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耳聽著這一道熟悉的嗓音,王珺還是忍不住蹙起了眉尖,她自然聽得出這是誰的聲音,只是心裡實在感到有些不耐煩。
先前在內院的時候和蕭無瓊兩姐妹相處,已讓她煩不勝煩。
如今又來了個蕭無玨……
偏偏今日還是在自家院子裡,不能同以前那樣說走就走,不過她雖然停下了腳步,卻還是沒有轉身。
站在王珺身邊的連枝也聽見了這道聲音。
認出是魏王來了,她是先偏頭看了一眼王珺,見人停下腳步,這才轉過身去,朝來人福身行禮:「魏王殿下。」
「起來吧。」
蕭無玨在外人面前的時候一直都是溫和有禮的,即便面對一個下等的奴僕亦是如此,這會聽得連枝問安,他的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容,嗓音也同往日一樣溫潤。
瞧見王珺仍舊背身而立,他也沒有覺得惱怒。
臉上仍是掛著溫潤而又謙和的笑容,等離人還有三步距離的樣子,蕭無玨便停下腳步,笑著同人說道:「先前人多,我也不好單獨同你說話,原是想托人把禮物給你送過去,倒是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你。」
耳聽著這話——
王珺原先就蹙起的眉尖便又擰了起來,她抿了抿唇,礙於如今是在家裡,保不准過會就人來人往,便壓著心底的不耐煩轉過身去。
朝人行了一個簡單的禮數,而後便淡淡喊了人一聲:「魏王殿下。」
說完。
她也未曾瞧人,只是垂眸望了一眼他手中的錦盒。
蕭無玨並不在意她的態度,見她循目看來,眼中笑意越深,嗓音也變得越發溫和起來:「這是我的家臣上回從海外帶來得一面葡萄花紋的鏡子,不比咱們這處的鏡子,是用玻璃做得,可以清晰得瞧見裡頭的景象。」
「我也不知你喜不喜歡,只是覺得有趣別致,便給你帶來了。」
話說到這,語氣微頓,跟著是又同人笑說一句:「你若不喜歡,我日後再給你尋一些別的有趣物件。」
王珺大抵能夠猜到蕭無玨說得鏡子是怎麼樣的。
前世她也曾擁有過這樣的鏡子,那個時候燕國的商業越漸發達,商人的地位也越來越高,甚至天子還不再拘束外商在燕國發展,也是因此,不時有外商運來不少海外的好物。
這鏡子就是在那個時候風靡起來的。
不過那也是幾年後的事了,對於如今的燕國而言,這鏡子還的確是個稀罕物件,只怕就連宮裡的那幾位主子都沒瞧見過這樣的稀罕物,倒也怪不得先前那兩姐妹說起話來的時候頗有些拈酸帶醋。
想到這——
王珺也就收回了目光。
她對蕭無玨不感興趣,自然也對他送來的禮物不感興趣。
「多謝王爺。」她的嗓音就同她的面容一樣冷淡,沒有歡喜也沒有愉悅,甚至連一絲一毫的起伏都沒有,等說完,王珺也沒有主動去接,只是朝身側的連枝看去,淡淡道:「收起來吧。」
這卻是有些太不給蕭無玨面子了。
連枝察覺到在郡主說完這話的時候,那位魏王殿下身上的氣場一下子就變了,好在也就一瞬的光景,那股子氣場便又重新變得溫和起來。
她如今好歹也跟著郡主見過齊王幾回,雖然有些畏懼魏王,到底也沒有太過害怕,便聽從王珺的吩咐,硬著頭皮走上前同蕭無玨福身一禮。
蕭無玨看著走到跟前的連枝,又望了一眼不遠處的王珺,眼看著她神色淡淡的模樣,握著禮盒的手忍不住又攥緊了幾分。
倘若不是他慣來會裝,只怕這會臉上這層面具就該呈現出幾分龜裂的景象了。
即便知曉王珺不喜歡他,卻也沒想到她竟然連半點面子都不肯給了……蕭無玨此時的心下並不如以前那樣平穩,就連那雙眼眸也有些微沉。
不過最後他卻只是笑了笑。
沒有為難旁人,笑著把手中的盒子遞了過去。
等到連枝捧著禮盒退到王珺的身後。
蕭無玨才又看向王珺,他沒有把先前這一樁事放在心裡,仍舊語帶關切得問道:「我聽說上回你出城遇見山賊了,可有受傷?」
這上回說得便是那日在城郊遇害的事。
那日他們進城的時候到底是弄了好一通陣仗,又是蕭無珩親自送她回來的,因此在解決完馮婉的事後,王家對外說得是「去寺廟的路上遇見山賊,幸得京兆衙門的秦少尹和齊王殿下及時出現,才免於危難」。
不過蕭無玨手下能人眾多,自然知道那日的事沒有那麼簡單。
只是這到底是王家的家事,王家既然秘而不宣,他也沒必要在這個時候揭穿……只是想到那日是蕭無珩救了她,他這心裡難免有些不舒服。
不過除了這一份不舒服之外——
蕭無玨此時心裡更多得卻還是對王珺的擔憂和關心,他是真得擔心眼前這個小丫頭的。
耳聽著這話,王珺忍不住又擰起了眉。
她心裡總覺得這一世的蕭無玨實在是有些太奇怪了,前世她和蕭無玨相處幾年,可以清晰得分辨出蕭無玨任何時候的情緒。
自然——
她也能夠察覺出此時的蕭無玨是真心的。
倘若蕭無玨是虛情假意,王珺自然也不會當做什麼,畢竟這個男人慣來會裝,可此時這個男人竟然是在真得關心她?
