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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房前還有遺言嗎 - 第57章字體大小: A+
     
      第五十七章 世子可寶貝著她呢

      入夜後, 卿如是和月隴西同回竹院, 剛坐定, 喬蕪便迎了上來,手中赫然就是晨起時繡的那隻香囊。

      她將香囊遞給月隴西,滿面羞怯, 「繡得不好,世子若是不嫌棄, 便隨意當個小玩意收下來把玩。」

      卿如是在一旁略略伸長脖子瞧著。岩鬆青翠, 修挺勻稱, 下方「西」字繡得婉約,但字跡偏清瘦, 倒也與鬆圖相合。最為有心的是題句,「簌簌鬆下風」五字的排布修飾了整幅圖,立意便也上去了。著實是教人稱讚的成品。

      想來以喬蕪的腦子是不曉得「簌簌鬆下風」的,多半是去請教了喬景遇。

      卿如是心底為此生出一抹怪異的不適, 瞟了眼月隴西,等著看他究竟收不收。

      月隴西端起茶杯淺抿了一口,思忖片刻,而後看向喬蕪, 謝道, 「喬姑娘費心了。」緊接著,他放下茶盞, 伸手接了過來。

      卿如是訥然,他真要收下?不是白日裡還說……

      他低垂著眸打量那圖案和下邊的字樣, 覷了眼一旁訥訥站著的卿如是,低笑了聲,話鋒一轉,就道,「可是,我一向沒有佩戴香囊的習慣,就算收下了也不過是擱置在抽屜裡不再過問,倘若那樣的話,豈不枉費喬姑娘的一番苦心?所以,這香囊,你贈給我,我坦然當著你的面轉贈給卿卿,你看如何?」

      喬蕪:「……」她一怔,眼眶頃刻通紅,如初生的幼兔般惹人憐愛。

      然則,月隴西還伸手將卿如是拉到面前來,低頭給她系在腰間。

      卿如是:「……」太狠了。

      但心底好舒坦是怎麼回事。

      喬蕪委屈地盯著他們兩人。她設想過月隴西不肯收香囊嚴辭拒絕的情況,也設想過他收下香囊但隨意擱置的情況,心覺都能承受,卻不曾想,他竟還有這等傷人的法子。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一口一個「卿卿」,已教她確信了。

      霎時,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囁嚅著道,「世子,你、你是不是……」

      月隴西微挑眉,「我是不是什麼?」他淡笑了下,眸中似有警告。

      縱然喬蕪腦子不好使,但看人眼色的本事還是有的,她被這眼神一嚇,想要問出來的話就憋了回去,瞟了眼仍低著頭聞著香囊的卿如是,她一口氣悶在胸口,只得跺腳轉身往房間裡去。

      不消片刻,卿如是轉頭看去,喬蕪已經收拾好僅有的兩三件衣裳,背著個小包袱出來了。前幾日怎麼著都要賴著跟月隴西接觸,如今真接觸了反倒要走了。

      要說月隴西相看時那麼些姑娘真不是白打發的。

      有些人生來便似他這般,風輕雲淡的談笑間就傷透了別人的心。其實只不過是因為被傷的人有心,傷人的人無意罷了。要傷有心人,向來只需要最簡單的薄情。

      天色已晚,真教她自己回去,萬一出了岔子,卿如是也不好跟喬家交代,她喊住喬蕪,「這麼晚了你走回去不成?我給你喚輛馬車,再帶幾個侍衛,送送你。」

      喬蕪站定在院子裡,邊低聲啜泣著,邊等她。

      月隴西坐在位置上自在喝茶,瞥了眼院外,問卿如是,「需要我陪你同去嗎?」

      看來你還是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操作有多傷人。卿如是由衷道,「不了罷,她如今怕是不願意再面對你。」

