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押人員隻好訕訕一笑:“不麻煩,不麻煩。”
他們也是許久沒遇上這麽“聽話”的嫌犯了。
宋初推門出去時季亦安就等在外面,他靠著牆站在對面,略微低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麽,指間撚著一支煙,硬挺的五官輪廓模糊在青白煙霧間。
“想什麽呢。”宋初走過去,抬手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
季亦安回神,看到宋初就笑了:“總算出來啦。”
“是啊,你這偷偷摸摸的總給我送飯進來也是辛苦了。”宋初說。
“蚯蚓那邊都以為是你乾的呢,正滿世界的找你,反正現在也出來了,在這待幾天吧。”季亦安把煙撚滅在垃圾桶。
“嗯。”宋初點頭,又問,“他們沒找你麻煩?”
“找了,但是我手裡有高純度’藍太陽‘的製作手法,他們至少明面上不敢把我怎麽樣,背地裡就不好說了。”
宋初輕輕皺了下眉。
季亦安正在做的事有多危險她非常清楚,也相信季亦安可以自己處理好,她也不願多說。
“國立叔的……屍體,還在這嗎?”宋初輕聲問。
季亦安心尖一跳,垂眸看她。
宋初微微笑了下,卻笑得有些勉強:“你放心,我不會衝動的,就帶我去看看吧,最後一面了。”
季亦安妥協了,他把宋初帶到了法醫室。
為了防止有任何關鍵信息遺漏,鄭國立的屍體被進行了全面的屍檢,身子上罩了防護布,只露出面部。
他已經走了好幾天了,面色白的很,不是蒼白也不是慘白,而是仿佛臉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一般,看上去甚至不像個曾經活生生的人。
宋初在看到他的瞬間,緊緊咬住了牙根。
從最初聽到噩耗的衝動、茫然,到後來幾天的無可奈何與被動接受,到現在,她眼睜睜看著鄭國立就躺在她面前,卻是早已沒了呼吸心跳的無奈。
“宋初。”
季亦安拉住她的手腕,指腹輕輕摩挲她的腕側,無聲的安撫。
宋初覺得自己在那一瞬間心口上破骨而生的、滴著鮮血的傷口被漸漸的撫平了。
她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
“我沒事。”
宋初上前兩步,走到鄭國立身側。
她忽然想到一個多月前的國立叔給他梳頭髮時的場景。
這個前半輩子打打殺殺衝鋒陷陣、後半輩子委屈窩在小餐館做一個沒脾氣的廚子的男人,從前那一身的健壯體格因為長久缺乏運動都消失了,所有人眼裡的老光棍,也曾經有過那樣柔軟的時候。
宋初記得他的眼睛不再是非常清澈的了,不知道是不是這些年廚房的油煙沾久了,他的瞳孔有些發黃,淡淡的血絲蛛網似的,漸漸低垂下去的腦袋像一株沒了生命力的野草。
失去的妻子和在肚中已經孕育了8個月的女兒是他一輩子的痛。
***
宋初:“所以你要是不介意,你幫我梳一個吧。”
“啊?”
鄭國立愣了愣,下意識抬眼去看姑娘那一頭柔順光亮的長發,可以看出是被精心打理的,還帶著非常好聞的洗發露香味。
他局促地蜷了下手指,擺著手拒絕:“別別,我這剛做完菜手都有油味兒,哪能碰你的頭髮。”
“這有什麽關系。”
宋初堅持,直接把手腕上的皮筋扯下來遞過去。
鄭國立視線落在皮筋上,伸手去拿時連手都有些發抖。
他站起來,走到宋初背後,小姑娘的頭髮很滑,在指間有些冰冰涼涼的,跟他們這些男人又刺又硬的頭髮不一樣。
讓他一瞬間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因為用力克制自己情緒,鄭國立的肩膀微微聳著,不再寬厚甚至有些瘦骨嶙峋的臂膀支楞出來,看上去像坍弛的古樹。
發絲被人輕柔地束起,鄭國立理順發絲的手指都在輕顫。
宋初佯裝不知,繼續吃著菜。
直到鄭國立終於艱難地倒吸了一口氣,而後緩緩呼出來的氣息尾掉都染上了難以抑製的哽咽,他已經不再特別挺拔的脊背微微佝僂著。
終於替宋初梳完了頭髮,他把那一尾辮子重新理了理。
情緒也已經再也忍不住。
他抬手緊緊地擋住了眼睛,泣不成聲。
***
經過那麽多年的風雨,鄭國立早已經可見蒼老,但從前的傲骨仍在,這是不管他容貌身軀如何變化都不會改變的內在氣質。
他為了使命犧牲了,成為廢墟、成為荒原,可他身後始終會站起來成片的追隨者。
宋初安靜地看著他。
“鄭隊他什麽時候才能回國。”
季亦安說:“明天就火化了,骨灰會運回國,跟他妻子葬在一起。”
宋初點頭,沉默了後一會兒又說:“也只有在底下等著他的人了,除了你們就沒有人再去懷念他了。”
季亦安無言,不知道如何安慰宋初,隻好摸了摸她的頭髮。
其實她有一顆非常難得的一片赤誠的心,只是她自己不知道這一點。
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的這顆心臟,都已經飽受摧殘過度使用了,他們或許已經在一次次的失望中練就了一顆冷漠的心,或許已經在一次次的受傷中練就一顆堅硬的心。
只有宋初這一顆,從始至終都被她保護的非常好,沒有過度使用,沒有飽經摧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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