運為要挾,生生地將兩人隔開。

      「我發誓的時候,是誠心的!」顏明月明白他的意思,卻仍然道。

      因為發誓的時候是誠心誠意的,所以這個誓言才更加要遵守,違背誓言可能的恐懼也就更深切。他已經為她吃了那麼多苦,她不要他再因為她而被詛咒。

      顏昭白靜靜地道:「發誓的時候,我也是誠心的。明月,你害怕會下地獄嗎?」

      「我不怕,可是,我不要你下地獄!」顏明月哀聲道。

      或許是因為明月而下定了決心,顏昭白此時顯得格外堅決:「只要明月你不怕就好。反正我們都違背了誓言,就算要下地獄,我們也是一起的!只要我們在一起,就算是在地獄,就算永不超生又怎麼樣?對我來說,只要明月你在我身邊,會對我展露笑顏,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他這一生的希望,都活在顏明月那溫暖而柔和的笑容裡。

      只要有她的微笑,就算是地獄,他也不怕。

      顏明月怔怔地看著他,從前她畏懼誓言,不願意讓顏昭白因為她而受傷,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也看著顏昭白小心翼翼的控制著他自己,兩人都不敢有絲毫的踰矩。可是現在,被顏昭白這麼一說,似乎違背誓言也沒有那麼可怕,就算下地獄,永不超生又怎麼樣?不管發生事情,他都會在她身邊,永遠守在她的身邊!

      「可是,別人不會這樣想,在他們心裡,我們還是兄妹,這樣做是亂倫……。」顏明月仍然有著顧慮。

      顏昭白輕聲而又堅定地道:「如果,明月你不想面對別人異樣的眼光,我們就離開京城,永遠也不回來,也不回惠州,我們去一個沒有人知道我們身世的地方。如果大夏沒有這樣的地方,我們就去荊國,如果荊國也沒有這樣的地方,我們就去孟倫國,還有邊塞,還有草原……天地這麼大,總有能偶讓我們兩個人容身的地方!」

      「可以這樣嗎?」顏明月有些不確定地道,眼眸中仍然含著淚水,卻不清楚是因為猶疑,還是因為歡喜。

      顏昭白柔聲道:「只要你願意,就可以!」

      「就算將來會下地獄,你也不後悔嗎?」顏明月顫聲問道。

      顏昭白則回答道:「只要你不後悔,我就不會後悔!」

      「昭……昭白!」顏明月用盡全身力氣,終於喊出了這個她一直想喊,卻不能夠喊出口的稱呼。

      原本她心中有著那麼多的顧慮,以為他們之間是永遠都不可能的,可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那些障礙只是她的心魔,是她自己為自己設下的牢籠和桎梏。只要她自己能夠打碎心裡的那重重鎖鏈,只要她和顏昭白的心思是一樣的,原本看起來像山一樣高大沉重,永遠都不可能掙脫的障礙,一下子就成了天際的浮雲,輕飄飄的。

      「明月!」

      顏昭白輕聲喊道,再度將顏明月擁入懷中。

      顏明月微微顫抖著,儘管心頭還有著許多的惶恐和不確定,但是,想到顏昭白方才堅定的話語,她的心忽然慢慢安定下來。所以,這次,她沒有再推開顏昭白。

      兩人正溫情脈脈的時候,旁邊忽然傳來一聲響。

      顏明月慌忙和顏昭白分開,這才想起屋內還有裴元歌在,急忙轉身,面頰紅得像是熟透的蝦子,不好意思地轉頭,咳嗽了一聲,幾次張嘴卻都沒有發出聲音。方才他們的一幕幕,實在是太……

      最後還是顏昭白先反應下來,將顏明月擋在身後,鎮靜自若地道:「裴四小姐。」

      只是,眼神也仍然有些飄忽。

      裴元歌卻比他們更加尷尬,想必是這次,明月一直徘徊在生死關頭,再加上捅破了一直以來的那層窗戶紙,所以明月和顏昭白的情緒都有些激動,以至於都忘記了她這個活生生的人。但她也不好意思就這麼看著兩人海誓山盟,於是很自覺地將目光轉開,但那些話語仍然不斷地飄進耳朵,以至於她一時沒有察覺,撞到了旁邊的木架。