      月隴西莞爾,笑出了幾分負心人的味道,「那你去罷,送到府門就回來。我讓斟隱送她,你快去快回。」

      卿如是頷首。

      送到府門,喬蕪看也不看她,眼瞧著停在門外的馬車便鑽了進去,斟隱跟上,卿如是叮囑了幾句後自行回院。

      她拐過距離府門不遠的影壁,剛踏上回廊,便有幾名小廝疾步走來,與她施禮後低聲道,「卿姑娘,月長老請姑娘入院一敘。」

      卿如是微蹙眉,打量了他們幾眼,「他喚我去我便要去?不去。」

      抬腿要繞路,幾名小廝卻在她身前一字排開,將她的去路攔住,輕聲道,「事關修復崇文遺作,煩請姑娘與我們走一趟。」

      「修復遺作豈是他能讓我摻和的事?隨意編排個理由就想哄我,還作出這番陣仗阻攔我的去路,我若真跟著你們去了才是腦子有問題。此時我若吼上兩嗓子,招來了人,你們一個也說不清。」話音剛落,猝不及防間,卿如是抽出長鞭往幾人腳邊狠狠一笞,「讓開!」

      小廝們果然被震懾,面面相覷後退開了些,讓出一條路來。

      然而她剛走兩步,就見月世德自己從回廊那頭朝她走了過來。

      她微凝,瞧見了他手裡拿著的一本書,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

      果然,他將手裡的書遞來,一言不發。

      卿如是隨手翻了兩頁,心驀地沉了下去,她面上半分波瀾不顯,鎮定地挑眉問,「何意?」

      月世德並不答,「姑娘要在這裡聊,還是室內一敘?」

      此時若跟他去了院子,反倒是心虛承認,愈發肯定他的猜測。畢竟這種事,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所以卿如是就猜他並非已經篤定,而是想要試探一二,加以驗證。此事若教他肯定了,必然被拿去借題發揮,屆時謠言四起,後果不堪設想。

      但若她抵死不認,月世德又有何辦法?

      打定主意,卿如是慢悠悠一笑,「你的院子裡淨是些手腳不乾淨的人,我可不敢再拿自己的清白作賭。便就在此處說了罷。」

      她將自己被下。藥的事挑得明明白白,絲毫不避諱,月世德聽著頗為刺耳,卻也不與她計較,眼前有更重要的事要驗證。

      他並不屏退周圍小廝,逕自說道,「倘或只是字跡與用鞭的習慣相同,我倒是不覺得奇怪,行文風格巧合也算不得數,但若是連脾性和看我的眼神也相同……這世上真有這等稀罕事?」

      卿如是睨著他,眸露狐疑,「長老在說什麼?是在拿我與旁人比較?我看長老的眼神難道有何不敬之處,讓長老心底不舒坦了,所以來找我的不自在?」

      月世德見她神色無異,並不著急,「不舒坦?我卻覺得,自打在書齋姑娘知道我開始,倒像是我從前惹得卿姑娘不舒坦過。不對……」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道,「此番不該再稱呼你為卿姑娘了……是否該喚你一聲表嬸?畢竟,當年女帝已下達旨意,將你從侍妾追抬為妻,入了月氏族譜,受一聲表嬸也無不可。」他的聲音逐漸淩厲,沙啞的聲線也磨不出一絲溫和,分明是在試探,卻端著不容置疑的態度。

      卿如是氣定神閒地笑了笑,「月長老的族親關係我不瞭解,但這史上被女帝從侍妾抬為平妻的唯有秦卿一人,原來長老是在將我與她相比較?長老究竟是在懷疑什麼?我聽得雲裡霧裡的,至今仍是頗為不解。難道長老懷疑……我是秦卿?」

      她忽地笑了,作滑稽之色,神情間淨是嘲諷,仿佛聽了個笑話。

      不待月世德漸惑的神色稍緩,卿如是譏道,「聽說上了年紀的人擅長臆想,長老想出這般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實在可笑。你說我像一個遺骸已在黃土中埋了百年的人,是,我自己也覺得像,但你說我就是這個人,真真笑掉人的大牙,那我是借屍還魂?還是妖狐轉世?長老信奉鬼神,胡言亂語,莫要教外邊的人聽去,以為長老到了入土的年紀,合該神志不清。」

