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外院早已張羅好了酒菜,就等著眾人入席。
今日到底是蕭無珩和王珺成婚的日子,眾人也不好太把心思放在李正雍和蕭無珩的這層師生關係上,不過暗地裡卻是心思各異,有高興的,自然也有擔心的……其中以蕭無玨那派的人最為擔心。
這陣子,魏王腹背受敵。
如今又傳出齊王是李正雍的關門弟子,這事傳得出去,別說朝堂震動,只怕就連龍椅上的那位也要對齊王刮目相看。
只是到底礙於如今還在王家,他們也不好太過表現,只能各自入席。
今日酒菜是庾老夫人特地從瑞香樓請了大廚來家中做得,色香味俱全,在場之人都是識貨之人,眼見這桌酒席便知這長樂郡主在王家的地位,心中對這兩人的結親自然又多了一份心思。
周遭人流攢動,已經有人開始在敬酒了。
今天這樣的日子,蕭無珩是不能拒酒的,這是給新娘臉面,不過起初有人礙於他的身份,不敢過去,直到王祈那裡起了頭,眾人的膽子才大了些,這會便紛紛圍繞在一起,一副要把蕭無珩灌醉的模樣。
那處熱熱鬧鬧的。
可有一處地方卻顯得格外冷清。
蕭無玨入座之後和周邊幾人喝了幾盞酒便起身了,他今日心思亂得很,倘若再坐在酒席上,只怕洩露出自己的情緒,倒不如起身離開,躲個清淨。
「王爺。」
身後傳來一聲清潤的聲音。
蕭無玨聽出是王祀的聲音也就沒有回頭,他仍是負手站在廊下,目光看著被眾人圍在中間的蕭無珩,好一會才開口說道:「今日之事,臨瑞怎麼看?」
臨瑞是王祀的字。
聽著這話。
王祀沒有立刻出聲。
他站在蕭無玨的身後,一道朝蕭無珩的方向看去,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輕聲回道:「勁敵不除,王爺心中憂患難平。」
不遠處充斥著新婚的歡聲笑語,蕭無玨的耳邊卻僅存這一句。
回頭看去,看著身後年輕人平靜的面容。
蕭無玨沒有說話。
他和王祀相交有段日子了,自然知道此人並不似平日所表現得那麼溫和,相反,這人有著極大的野心。先前知道李正雍是蕭無珩的老師時,蕭無玨在震驚之餘,看到站在蕭無珩身後的王祀,眼中一閃而過的狠厲。
他的震驚和擔憂是因為儲君之位。
那麼王祀是因為什麼?
這並不難猜。
如果李正雍真得是蕭無珩的老師,憑藉他們兩人的關係,王禎必定也能收穫頗豐。
成國公府這一輩僅有三子。
王祈是庶出子所生,不在承襲爵位的名列裡,能夠繼任爵位的除了王禎便是王祀,如果王禎平平無奇,那麼王祀便是最有可能繼任爵位的。可偏偏王禎的天賦不差,如若再有李正雍協助,日後前程必定無量。
王祀……這是擔心了。
蕭無玨並不覺得有野心有什麼不好,相反,他很喜歡有野心的人。
只不過——
他想起早先王禎失蹤的事,雖說此事早已查清,那人也已伏誅,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王祀的時候,他的心中劃過一個念頭。
或許這事根本就沒有完。
負在身後的手突然又握緊了些,他的目光微沉,好一會才沉聲問道:「當日王禎失蹤,是你出的手?」
驟然聽到這麼一句。
王祀倒也沒有慌亂,只是有一瞬得怔楞,不過這幅模樣倒也不像是因為蕭無玨知道這樁事,而是奇怪他的語氣和態度。腦中閃過王珍說起蕭無玨和王珺的事,心下漸漸清明,他微微垂了眼簾,沒有否認,只是說道:「如果我承襲爵位,這對王爺而言,並不是一件壞事。」
蕭無玨自然知道這不是一件壞事。
如果王祀襲爵,王家三房掌權,那麼王家背後的利益將盡數歸他所有。
這豈止是壞事?
這是好事。
這是天大的好事!