      「呃……明月你記得喝藥,我先回宮了!」

      知道這時候兩人必定還有很多話想要說,裴元歌識趣的告辭,還將房門關上。

      而這個體貼卻又帶著些許曖昧的動作,頓時又將顏明月弄得滿臉通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裴元歌走到院子門前,不自覺的轉頭,看到緊閉的房門,心中忽然浮起了一抹喜悅。雖然從禮法上說,兩人是兄妹,這樣做是不應該的,但是……蒼天不滅有情人,既然兩人決定隱姓埋名地遠離曾經的是非,安心地過日子,這也算是個好結果吧!畢竟,他們的確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想著,裴元歌又微微笑了。

      來到前院,卻見來接她的宇泓墨似乎正向白衣庵的師傅問些什麼,隨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淺淺笑容。

      裴元歌走過去,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聽紫苑說顏明月似乎出了點事情,我想著你們是朋友,獨處的話說話會方便點,就沒過去。怎麼樣?現在事情解決了嗎?」宇泓墨不動聲色地將話題轉移開來。

      裴元歌便將方才的經過撿大概說了。

      「這麼說,他們是準備離開京城了嗎?」宇泓墨眼眸微微飄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沉默了會兒,才問道,「元歌,你和顏明月看起來好像很要好,除了溫逸蘭,我還沒見你對哪個人這樣看重。顏明月……她的幸福對你來說很重要,是嗎?」

      「嗯,雖然說和明月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不過,我總覺得她身上有股特殊的氣質,讓我很喜歡。」裴元歌笑著道,「或許是因為,我現在和你實在很幸福,所以,我希望天底下有情人都能夠向我們這樣終成眷屬。雖然說明月和顏公子的身份有些特別,可是,我還是希望他們能夠在一起。」

      宇泓墨微微一怔,隨即眼眸慢慢溫柔起來:「元歌,你嫁給我,覺得很幸福嗎?」

      「當然了!」裴元歌毫不猶豫地答道。

      宇泓墨頓時覺得心一下子柔軟起來,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輕輕握住裴元歌的手,將她擁入懷中。靜默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喃喃道:「元歌,我原本在想,柳貴妃讓我失去了娘親,我也想要讓她失去宇泓燁。不過……或許這樣也好……」

      他的聲音很低很低,低得連裴元歌都沒有聽清楚。

      「泓墨,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宇泓墨微微地笑了起來,拉著裴元歌的手朝外面走去,「走吧,我們回宮去吧!」忽然看到裴元歌面色有些疲憊,頓足,關切地道:「怎麼了?你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

      「沒什麼,或許是天氣熱了,這些天總覺得有些睏乏。」裴元歌不在意地道。

      見她似乎真的沒事,宇泓墨這才放下心。

      雖然說決定要離開京城,不過顏明月的治療還沒有結束,而顏昭白在京城的產業也很龐大,交接也很麻煩,再加上兩人剛剛確認了彼此的心意,難免會想要耳鬢廝磨,朝夕相守,顏昭白的心思也不在產業上。因此,兩人真正要動身離開京城的日子還遙遙無期,便也暫時住在白衣庵。

      裴元歌畢竟是九皇子妃,本身也很繁忙,前段時間因為顏明月病情危急,她時常出宮,現在確定她無礙,裴元歌便也減少了出宮的次數,而將心神放在了皇宮裡。這半年來,她先是生病,然後是明月病危,根本沒有時間打理春陽宮的事務,如今正好拾起來。