      語畢,她作出無趣的神情,冷然嗤笑後自他身旁擦肩而過,毫不遲疑地往竹院走去。

      走過幾步,又轉過頭來莞爾一笑道,「長老這聲自降輩分的『表嬸』我本應生受不起,但若是長老執意活在自己的臆想之中,那便一直這般叫著罷,我習慣習慣也就受著了。」

      「你……?!」月世德噎了一口氣,兩指頭顫抖著指向她,上了年紀的人噎了氣便難以紓解,好一陣頭暈眼花,身旁的小廝上來扶住了他才緩和些站定了。

      望著卿如是輕快離去的背影,月世德的眸色微沉。他應當相信直覺,但這番話的確動搖了他的猜測。

      並非卿如是一番嘲諷氣噎了他才教他懷疑自己,而是卿如是太淡定,她的表情沒有任何差錯,就連剛看到這本收錄秦卿文章的書後轉瞬而逝的驚訝與慌亂都不曾有。

      縱使這般,依舊不能打消他的懷疑。他知道卿如是不笨,頃刻間收斂並且掩飾情緒對她來說不過是腦子轉得快或慢的問題,她腦子轉得快,所以能迅速想通關鍵,繼而收斂住情緒。亦是合情合理。

      攪亂了月世德的思緒,卿如是自己也不見得多淡定,她心神不寧地回到竹院,走路深一腳淺一腳,整個人都陷入沉重的思考中。

      當年月世德年紀還小,本不該對她有過多印象,但那場毒打容不得他忘,月一鳴的仇他不敢記,秦卿這個崇文党的仇他卻能記得死死地。

      後來二人不曾再見過,可既然身處扈沽,他又是月氏族人,秦卿在扈沽城中發生的一切他必定知道得清清楚楚。隨著年紀的增長,他或許也看過不少秦卿的著作,知曉她的字跡和文風。

      興許,早在自己給考生的文章後面寫完批語呈上去的時候,月世德就對她起疑了,於是找來秦卿從前的文章收錄,想要驗證他印象中秦卿的字和風格是不是與她一致。

      還有這用長鞭的習慣,以及她的脾性。

      月世德說得不錯,上述任何一項疑點若隻作單獨的疑點,那根本不足為奇,可若同時湊在一起,又怎能不讓人起疑?

      世人沒有接觸過她秦卿,再如何聽說她衝動任性也不過是貼上性格的標簽罷了,所以在這裡沒有別人會懷疑她。可月世德是個意外,他活得太長,見過秦卿,與她結過仇,後來的時日又把秦卿這個人給琢磨透了。

      卿如是微歎,不知如何是好。她很清楚地知道,今夜這番說辭並不能完全打消月世德的疑惑,只要月世德在這扈沽城一日,就會不斷試找機會探她,直到她露出馬腳。

      這倒也罷了,最怕的是她分明沒有露出馬腳,月世德卻利用這一點猜測做文章,直接造謠生事。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君子,非要將一切查個水落石出才跟風起哄,世人大多都更喜歡捕風捉影。

      她心神恍惚,進門徑直撞到了月隴西的懷裡,倏地回過神來,她捂著額角懵了。

      月隴西見她許久不回,正打算出門去找,卻不想與她正面撞上,發現她神情惶惑,他嗅出些不對勁,問道,「怎麼了,在想什麼,走路也這般出神?」

      卿如是思考一番,告訴他,「我方才回來的路上遇見月世德了。他說了些我不愛聽的話,惹著我了,所以沒有注意。」

      她從來在月隴西面前自稱小祖宗,自然不能直說月世德將她認成秦卿的事,以免月隴西也起疑。

      月隴西聽後微凝神看她,沉吟了下,低聲道,「你不必介懷,他很快就惹不著你了。」

      卿如是微訝,抬眸問,「他要回族裡了?」

      月隴西一頓,頷首道,「差不多。」

      卿如是鬆了一口氣,蒼白的面色終於好看了些。

      她心底還惦記著萬華節要和月隴西出府玩的事,既然月世德就快回族裡去了,便也不值得她再上心費神,且此番境地,除了見招拆招,委實什麼也做不了。

      幾日相安無事,七選時月世德也來到七室監考,仿佛前些時候給卿如是下。藥欲毀她清白以及拿秦卿舊作逼問卿如是的人不是他一般。

      卿如是並不搭理他,如此正好,便當作無事發生,等他回扈沽山的路上再尋人收拾他,報那下。藥之仇,以免在這城內犯事被追究到頭上的話會牽連卿府。

      她這般盤算著,月隴西亦盤算著今夜的佈局,兩人各懷心思,傍晚時分才將俗事拋之腦後,只想好好過個節。

      卿如是也不曉得自己為何臨近傍晚時分便特意換了身衣裳,著意梳妝打扮了番。她為自己綰發點妝,插上綴著銀鏈流蘇與兩顆玉珠的團花玉簪,拿近期流行的蜻蜓薄翅沾了胭脂作花鈿,選了好一會口脂,最後抹了胭脂紅色,低眸又見自己手腕空空,便翻了翻妝奩,一手戴上葡萄藤紋樣的銀鐲,另一手戴了八寶臂釧。

