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忠狼覺醒
白錦曦醒來時,首先看到的,是窗外的陽光。
素白的病房,她的手背還掛著點滴。
一個男人,坐在床畔。
外套脫了,只穿著白色襯衣、咖啡色長褲。手肘撐在床上,雙手交握,臉靠在掌心裡,顯然是睡著了。
錦曦看著他,露出微笑。
再慢慢轉頭,環顧一周。房間裡沒有別人。門開著,不斷有醫生護士走過。
他呢?
「醒了?」溫涼中帶著一絲沙啞的嗓音。
錦曦轉頭。
徐司白將手放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她。陽光照在他臉上,顯得輪廓越發白皙清秀,眼睛裡卻有隱隱血絲。
錦曦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
「你來多久了?」
「聽說你進山的消息,我就來了。」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神色一鬆,「燒退了。」
錦曦便笑笑:「我沒事的,小傷。」
他看她一眼,起身倒了杯熱水,又拿了個小湯匙,重新坐下,開始一勺勺地餵她。
錦曦喝了幾口,眼睛又瞟向門口,問:「小篆呢?」
剛說完,盛滿水的湯匙又已遞到她嘴邊。她張口喝了,又問:「跟我一起受傷的韓沉呢?他怎麼樣?」
半陣卻沒聽到回答。
錦曦這才轉頭看向他,卻見他放下了湯匙,端著杯子,低著頭,一動不動。
錦曦:「……怎麼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
「白錦曦,我不關心別人在哪裡。我只知道,昨天我看著你全身是血被人從直升機上抬下來!」
錦曦倏地一怔。
他卻將杯子一放,清俊的眉目間一片冷意,起身往門外走去。
「等等!」錦曦叫住他。
徐司白這是……
生氣了啊。
「對不起。」她小聲說。
徐司白站在原地不動。
「讓你們擔心了。」錦曦又說,「案情緊急,沒人想到會受傷啊。以後一定注意。你別生氣。」
徐司白靜默片刻,轉頭走回床邊坐下。
錦曦的嘴角彎了彎。
「答應我。」他一字一句地說,「以後不要再受傷。」
錦曦心頭又好笑又感動,鄭重點頭:「我一定盡量不受傷。」
四目凝視。
他的眼睛如同溪流下的岩石,烏黑清澈
然後……他再次端起水杯,又給她餵了起來。
錦曦心中湧起陣陣暖意,老老實實讓他伺候著喝水、吃藥。
「小白!你醒啦!」喜悅的呼喊從門口傳來,周小篆一臉關切地走了進來,手裡還端著個飯盒。
「嗯。」錦曦含了口水,望著他也笑了。
小篆樂呵呵地在另一側床邊坐下:「我估摸著你也快醒了,就給你打醫院的營養餐去了。快吃吧快吃吧,躺了一天一夜,肯定餓壞了。」
徐司白也點頭:「吃點東西。」
錦曦卻一愣,看著小篆:「我睡了這麼久?那韓沉呢?」
小篆微愣,答:「老大……我剛剛去看過,他還沒醒呢。醫生說,他的情況比你嚴重一些。不過……」
——不過沒有生命危險。小篆的後半句話還沒說完,就見白錦曦手撐著床,竟然自己坐了起來。
小篆嚇了一跳,剛要伸手扶她,徐司白比他更快,握住了錦曦的胳膊。
「你幹什麼?」兩人同時問。
錦曦看著他們:「帶我去看看韓沉。」
徐司白和小篆同時一靜。
小篆先開口:「不行不行!醫生說了,你要臥床一周。剛醒哪能下床啊,趕緊躺下啊!」
徐司白則盯著她,嗓音清冷:「你剛才答應我什麼?」
「老徐,別擔心,我沒那麼脆弱。小篆,扶我起來。」她眼睛看著門口,「要做什麼,我心裡很清楚。」