      這天,是謝充媛的生辰,她本就受寵,又得了協理六宮之權,而皇帝又有心替她撐腰,好和柳貴妃對抗,因此便在皇宮為她賀壽。

      既然皇帝都開了口,誥命貴婦哪有不錯熱鬧的?於是紛紛入宮賀壽,場面熱鬧非凡。

      「數日不見,九弟妹可安好?」杜若蘭關切地問道。

      而她這一動,身邊緊跟著的兩位嬤嬤立刻站在了顯眼的位置,不動聲色地提醒並警告著杜若蘭。

      這兩位嬤嬤都是宮中的老人,是宇泓瀚好不容易得來,特意派在杜若蘭身邊的。被她們「教導」了一段時日,杜若蘭便吃足了苦頭,對兩位嬤嬤十分忌憚。偏偏兩人和杜若蘭寸步不離,時時刻刻都盯著她,再加上杜若蘭原本的人手又被宇泓瀚發落出去,無人可用,根本不可能再做任何手腳。

      偏偏兩人的言行舉止挑不出半分毛病,雖然是監視,但處處都依足了規矩,對杜若蘭更是十分敬重,就算看在別人眼裡,也只會覺得這兩位嬤嬤好生周到護主,讓杜若蘭有苦難言。

      杜若蘭素來只覺得宇泓瀚溫文爾雅,雖然差事都做得極好,也總覺得他是個性情溫和的人,兩人又是夫妻,更加親密,全然沒有想到他也有如此鐵血強硬的一面。而看著宇泓瀚和宇泓燁的親密,杜若蘭更知道,宇泓瀚之所以這樣對她,她得罪了裴元歌是很重要的原因,因此一心想要和裴元歌和解,因此看到裴元歌入殿,她便殷切地迎了上去。

      裴元歌神情卻是淡淡:「多謝六皇嫂掛念。」

      雖然事後杜若蘭也鄭重地和她賠禮道歉,但是那件事,杜若蘭的行為實在寒透了她的心,曾經的情意早就煙消雲散,只是面上情,維持著皇室的表面的體面和和睦而已。

      就算杜若蘭將來會是皇后,以她的性情手段,也未必能夠坐穩後宮,再加上泓墨和宇泓瀚的關係,裴元歌跟本就不在乎這樣會不會得罪她。

      杜若蘭看得分明,神色黯然,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無從說起,只能訕訕地道:「九弟妹身體弱,還是好好調養得好,不然會吃大虧的。」說著,湊近裴元歌,悄聲道,「前段時間,我隱約聽說貴妃娘娘說九弟妹至今無孕,為了子嗣著想,想要給九皇弟納個妾室,甚至側妃,九弟妹還是提防些好。」

      「多謝六皇嫂相告,不過,我和九殿下成親還不到一年,就算要納妾也沒有這樣趕緊的,倒是六皇嫂,你和六皇兄成親已經快兩年了,如今六皇兄膝下仍然沒有孩子,就算真要納妾或者側妃,也該是六皇兄在前才對。」裴元歌淡淡笑道,目光中帶著些許譏諷。

      如果說是以前的柳貴妃,或許還有插手泓墨房中事的心思。

      但連番受到挫折,柳貴妃和宇泓燁如今已經暫時熄了對付她和宇泓墨的心思,因為知道討不到好。而這時候柳貴妃和宇泓燁的心思只怕都在如何穩固權勢上,又怎麼可能要給泓墨納妾?何況,青黛和李明芯的事情已經讓柳貴妃一身腥,柳貴妃有什麼顏面再提給泓墨納妾的事情?這不是公然授人以柄嗎?

      杜若蘭不過是想要在她跟前討好賣乖,因此隨意找了藉口套近乎。

      但編造這樣的謊話,難道將她當做三歲小孩了不成?

      被裴元歌反將一軍,杜若蘭想到自己的處境,頓時也發愁起來。雖然說她曾經懷孕,但畢竟流產了,六殿下如今膝下猶空。雖然有兩個通房,但也都沒有懷孕。她成親已經將近兩年,只怕六殿下很快就會納妾,甚至側妃。到時候如果庶長子先出生,她的情形就要更加危急了。若是庶長子的生母再是個不省事的……

