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孽鏡臺
月亮是好看的,一輪明亮的月亮。
但林疏有些失神了,看東西的時候,也因為眼裏含著水霧而有些模糊,緩了許久,這才看清了。
便看見一輪上弦月,掛在湖心小亭的簷角上。
亭上一輪月。
湖中一輪月。
紅蓮搖曳。
蕭韶放緩了動作,問,仙君,好看麼。
林疏虛軟地吐一口氣,伏在他肩頭,只喘,說不出話來。
蕭韶再把他按下去。
終於結束的時候,蕭韶從背後抱著他。
林疏看窗外的湖,亭,與月。
室內燃著暖香,白煙從香爐口絲絲縷縷散出來,纏綿悱惻地浮動著。
雲白的煙色也像月色。
彷彿那浩渺無垠的天地,一下子小了。
僅剩這一方紅燭高照的婚房,一簾隨風拂動的幔帳,一湖永不凋謝的紅蓮,與一輪清輝無限的弦月。
蕭韶有一下沒一下地理著他的頭髮,順毛一樣。
順完,再親一下。
“寶寶。”他聽見蕭韶道。
林疏:“嗯?”
他發覺自己的聲音軟而啞,很虛弱。
蕭韶繼續道:“寶寶。”
林疏:“……嗯。”
雙修的時候喊仙君,不雙修的時候喊寶寶,他發現了。
蕭韶問:“你在劍閣過得怎麼樣?”
林疏道:“還好。”
蕭韶問:“每天都不停修煉麼?”
林疏答:“嗯。”
蕭韶繼續問:“有人對你不好麼?”
林疏:“沒有。”
蕭韶將手臂攏緊了:“嗯。”
林疏問:“你呢。”
“我……也還好,”蕭韶道:“盈盈是第二年出生的。”
林疏想著盈盈。
他知道蕭韶這三年一定不好的。
皇帝不省人事,蕭靈陽不管事,朝中的大臣又分作幾派,吵成一團,家國天下,全壓在他一個人身上。
……也還好有盈盈在。
那麼可愛的小姑娘,任誰見了,都會開心的。
蕭韶忽然道:“我不敢讓盈盈穿白衣服。”
林疏:“嗯?”
蕭韶輕輕道:“她長得像你。”
林疏歪了歪腦袋。
蕭韶道:“若穿了,便更像,我就想起你了。”
林疏忽然想起他隱身在宮殿簷角後看宴會那一晚,宴席散去後,幾個微胖中年華服男子問蕭靈陽,殿下為何發這麼大的脾氣。
蕭靈陽說,她看不得人穿白衣服,也看不得人彈琴,更看不得穿白衣服的人彈琴,你們記住了。
他便有些惘然了。
蕭韶繼續道:“小時候,我養過一隻貓。”
話題轉變得太快,林疏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只聽蕭韶道:“小黑貓,很小的一團。後來,它走丟了。”
“我找了很久,終究沒有找到。那以後的很多天,我都在想,外面那麼大,它那麼小,什麼都不會,該會吃多少苦頭,能不能活下來,活得好不好。”
蕭韶的手指輕輕撫過他臉頰,聲音微微低啞:“後來,我的寶寶丟了,也去外面了。我想他那麼好騙,那麼不愛說話,被欺負了,也不會反抗,我就這麼……看著他走了。”
林疏垂下眼。
蕭韶的手指劃過他的睫毛,微微有些癢,很好看的一隻手。
“他在我身邊的時候,吹了一點涼風,我都要怕他受涼,他卻要在雪山上住下了。天地之大,或許畢生都不會見到他了。”蕭韶的手滑到他腰間,把他抱緊:“我開始那一年,常夢見他,後來少了。”
說到這裡,蕭韶笑了笑:“過年的時候,宮裏有年戲,太熱鬧,我便出去走了走,未想到坊間也搭了許多戲臺,偶爾聽見甚麼‘自古來巫山曾入襄王夢,我何以欲夢卿時夢不成’,一時間沒有忍住,想賜死整個戲班。”
林疏問:“最後賜死了麼?”
蕭韶道:“沒有,唱得不錯,賞了些金銀。”
林疏想,他不在的時候,這人的脾氣還是這麼壞。
便聽得蕭韶壓低了聲音:“寶寶,以後不走了,我好難受。”
林疏道:“不走。”
蕭韶便開始無理取鬧:“可我若走了,不在人世了,你怎麼辦?”
林疏想了想,提出一個可行的解決方案:“……我也死?”
蕭韶道:“你不死。”
林疏:“那你也不死。”
蕭韶:“那我們都不死。”
林疏:“嗯。”
達成一致。
只是這對話,林疏想了想,覺得有點像幼稚園小朋友。
他轉身面對著蕭韶,摸了摸他的側臉,以示安撫。
蕭韶道:“不准看我。”
林疏看著他,疑惑地歪了歪頭:“?”
蕭韶捏了捏他的耳朵,輕輕笑:“你不想睡覺了?”