話音剛落,忽然就見門口慢慢出現個人影。
韓沉。
他穿著跟她一樣的病號服,短髮有些凌亂,臉色很蒼白。左腿還纏著厚厚的繃帶。就這麼扶著牆,腳步遲滯地走入她的視線裡。
身後,跟著一臉無奈的嘮叨,和神色關切的冷面。
錦曦頓時怔住了。身旁的徐司白和小篆也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同時愣住。
三人就這麼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頓住了——她已半坐起來,一副要下床的姿態。而他倆攙扶著她。
韓沉看到她,腳步也是一頓。
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她也穿著病號服,原本就纖細的身材顯得更加不盈一握。長髮散落肩頭,襯著沒有一絲血色的小臉。看到他的瞬間,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彷彿閃過很多情緒。她的表情,令韓沉突然就想起了在飛機上那個吻。那時她的眼睛跟現在一樣,像是含著千言萬語,看得他的心隱隱發疼。
兩人就這麼安靜地對視著,旁邊的人則有點面面相覷。
「老徐,小篆。」錦曦忽然鬆開小篆和徐司白的胳膊,重新躺了下來,「把這個人給我轟出去!」
眾人都是一愣。
韓沉看著她,沒說話。
小篆:「小白你剛剛不是還要……」
「你閉嘴!」錦曦斷然封堵住他的話。
「哦……」
徐司白看了看她,又看了眼韓沉,也重新在床畔坐了下來,神色平靜。
除了小篆知道點端倪,冷面和嘮叨都是不明所以。但見白錦曦臉色冰冷,就都沒說話,偷偷看向韓沉。
韓沉的手慢慢鬆開了牆,站直了,眼睛只看著白錦曦。
「你要轟誰出去?」依舊是低沉輕慢的嗓音。
錦曦「哼」了一聲:「你!」
誰知韓沉看她一眼,居然徑自走到對面椅子裡,緩緩坐了下來。
「說個理由,我就出去。」
錦曦一呆。
旋即臉上就是一陣火辣。
她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在這種時候耍混蛋——她怎麼能說,轟他走是因為被他強吻了?
光線明亮,他就這麼坐在不遠處,臉顯得越發的白皙,五官清晰英俊。錦曦腦子裡驟然就冒出那晚的種種畫面:
他用那樣的眼神凝視著她,彷彿從此眼裡只有她一個人;
他抱著她,唇舌一遍又一遍地糾纏肆虐,不給她半點喘息退避的自由;
他扣住她的雙手,身軀完全將她籠罩住,那一刻她的天地間,彷彿只有他存在和主宰。
……
可是,他卻有一個未婚妻。
錦曦心頭瞬間針扎般的疼痛,索性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屋內氣氛古怪地安靜了一會兒。
「咳……小白,你好點沒?」嘮叨問。
「很好。」白錦曦乾脆利落地答。
嘮叨給小篆遞個眼色,小篆會意,也接著活躍氣氛:「老大,你呢?」
「我也很好。」韓沉答。
於是屋內再次陷入沉寂。
好在,很快有人來救場了。
「都在啊!正好。」一道宏亮的聲音插了進來。秦文瀧單手插在褲兜,提著袋蘋果,笑著走了進來。
把水果丟給嘮叨去洗,他先走到韓沉身邊,彎腰看了看他的腿,又拍拍他的肩膀:「怎麼樣?」
「沒事,小傷。」韓沉輕描淡寫地答,眼角餘光卻注意到,白錦曦依然扭頭看著一旁,臉色冷若冰霜。
秦文瀧點點頭,又走到白錦曦床邊:「小白同志!傷好點了嗎?這次真是受累了,也立功了!局領導對你們的表現很滿意,好好養傷,早日回崗位繼續奮鬥!」