      杜若蘭緊張地思索著,最後拿定了主意。

      看起來,必須要讓父親幫忙,在族裡選個美貌柔順又好拿捏的族女出來,送入昭華宮,搶在柳冰依入昭華宮之前生下庶長子。只是,這人選要好好挑才行,必須要能夠入六殿下的眼,承寵蒙恩,卻又不能越過她去,最好身世卑微,這樣想要在昭華宮立足,就得依靠她這個六皇子妃。而她主動為六殿下納妾,也會贏得容人大度,識大體的美名。

      終於將眼前的困境理出了頭緒,杜若蘭覺得心中稍稍放鬆。

      謝充媛的生辰宴進行得很是順利,就連柳貴妃也沒有出任何麼蛾子,反而擺出了一幅大度雍容的面孔,對謝充媛和顏悅色,極佳地展示了貴妃的風度。再加上柳貴妃這段時間一直表現的大度得體,沒有出任何婁子,也改變了不少人的觀感,逢迎稱讚不已,倒是賓主盡歡。

      然而,就在宴會快要結束的時候,宇泓燁卻突然昏倒了。

      柳貴妃當時正在和謝充媛說笑,看到這幅場景,急忙撲到宇泓燁身邊,驚慌地喊道:「燁兒,你別嚇母妃,你醒醒啊!燁兒!」說著,又忙讓人去傳太醫,情形頓時一片混亂。

      皇帝微微皺起了眉頭:「貴妃,泓燁這是怎麼了?」

      「皇上有所不知,燁兒雖然習武,身體強健,但畢竟也是個人。可是,在時疫發生時,燁兒為了救治官員百姓的性命,明知道身體承受不住,卻還是勉強割血救人,只說多救一人便是一份功德。太醫說,燁兒割血已經超出了身體的限度,所以身體十分虛弱,時疫平定後,雖然百般調養,他的身體卻一直是時好時壞,反覆不定,這是這次發作得尤其厲害,竟然昏厥了。」

      柳貴妃含淚說道,說到後來,更是泣不成聲。

      七殿下在時疫中捨命救人的事情,早就傳揚開了,這時候聽說七殿下是因為時疫落下的病根,眾人不禁唏噓,覺得這位七殿下雖然以前做錯事,但能夠誠心思過,又捨己救人,也算是難得。

      不一會兒,太醫趕到,診脈後,臉上頓時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皇帝問道:「太醫,泓燁是怎麼了?」

      「回皇上的話,七殿下的脈搏緩慢而無力,顯然體弱氣虛,有虧血之症。除此之外,七殿下的脈搏十分混亂古怪,乃是微臣平生所未見,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其實這點,微臣之前就發現了,不過這次,七殿下這古怪的脈象格外明顯而已。」太醫疑惑地道,顯然理不出頭緒來。

      柳貴妃聞言大急,喝道:「別這些廢話,本宮命令你,無論如何,一定要救醒七殿下!」

      「這個,微臣盡力而為。」太醫也從來沒見過這麼古怪的脈象,不敢打包票。

      柳貴妃伏在宇泓燁身上,哀哀痛哭。

      在太醫的建議下,眾人先將昏迷的宇泓燁移回德昭宮。聽說七殿下突然昏厥,袁初袖嚇了一跳,急忙帶人前來迎接,便和眾人打了個照面。如今七皇子妃身亡,靜側妃被打入冷宮,德昭宮便只剩袁氏這個侍妾,雖然分位低,但似乎很得七殿下的寵愛,因此眾人都不敢太怠慢。

      袁初袖雖然心急,卻仍然察覺到一道奇怪的視線,轉頭望去,只見一名穿著誥命服色的中年女子正驚疑不定地看著她,見她目光轉了過來,便慌忙避開,但眼神中仍然有些混亂。袁初袖心中暗覺奇怪,但她根本不認得這人,再加上心繫宇泓燁的情況,微微皺著眉頭,越過那名誥命夫人,走入了人群中央。

      在她身後,石夫人拉著旁邊的誥命夫人,問道:「那名婦人打扮的女子是誰?」

      「哦,你是說袁氏啊!那是七殿下最寵愛的侍妾,七皇子妃之前流產過世,靜側妃被打入冷宮,這德昭宮便只剩了這位袁氏一人了。而且,七殿下對她十分寵愛,之前因為她,還鬧出了寵妾滅妻的傳言,如今德昭宮裡只剩她一個人,必然更得寵了。可惜身份卑微,不然以她的得寵,少說也該是個側妃。」那名誥命夫人津津有味地給石夫人普及著八卦。