別說是他的那些謀士,但凡有些腦子的人都知道這是好事,可問題是,如果王祀要襲爵,那麼王禎就不可能存在。
王家這些人是生是死,他不在乎。
可王禎是她的弟弟。
他知道王禎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麼,要是王禎死了……他想起夢境裡,好似也有過類似的事,王禎同人吃酒的時候從二樓摔下就此殞命,那個時候王珺已經懷有身孕了,因為這樁事沒了孩子。
他還記得那個夢裡。
她慘白著臉在他的懷裡不住哭著,拉著他的袖子問他,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不知是因為眼前又劃過她絕望的臉,還是因為害怕夢境重現,蕭無玨負著的手一頓,他合了合眼,好一會才看著王祀說道:「臨瑞,本王很欣賞你,也很希望以後你能輔佐本王。」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是把手搭在王祀的肩膀上:「只是……」
語氣微頓。
餘後的話聽起來嗓音沉了些:「你要做什麼,本王不會管,可是王禎,你得留著他一條命。」
耳聽著這話。
王祀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他看著蕭無玨,不知過了多久才低頭應「是」。
……
等到外院用完午膳。
王珺也已經拜別祖母了。
外頭重新響起了爆竹聲和禮樂聲,代表新娘子要出嫁了。
屋子裡仍舊是熙熙攘攘的一片,王珺端坐在拔步床上,身邊放著紅蓋頭,而她雙手交握在一道,心中竟然忍不住又緊張起來。原本以為經歷過一回的事,她肯定是不會再緊張了,可真得到了這一刻,她才發覺這顆心跳得極快,好似下一瞬,這顆心就會從喉嚨口跳出來似得。
纖細的十指緊緊交握著。
崔靜閒就站在她身邊,自然是瞧見了這幅畫面,想起上回成婚的時候,嬌嬌鎮定得模樣,還是忍不住揚起唇角露了個笑。趁著無人發現的時候,她輕輕握了握王珺的手,迎向她看過來的目光時,柔聲說道:「別怕,沒什麼好擔心的。」
可事實證明,有些話在當前那個時刻是沒有用的。
王珺該緊張還是緊張。
不過她也不想讓崔靜閒擔心,便抿著唇點了點頭,勉強露了個笑。
外間的禮樂聲較起先前又響了許多,有人急急忙忙跑了進來,眼看王珺還坐在這便忙道:「我的小祖宗,快把蓋頭蓋起來,新郎官都快過來了。」
這話一落。
屋中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有人替王珺重新檢查衣裳和妝容,眼見一切無誤才替人蓋起了紅蓋頭。
突然什麼都看不見。
王珺本就懸著的心,一下子變得更加緊張了,就連原本謹記於心的章程好似也都給忘了。
由人扶著她往外走去,要不是從小的規矩使然,只怕她這會都得緊張到同手同腳了。直到手上握住一段紅綢的時候,聽到一個熟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嬌嬌,我終於娶到你了」,她這顆懸於高空的心突然就落了下來。
不再緊張。
不再擔憂。
不再害怕。
整顆心都因為那道聲音被漲得很滿,帶著愉悅和歡喜。她是嫁給蕭無珩,嫁給她喜歡的人,不必緊張、不必擔憂、不必害怕,她相信他身邊的這個男人,他是不同的,和別人都不同,有他在她身邊,她什麼都不必擔心。
原先緊繃的身子開始舒展。
她牽著紅綢的一端,從紅蓋頭往下看去,可以看到蕭無珩的衣擺,同她一樣,也繡著展翅高飛的交頸鳳凰。
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那張遮蓋在紅蓋頭下的臉揚起了笑容。
蕭無珩不知是察覺到了什麼,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捏了下,只是也就一瞬的光景便鬆開了。
……
花轎沒有直接去齊王府。
而是繞著長安城走了一圈,直到日暮四斜才到齊王府。
王珺被人扶下花轎後是直接送入了洞房,宮裡的嬤嬤早就等著了,來參加婚宴的客人也來了不少,這會都擠在屋子裡頭。
蕭無珩看著這熙熙攘攘的一群人,臉色有些不大好看,他希望這個時刻是獨屬他和嬌嬌的,只是規矩使然,但凡宗室子弟結婚都是這樣,縱然他不喜歡也沒有用。何況今兒個這樣的日子,就算其他人忌憚他的脾氣,也實在捨不得就這樣離開。
一輩子就這麼一次。
他們可還沒看新娘子揭蓋頭呢,怎麼捨得就這樣走?
身邊的嬤嬤是個嘴巧的,看著這幅光景,笑著說了幾句吉祥話便讓人取過來放著喜秤的託盤,同蕭無珩恭聲道:「王爺快挑蓋頭吧,可別把咱們的新娘子給悶壞了。」
耳聽著這話。
蕭無珩倒也不願再把時間浪費在無關人員的身上。
他握過喜秤,朝王珺又走了幾步,眼見她原本交疊放在膝上的手突然又握緊了些,心下也不知怎得,突然就變得柔軟起來。
為了今日的婚宴,他準備了很久也期待了很久,生怕做得不好,連著幾日這顆心都高高懸著。
韓進這幾日同他來往頗密,看到他這幅模樣,私下不知笑了他多少回。
就連老師都覺得稀奇。
他這二十多年來的時光裡,很少有過多的情緒,可自從和這個小丫頭在一起後,他會緊張會高興,會擔憂也會焦慮。
而他的小丫頭呢?
想起她先前從屋裡出來的時候,僵硬到差點同手同腳的身子,還有被他輕輕握在手中時,那隻泛涼的手……
這一切的表現都在同他說。
她也是緊張的。
屋中燭火通明,而他心中也滿滿漲漲的,身後那些人都在翹首以盼,時不時還發出一些細碎的聲音,可蕭無珩此時心情頗好,一時竟也懶得理會他們了。他就這樣握著喜秤一步步朝王珺走去,直到走到她身前,身子遮住身後大半的視線,這才拿著喜秤輕輕挑起一角紅蓋頭。
繡著鴛鴦戲水的紅蓋頭本就沒有多少重量,輕輕一下,大半就落到了王珺的髮髻上。
沒了紅蓋頭遮掩的臉就這樣露了出來。
那是一張什麼樣的臉呢?