他嗓音粗獷,談笑熱情。錦曦抬頭,甜甜笑道:「謝謝領導!我沒事!很快就能回去上班!」
秦文瀧滿意地點頭。
兩人說話的同時,錦曦就感覺到韓沉的目光,始終停在自己臉上,銳利逼人。
秦文瀧安撫了一圈,這時嘮叨也把蘋果洗出來了。秦文瀧拿了一個,坐了下來,說:「既然黑盾組人都齊,那就簡單說一下T案件的事。」
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徐司白站了起來,也沒看秦文瀧,只望著白錦曦:「我下午再來看你。」
「嗯。」
他又伸手輕揉了一下她的頭髮,動作極其自然。錦曦沖他笑了笑,而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過眾人,朝門外走去。
韓沉看著他們,沒說話。
等徐司白走到門口了,秦文瀧忽然露出了然表情:「等等!你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法醫徐司白?」
錦曦和小篆都被「傳說中」三個字震了一下。轉頭望去,徐司白停步,神色平靜地看著秦文瀧:「我是徐司白。」
然而秦文瀧下一句話,卻叫所有人大跌眼鏡。他將手裡的蘋果核一扔,走到徐司白跟前,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來黑盾組吧。」
錦曦和小篆都是一愣。嘮叨和冷面的神色也有些意外,韓沉坐在原地,依舊沒什麼表情。
錦曦覺得,這個問題根本就不需要問,沒有懸念。因為徐司白向來討厭熱鬧、視名利如糞土。他只喜歡待在江城安靜的屍檢所裡,過他想要的生活。
誰知,在短暫的沉默後,徐司白點點頭:「我考慮一下。」轉身走了。
徐司白沒有直接拒絕,顯然已經令秦文瀧很滿意。他轉頭看著眾人,大手一揮:「開會!」
——
錦曦和韓沉身上都有傷,秦文瀧的會也沒開太久。大家就案情通了一下氣,又問了他倆當晚的一些情況。後續的工作,依舊會由嘮叨等人來完成。
講得差不多了,秦文瀧低頭看了看錶:「我回廳裡了。」抬頭看著嘮叨等人:「你們坐我的車回去?」
三人都點頭,秦文瀧就先下樓了,去停車場發動車子。嘮叨看著韓沉:「老大,我們先扶你回去?」
錦曦依舊轉頭看著窗外。結果就聽到韓沉那低沉輕淡的嗓音響起:「不用。我還有話問她,你們先走。」
錦曦的手抓住被子,不吭聲。
他們三人迅速走了。
屋內重新恢復寧靜。
午後的陽光更加熾烈,照在人身上,莫名就有種灼人的感覺。錦曦眼觀鼻鼻觀心,餘光瞥見他扶著牆,緩緩起身,全然不顧她的冷漠,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感覺到床鋪隨著他往下一沉,感覺到他的氣息就在身畔,錦曦突然就有些惱怒:「韓沉,你有完沒完?」
「沒完。」他輕聲答。
錦曦一時竟拿他沒辦法,心中的怨埋和委屈卻是更濃。
韓沉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到底壓抑住低頭吻她的強烈衝動,開口:「我有事問你。」
錦曦不吭聲。
「T臨死前,提到五年前的案子,並且為之道歉。」他盯著她,緩緩地說,「我想,這才是他指定人選參加這次比賽的原因。否則隨便找個警察,都能作為他「審判」的見證。白錦曦,五年前的案子,跟你有什麼關係?」
錦曦心頭突地一跳。
當時事發突然,她又傷病纏身,根本來不及細想。現在清醒過來,她也想到了這個問題。看韓沉的樣子,似乎對五年前的案子有所了解,可是T為什麼還要她參加呢?