      月隴西從不知卿如是出趟門會這般繁瑣,他已經坐著等了許久。前世央求她同行,她好容易答應了,卻是連口脂都懶得抹一個。

      他兀自想了會,頗感欣慰,隨即起身敲門詢問。

      卿如是出來了。

      月隴西懵了。

      他打量著她的衣裙首飾,目露驚豔之色後又狐疑地蹙起眉,不確定地問,「……你今晚有別的約?」

      卿如是低頭瞧了眼自己的裝扮,「沒有,不過許久不曾過這些女兒節了,便好生打扮了番。」她穿的是淡青色的衣裙,抬眸發現月隴西穿得也正好是青色。

      月隴西垂眸低低一笑,掩飾了眸中的欣然與悸動,「那,走罷。」

      他們騎馬出行。一匹馬,月隴西帶著她,讓她坐在前邊,她倒是真衝著走馬觀花來的,他便坐在後邊觀她就好了。

      萬華節是祈福的節日,多為女子為親戚好友或是如意郎君祈福,每逢萬華節,扈沽城無數寺廟便會同時舉辦廟會,沿街點滿華燈,映得整座城如同繁星密佈的銀漢般,不少外地人會專程來扈沽過節,享受徹夜通明的歡鬧。

      不乏商人用河燈點滿河道,並向來往的客人出租畫舫。其實往來租客太多,畫舫漂在河面上根本劃不起來,且往往最後都是畫舫擠著畫舫,想上岸的人靠不了岸,多半要漂一晚上。

      坐畫舫的人都明白這道理,只是想圖個渡畫舫的樂子,瞧那燈火與月相映水,水與明月共賞燈,風雅罷了。

      卿如是已經做好了要在畫舫上漂一晚的準備,然則,他們來挑選畫舫時卻見河面並沒有別的畫舫漂在上頭。

      卿如是好奇問道,「我們是第一個來坐畫舫的嗎?」

      月隴西笑,「興許是罷。那豈不正好?想選哪個就選哪個,選你喜歡的,坐一會就走,還可以去城樓看煙火。」

      他們將馬交給出租畫舫的人看管,卿如是偏選了最花裡胡哨的一隻畫舫,說與月隴西十分相稱。

      月隴西伸手扶她上船,她第一腳沒踩穩,顛了顛,被月隴西抱著腰扶穩了。

      這一幕恰被不遠處許多與月隴西相看過的閨秀瞧見,三兩結伴,指著他們這邊低聲議論起來。

      「瞧得請那是哪家的小姐嗎?竟正好撞上萬華節與世子相看?真教人豔羨。」

      「不像是在相看罷,若是相看,世子怎會這般逾越?這都、都抱上了!」

      「看那女子的模樣,隱約有些像如是?」

      「啊?真的?我瞧瞧我瞧瞧……真有些像,不會罷?如是這是與世子相看成了嗎?我聽我娘說她不曾去與世子相看過啊。」

      「我們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我、我正好想去坐畫舫的,咱們看到世子,豈有不去見禮的道理,你們說呢?」

      「好啊好啊……」

      在她們後方捧著一盞河燈走神的喬蕪回過神來,順著她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當即擰著臉委屈哭了,語氣酸溜溜地,「都別看了!你們都死了這條心罷!還不明白嗎?咱今兒個怎麼被船家告知坐不成這畫舫,偏生世子就能帶著如是坐?人家世子可寶貝著她呢,帶出來玩還租走了整條河的畫舫,上去自討什麼沒趣,有你們什麼事兒?!哼。」

      經她一點,閨秀們紛紛明白過來,偶遇世子的欣喜蕩然無存,登時與喬蕪心碎蔫酸的神情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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