行吧。
睡覺。
林疏閉上眼,被蕭韶往懷裏攏了攏。
他便靠在了蕭韶胸膛上,聽見這人的心跳聲。
一下,一下。
一下,一下……
然後他幾乎立刻失去了意識。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還在為自己這極端快的入睡速度而驚訝。
是蕭韶折騰得過於過分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快要中午。
修仙之人的身體,恢復速度很快,一覺醒來已經沒什麼不妥了,只是骨頭縫裏散發出一些懶意,使他有點不大想起床。
蕭韶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醒的,鬆鬆披了衣服,倚在床頭看他。
——然後就是艱難的起床過程,蕭韶持阻止狀態,但林疏必不可能讓自己養成起不了床的習慣。
這一點都不劍閣。
終於起來的時候,蕭韶說我去換衣服,等會帶你去見母親。
他便去屏風後易容易骨換裝化妝了。
林疏沒事做,從錦囊裏又把那面鏡子拿出來了。
他現在對這面鏡子有些耿耿於懷,故而從果子手中要來了。
鏡子裏的場景沒變。
還是那張床,那截燒到一半的紅燭,那個被銳器插在心臟上的他。
而且,現在他確認,這個房間,確鑿就是自己現在所處的婚房。
——不,也不能說沒有變。
第一次看到這個場景時,整個房間是模糊的,看不清細節,而現在,這些細節都一清二楚,儼然全是這間婚房的景象。
林疏覺得不行。
他進了青冥洞天。
師兄正無聊地在洞天內飄來飄去。
“師弟,好久不見!”師兄驚喜地飄過來,“你修為又精進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恭喜師弟!”、
——師兄昔年便因為報喜而被青冥魔君拍死,但看來如今也沒有改變賀喜的習慣。
但林疏此來不是要聽師兄道喜的。
“師兄。”他拿出那面鏡子:“這是何物,你認得麼?”
鏡子出自青冥洞天,那師兄或許認得。
“我自然認得!”師兄一臉晦氣:“這晦氣的狗東西!”
林疏:“此話怎講?”
師兄道:“當年師尊與月華仙君大打一架,被那月華賊子廢去全身經脈,就是因為此物!”
林疏:“怎麼說?”
師兄便義憤填膺地說了起來。
說,此物名為“孽鏡臺”。
而這東西的來源非常不凡,是魔君在幻蕩山上拿到的。
師兄一臉驕傲,說師尊有通天徹地之能,幻蕩山一個神奇的,傳說有大造化,大氣運的甚麼“生生造化台”被不知甚麼人毀掉後,剩下一堆殘渣,師尊覺得暴殄天物,便拿來煉器,最後煉成了這東西。
說到這裡,師兄的情緒由驕傲而憤怒,說那月華賊子,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他原本就看師尊不順眼,如今更是找到了好藉口,攻訐師尊逆天行事,說自己要替天行道,就此開始和師尊打來打去。
師兄聳了聳肩,說後來他倆搞得你死我活,又哭又笑,還搞了甚麼死而復生的戲碼,也不大打架了,師兄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總之月華賊子從師尊手裏搶來了孽鏡臺。但此人也算良心未泯,最後封印了鏡子兩面中的一面,又還給師尊了。
林疏聽師兄扯了這麼一堆有的沒的,怎麼也分析不出來重點,只得再問:“那此鏡有何作用?”
師兄道:“師父說,世間萬物,因果相生,孽鏡臺就記著世間萬物的因果,它有兩面,一面可以追溯往事之因,一面可以窺探來日之果,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寶物。”
林疏感覺心口有點疼。
他問:“准麼?”
師兄道:“我不知,反正師尊說不準,月華賊子說准,我自己看著,覺得也算八九不離十。”
林疏離開青冥洞天,覺得自己的心臟真有點疼。
但他轉念一想,鏡子裏的自己,雖然心口被捅了一下,但還沒死,眼神也很溫和,所以他應當是不會死的。
不死就好。
就算是蕭韶插的刀——他愛插刀那就隨意吧。
一切照常,美豔的大小姐也從屏風後走出來,該去見家長。
他們想推門的時候,忽然有什麼東西一頭紮在了門上。
然後那東西“咚”一聲落地了。
凌鳳簫打開門,見門檻前躺了一隻藍色的異鳥,鳥腳上有個竹筒。
鳥腳上的竹筒一般用來送信,這個也不例外。
他們從竹筒中取出一個塞得無比糟糕,充滿折痕的宣紙,然後展開。
丹朱,玉素,見信如面。
林疏:???
丹朱,玉素,這是他們在北夏時候的化名。
他接著往下看,看見兩個碩大無比的字。
救我。
然後是一行潦草的小字。
我快死了。
南夏亦活不成。
三日內,有良機。
找我,我欲殺大巫。
翻到背面,是一個極端醜陋,顯然是匆匆塗成的地圖,標注了幾個地點。
按照林疏對北夏的瞭解,這些地點都在北夏王城的心臟位置。
凌鳳簫沉默了。
林疏也沉默了。
他們再次把信紙翻到正面。
落款,蕭瑄。
北夏的那個太子?
當初他們易容成兩個美人,能潛入北夏,多虧這位買下他們,來伺候美人恩。
可蕭瑄怎麼能找到他們的所在?
會不會是大巫釣魚?
信,還是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