      石夫人神色變幻不定,猶豫了下,問道:「她什麼身份啊?父母呢?」

      「應該是京城人士吧!聽說在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都死了,賣身進柳氏做個奴婢,後來被送入宮中做宮女,也不知道怎麼得了七殿下的青眼,一下子就飛上枝頭了。」誥命夫人所知道的袁初袖的身世,正是柳貴妃和李明芯之前散佈的,好掩飾袁初袖原來的身份。

      父母雙亡?石夫人漸漸陷入了沉思。

      回到石府後,石夫人也顧不得其他,急忙到書房尋了石志達,又是委屈又是惱怒地道:「老爺,我嫁給你這麼多年,性情你該知道,我不是那種不容人的人,若是真有什麼事,你就該告訴我,怎麼能讓咱們石府的骨肉流落在外面呢?」

      石志達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麼?」

      「你還不承認?」石夫人惱道,「我今天已經見了那姑娘,眉眼和你至少有三分相似,我看了就覺得奇怪,細細地打聽了,才知道她今年十九歲,八月的生辰,十月懷胎,算起來,二十年前的十月份,你不正好在京城?這虧的是讓我先遇到了,若是讓別人遇到,揭破了這件事,你叫我以後怎麼見人?」

      石志達不明所以,被夫人這一頓排揎,正要惱怒,聽到二十年前的十月份,忽然心中一動,頓時想起來了一件事。

      二十年前,他的確到過京城,當時雖然在靖州有著嬌妻美妾,但獨自在外,難免有些花花心腸,正巧在京郊的一座庵廟裡遇到了一個美貌女子,而那女子似乎也對他很是有意,勾搭他做了幾日露水夫妻。不過,那女子當時處境悽慘,他只當是寒門女子,壓根就沒放在心上,過後就將這件事忘記了。

      若不是石夫人今天提起,他也未必能夠想起來。

      以前的風流事被揭破,石志達便覺得有些尷尬,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妻子小題大做,不耐煩地道:「就算我當年真有些糊塗事,也都過去了。人不風流枉少年,不過是小事一樁,你犯得著現在巴巴地跟我算賬嗎?再說了,不過是露水姻緣,就算那姑娘真是我的女兒,我也沒打算把人接過來,半點都威脅不到你,你瞎操這心做什麼?」

      石夫人瞪了丈夫一眼,小聲道:「可是,這姑娘如今是七殿下的侍妾,而且在七殿下跟前十分得寵!」

      「你說什麼?」聽到「七殿下」三個字,石志達的神色立刻截然不同。

      石夫人便將她打聽到的事情告訴石志達,末了道:「老爺,你想想,這袁氏如今在德昭宮那麼得寵,只是缺個出身,才不能晉陞份位。如果她真是老爺的女兒,那這身份的障礙就不存在了。到時候,咱們石府有了個七殿下的寵妾,還愁不能飛黃騰達嗎?不說別的,到時候咱們賢兒和達兒的婚事也能更進一步啊!」

      石志達大為意動。

      雖然說他和李樹傑私交甚好,但畢竟與七殿下隔了一層,偏偏他妻妾不少,卻只有兩個兒子,沒有女兒,就算想要和七殿下聯姻也做不到。而現在他不但可能有個女兒,而且這個女兒還有可能在七殿下面前極為得寵……要知道,他到京城時間雖然不短,但這袁氏他也是聽說過的。

      「你確定她真的是我的女兒嗎?」石志達既驚喜又有些不確定地道。

      石夫人心頭難免有些嫉恨,不過想到這袁氏無父無母,根本沒有背景,就算真的認祖歸宗,也要依靠她這個嫡母和石府,而如果能夠攀上七殿下,她的兩個兒子也能有更好的前程,這才將心思壓下,道:「根據我打聽的消息,老爺在京的時間,和她的生辰很是吻合,但到底是不是,還得找機會問問那位袁姑娘。如果她能夠是老爺的女兒,那是她前輩子修來的福分,想必會欣喜不已,斷然不會否認的。」