蕭無珩形容不出,他就像是突然成了啞巴,什麼想法都沒了,只能這樣低著頭怔怔得看著她,喉嚨發緊,握著喜秤的手也忍不住收緊了些。
而其餘人呢?
因為蕭無珩遮擋的緣故,他們一時也瞧不清,只能伸長了脖子踮起了腳尖張望著。
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瞧不清。
礙於蕭無珩的名聲,他們不敢說道什麼,只是細碎的聲音卻是不間斷的,都是在說人「怎麼還不坐下」這類的話。還是嬤嬤在那怔忡過後回了神,笑著同蕭無珩說道:「王爺同新娘子一道坐,這後頭還有不少事呢。」
蕭無珩不想坐,他甚至想當場就把人趕出去。
這樣的嬌嬌。
他捨不得讓任何人看到。
他就這樣站著不動,嬤嬤有些為難得看著他,卻也不敢說話。
到最後還是王珺察覺到了不對勁。
起初蓋頭被挑起的時候,她就低了頭,心中的害怕早在先前就沒了,可緊張卻還是在的,倒不是為以後的生活而緊張,而是羞怯。今日之後,她就是蕭無珩的妻子了,雖然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可突然變了身份,她這心中一時還是轉不過來。
所以她才一直低著頭不肯抬起。
可即便如此,她也能夠察覺到蕭無珩落在她身上的視線,灼熱得好像能夠燃燒她的肌膚。
她心中嗔怪蕭無珩的大膽,想如往常一樣瞪他一眼,卻又羞於這個場合,只能咬著唇低著頭……原本以為嬤嬤說完,蕭無珩也該過來了,哪裡想到他竟然一直沒有動靜。
交握在一道的手又握緊了些,王珺猶豫了一會才抬頭看人。
身後眾人的視線皆被他擋於身後。
王珺看不清旁人,不過即便能夠看清,此時她也無暇去看。
龍鳳對燭燃於一側,被燈罩掩蓋的燭火都是新點的,各個明亮非常,可這些卻都比不上眼前人的那雙眼睛。她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回到了那個杏花開遍滿園的日子,那個時候,她和蕭無珩還不算熟悉。
可這個男人膽大得握住她的手,逼著她同他對視。
那是她頭一回看清他的眼睛。
不同常人的深邃鳳目,仿佛盛著滿天星河。
璀璨奪目,耀眼非常。
屋子裡靜悄悄得,只有這一對新人互相對望著,蕭無珩迎向王珺的目光,似是用盡了努力才終於邁開步子朝人走去。他的確可以不管體統,左右他的名聲也壞不到哪裡去了,可他卻不能不顧小丫頭。
這裡站著得除了那些王孫,還有宗室婦人,小丫頭日後還得和她們相處。
一步步朝人走去。
等走到王珺身邊便同人一道坐下。
沒了蕭無珩的遮擋,來觀禮的客人自然也都看見了王珺的面容,較起先前的靜默,此時的屋子更顯靜寂,像是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似得,連絲呼吸的聲音都沒有。
屋中眾人以前都是見過王珺的,自然知道她容色絕豔。
可即便看過這麼多回,瞧見今日的王珺,他們還是忍不住呼吸一滯。
那些不加掩飾的目光雖然沒帶什麼意思,可王珺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蕭無珩就在她邊上,自然是察覺到了她的變化,他趁著袖子寬大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對她露了個笑,眼見人恢復如常才掀起眼簾,不冷不淡得望了眾人一眼。
這一眼好似沒有什麼過多的情緒,可落在眾人的眼中,就好似頭頂懸了把利刃似得。
好似他們再看下去,這把利刃就會落下。
眾人紛紛收回目光。
只有站在最邊上的蕭無玨沒有收回目光。
他仍是一瞬不瞬地看著王珺的方向,看著她明豔的面容,看著她穿著婚服的樣子,看著她羞怯低著頭的神態,竟跟那個夢境中的她逐漸重合在一起……只是那個夢裡,坐在她身邊的人是他。
而現實中。
她身邊的那個人卻是蕭無珩。
夢境中那個對他展露笑顏的女子突然消失,蕭無玨往前一步,伸出手,似是想抓住什麼,可最後卻什麼都沒抓住。
他神色怔怔得站在原地。
而後什麼都沒說,趁著旁人還在觀禮的時候,突然轉身往外走去。
眾人這會還在觀禮,自然沒有發現蕭無玨的異樣,也沒有發現他已經離開,只有站在他身邊的林雅瞧見了這一切。
她並沒有跟隨蕭無玨離開。
而是站在人群裡看著王珺,看著燭火下她傾城的容顏。
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她就這樣看了好一會,這才轉身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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