她想了想,搖頭:「我不知道。五年前我還上沙湖警校呢,怎可能參與案件?而且聽T的語氣,還是大案。」
話一出口,就見韓沉盯著她,目光幽沉。
一看他的眼睛,錦曦心裡的火又躥了起來,冷淡地說:「沒其他問題就請回吧。別坐我床上!」伸手就推他,誰知手一動,就被他扣住,壓在了床上。
錦曦:「你!」
韓沉扣著她的手不放,另一隻手乾脆也撐在她身側,整個人將她籠罩住,低頭看著她:「再亂動,我就親你。」
錦曦身子一僵,臉上也熱了起來,狠狠瞪他一眼,不出聲了。
「T計劃周密,他不會做沒有必要的事。如果五年前你沒有直接參與案件,那就詳詳細細告訴我,那一年,你都做了什麼?去過哪裡?見過什麼人?一點都不可以遺漏。」他說。
這下錦曦答不出來了。
但看韓沉今天的樣子,不說清楚,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於是她輕哼一聲,又扭頭看著一邊,答:「不好意思,我還真的答不出來。因為我失憶過,以前的事,早忘得一乾二淨。」
話一出口,突然就有種奇怪的感覺。
感覺韓沉停在她臉上的目光,變得更加深沉迫人。
感覺明明只有兩個人的屋子,氣氛卻一下子凝重起來。
「是嗎?」他慢慢地說,「這麼巧,我也是。」
錦曦一怔,抬頭看著他。
「我五年前也失憶過。」他的眼睛就像深不見底的海,「以前的事,也記不清了。」
這話令錦曦心頭一凜。
五年前的案件?兩個人都失憶?
她陷入沉思,但一時確實也想不清其中關聯,和他說這些話的用意。
只是……
她能很清晰地感覺到,韓沉自從醒來後,踏入這間屋子,對她的態度,就跟以前不同了。
他這個人性子淡漠,雖然骨子裡有股橫勁兒,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內斂的。
可今天,儘管語氣依舊淡淡的,可跟她說的每句話、看她的每個眼神,都帶著莫名的橫勁兒。
「說個理由,我就出去。」
「沒完。」
「再亂動,我就親你。」
「是嗎?這麼巧,我也是。」
……
就像狼,不動聲色,盯著她,在靠近。
——
而韓沉看著她沉思的臉,心情卻有些無聲激盪。
在烏臨山時,時間倉促,他又受傷,T自殺時留的一番話,根本無暇細想。但今天醒來,大腦也恢復清醒,種種跡象自然而然就在他腦海融會貫通。
他擅長邏輯。辛佳第一次看到白錦曦的反應、T的話,種種邏輯上的悖論,都至少指向了一點:白錦曦跟當年的案件有關。
但嚴格地說,也只能說明她跟案件有關。
他們都對當年的案件毫無了解,現在還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斷定,她就是他的未婚妻。反而有無數側面資料和證據,證明她不可能是他的未婚妻。
可是,這個可能性一旦在心中滋生,就開始瘋狂在他心頭纏繞生長,再也壓抑不住。
是她嗎?
他曾經愛逾生命的那個女人,就是眼前這個讓他再次情難自抑的女人嗎?
……
但如果不是她呢?如果她只是當年的參與者或者受害者之一呢?
這個可能性一旦閃過腦海,又像一把鈍鈍的刀,緩緩劃過他的心。
也令他的情緒前所未有的焦躁陰鬱起來。
——
錦曦正發楞,忽然就看到韓沉的低下了頭,離她更近。
他的靠近頓時令錦曦有些不自在,冷冷道:「你幹什麼?」
「你對我的吻,是否有感覺?」他盯著她,低聲問。
錦曦的心突地一跳。卻聽他低沉略啞的嗓音響起:「我很有感覺。」
白錦曦心口瞬間湧起一股又甜又痛的情緒。她轉頭看著一側,沉默良久,用一種近乎乾澀地聲音開口:「韓沉,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你走吧,我們兩個到此為止。」
講完這句話,她甚至不忍心看他的表情。
哪知他靜默片刻,語氣很平靜地開口:「白錦曦,這件事你說了不算,我說了才算。我還需要點時間,確定一些事。我們再來討論這件事。」
錦曦呆了呆。他卻看她一眼,起身,往門外走去。
錦曦望著他的背影,終於忍不住脫口罵道:「……韓沉!你神經病吧你!」
他卻根本不理會她的話,慢慢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