      如果袁氏真是靖州刺史的女兒,那身份上給七殿下做側妃都有可能,袁氏肯定會願意。

      「那這件事就有勞夫人了。」石志達欣喜不已地道。

      石夫人暗地裡橫了他一眼,臉上卻依然帶著大度的笑容:「那老爺得把當年的事情告訴我清楚,我也好問袁姑娘啊!」

      有李樹傑夫婦這層關係,石夫人想要見袁初袖並不難。

      聽說有夫人想要求見她,袁初袖也覺得很奇怪,不過她如今勢單力孤,正是需要廣結善緣的時候,因此並沒有拒絕。來到花廳,看到來人,袁初袖微微一怔,認出了是那天七殿下昏厥時,用奇怪眼光看著她的那位誥命夫人,心頭思量著,上前福身道:「夫人安好!」

      「哎喲,可不敢擔袁姑娘這樣的大禮。」石夫人笑意盈盈地道。

      她倒也沒有上來就問身世,先關心地詢問了宇泓燁最近的情況,聽說他還是沒有清醒,情真意切地歎了口氣,又稱讚袁初袖服侍七殿下辛苦了。直到覺得氣氛差不多的時候,石夫人才旁敲側擊地道:「袁姑娘這樣好的人才,又是這樣的修養氣派,不知道令堂是誰?」

      提起章姨娘,袁初袖心頭湧起了一股憤怒和屈辱,勉強笑道:「家母已經過世了。」

      聽袁初袖話裡的意思,似乎不欲詳談,石夫人有些著急,想了想,便將事情稍微攤開了點,道:「聽說令堂二十年前曾經在庵廟中借住過。唉,令堂一介弱女,借住在庵廟中,想必十分辛苦。對了,不知道令堂可曾對袁姑娘說起過令尊?」

      袁初袖聞言,頓時怔住了。

      她在外的身份是賣身柳氏的奴婢,自幼父母雙亡,從來沒有說到她母親在庵廟住過的事情,這石夫人的話從何說起?可是,當年章姨娘倒是的確曾經在庵廟借住了一段時間……

      想起那件事情,袁初袖又咬緊了牙,忽然間卻是心頭一動。

      按理說,石志達夫婦才剛到京城,不應該會知道她原本是裴元舞的事情,但是……這位石夫人卻又提起章姨娘的往事,言談又似乎不勝憐惜,再想想之前她見到自己時那副驚訝的神情,袁初袖隱約猜想到了些什麼,心頭暗暗思量。

      片刻後,袁初袖邊道:「的確,家母曾經在庵廟借住過一段時間。不瞞石夫人說,其實……家母是在庵廟偶遇了家父,才會有了我。不過,可惜家父不久後便離開京城,不知所蹤,家母傷心過度,沒多久也就跟著離開人世。只是,這件事我從來都不曾對別人說過,不知道石夫人是怎麼知道的?」

      聽著言辭合拍,石夫人心中暗喜,又忙問道:「那令堂可曾說起過令尊的名諱?」

      「沒有,家母很少對我說起家父的事情,何況當時我年紀小,也記不住許多。」聽她這樣問,袁初袖更確定了心中所想,心跳頓時急促起來。

      石夫人心中已經有了七八成確定,又問道:「那袁姑娘應該知道,令堂和令尊相遇的庵廟是哪裡吧?」

      「嗯,是京郊的儲心庵,那時候正是早梅盛開的季節,家母和家父便是在儲心庵的早梅林中相遇的。」袁初袖輕聲道,神情複雜。

      果然!

      聽到庵名和相遇地點都對了號,石夫人心中再無疑惑,突然湧出眼淚,一把握住袁初袖的手,哽咽道:「可憐的孩子,你可知道,我就是你的嫡母啊!你爹是如今的靖州刺史石志達,當初他和你娘在外私定終身,回來後就跟我說了的,可惜當時他公務繁忙,一時抽不開身,等到有了空閒去京城時,卻已經找不到你母親了,更不知道她生下了你,早知如此,當初我拖著病體,也要來京城尋你們母女,將你們接回靖州安置,絕不會讓你流落在外。」

      說著,神情傷心,言辭懇切,顯得十分真誠。

      袁初袖卻只在心中冷笑。

      哼,雖然當初章芸的確很快就離開了儲心庵,但如果石志達真的有心想要找人,怎麼可能打聽不出章芸的下落?何況,若真有心,當初石志達怎麼會連章芸的姓名都不問?分明就是一時興起的風流,根本就沒打算負責任!如今恐怕是因為她是七殿下跟前的寵妾,想要和七殿下攀關係,這才來認親,卻非要裝得情深意重!

      不錯,當初章芸在她耳邊告訴她的秘密,正是說她並不是裴諸城的親生女兒。

      雖然章芸百般設計,和裴諸城出了事端,但裴諸城當時心存疑慮,並沒有立刻將章芸迎進門,而章芸破釜沉舟,離開章府進了儲心庵,卻似乎也沒有什麼效果。萬般無奈之下,章芸只能引誘了當時到庵廟遊玩的香客,想著如果她能夠懷有身孕,再栽到裴諸城身上,以裴諸城的性情,總會看在孩子的份上將她迎入裴府。

      而為了不留後患,章芸特意挑選了外地口音的石志達,免得將來再生出事端。

      因為這件事,袁初袖被章芸威脅,必須要想辦法解決裴元容和萬關曉的事情,更讓她最後生了殺心,將章芸徹底滅口。

      而現在,明知道石夫人是因為她在宇泓燁跟前的臉面來認親的,袁初袖雖然鄙夷,卻也並沒拒絕,畢竟,這對雙方都有好處,因此也擺出了一副初知身世,遇到親人感動不已的神情,和石夫人好一頓母慈女孝。

      等到演完了這些,石夫人便道:「我可憐的孩子,如今既然相認,我就不能讓你再在這德昭宮沒名沒分的受委屈,總要把你的身世公佈才是。」

      「母親等一等。」袁初袖急忙叫停。

      這石夫人不知道她原本是裴府大小姐,只當她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女,但知道她身份的人並不少。如果這時候鬧出來她的身世,白白得罪了裴元歌和裴諸城不說,還會讓宇泓燁看不起她。畢竟,這樣一來就將章芸之前的所作所為抖了出來,對她並沒有好處。

      「我知道母親疼我的心思,可是如今七殿下病重,昏迷不醒,不是揭開我身世的好時機,母親還是再等一等的好。再者,這件事如果宣揚出去,終究對父親的名聲也不好,不如稍等一等,找個機會,我和母親多親近親近,然後只說母親和我投緣,認我做個義女,豈不是兩全?」袁初袖很快就找好了藉口。

      聽她倒是全心為石府著想,石夫人也覺得舒心:「只是,這太委屈你了。」

      「母親這說的是哪裡話?您知道了我的身世,便立刻來尋我,這番慈愛已經令我十分感動了,就算沒有母女的名分,難道母親就不管顧女兒了不成?再者,女兒如今的處境母親也知道,日後需要母親和父親扶助的地方還多得很,咱們一家人總要一條心才是。」

      袁初袖這番話說得十分高明,連捧帶消,親熱不外道,似乎真的將石夫人當做生母一樣。

      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石夫人越發歡喜起來:「真是我的好孩子!」

      伸手將袁初袖攬入懷中。

      而袁初袖也沒有拒絕,柔順地偎依在石夫人懷中,嘴角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真是連老天爺都在幫她,李明芯流產的事情,她一舉除掉了兩個對手,又得了柳貴妃的青眼,如今又有了顯赫尊貴的身世,何愁將來著德昭宮不會落在她的手心?

      眼下唯一擔憂的是,七殿下這病究竟是怎麼回事?

      想到這裡,袁初袖又流露出了一絲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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