他在想什麼?
想到這,王珺抬眸朝人看去,站在她身前的這個男人頭戴白玉冠,身披灰色大氅,眉目微垂正一瞬不瞬地望著她,而那張溫和清雋的面容上正摻著未加掩飾的擔憂。
蕭無玨擔心一個人的時候。
即便是假意,也能裝出三分真心,更何況此時的他還有著十分真心。
他就這樣垂眸望著她,那雙清亮溫和的眼中好似只有她一人,眼看著蕭無玨這幅模樣,王珺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倒也怪不得這長安城中貴女紛紛被他所迷,蕭無玨的確是有這個資本。
不過無論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都同她沒有什麼關係了。
她已經不會再信他。
思及此,王珺便又收回視線,也收起了心中的這些思緒。
她先前望著蕭無玨的時候,從始至終都沒有表露過什麼情緒,只是神色淡淡得望著他,如今不再看人,也只是語氣平平得同人說了一句:「多謝王爺掛心,我並無大礙。」
等前話一落——
王珺便又跟著一句:「裡頭祖母還在聽戲,我該回去了。」說完,她便朝人點了點頭,而後也不等蕭無玨開口,轉身朝來時的路走去。
連枝看著自家主子離去,自然也不敢耽擱,忙朝蕭無玨行了一禮後便跟著人的步子離開了。
而蕭無玨望著王珺離去的身影,身形未動,那張溫和的面容卻是徹底沉了下去。
王家七娘在外素有不好親近的名聲,以前蕭無玨也是這麼認為的,因此即便她再冷淡,他也沒覺得什麼……可在瞧見過長樂和蕭無珩站在一起時的畫面,他才知道,這個對他時常冷著一張臉的人,可在他那位二弟身前卻鮮活得不行。
她會害羞會臉紅,也會同人撒嬌,還會在其他人的面前維護他。
想到這——
蕭無玨又想起當日王珺同他說得那些話。
他的臉色變得越漸陰沉起來,就連負在身後的手也忍不住握緊。
……
連枝緊跟著王珺的步伐在走出那條小道。
等到察覺不到身後的那道視線時,終於是鬆了一口氣,先前主子同魏王說話的時候,她是狠狠捏了一把冷汗,如今這手心還冒著汗呢。
把手心貼在衣服上擦拭了下,等到把手裡的汗都擦拭乾淨,才又繼續捧著那隻禮盒朝身側的主子看去,眼看著她神色平淡的模樣,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郡主,您為什麼不喜歡魏王?」
她雖然看得出郡主不希望魏王,卻有些想不明白。
這位魏王殿下無論是為人還是性子都頗為出眾,為什麼郡主不喜歡他?不,不對……若說不喜歡,倒不如說是厭惡。
郡主好似格外厭惡魏王。
王珺耳聽著這一番話,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反問道:「那你先前為什麼害怕?蕭無玨在外的風評那麼好,你先前為何如此害怕?」
驟然聽得這一句,連枝卻是一愣。
她為什麼害怕?
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先前被魏王看著的時候,就好似有一條毒蛇在她的頭頂盤桓似得,明明以前也被齊王這樣冷冰冰得看過,可那個時候,她也沒有這種感覺。
明明魏王的性子比齊王好多了。
可為什麼先前在魏王的身前,她竟然如此害怕?
王珺見人一直沉吟不語,也沒有看她,她只是抬頭望著頭頂那一片湛藍的天,不知過了多久才淡淡說道:「連枝,這世上,不管是人還是事,有時候都不能只看表面。」
「有的人看起來冷冰冰的,其實內心比誰都溫和。」
「而有的人看起來對誰都好,其實那心裡到底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
連枝聞言,心中的疑問好似猶如撥雲見日一般,有了幾分清明。她知道郡主先前那兩句話是在說齊王和魏王,雖然還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可她也沒有多問,只是看了一眼手中握著的盒子時,輕聲問道:「郡主,這禮怎麼處置?」
耳聽著這一句,王珺倒是垂眸看去一眼,道:「收進庫房吧。」
「是。」
……
而此時的皇宮。
宣政殿中,蕭靖高坐在龍椅上,慣來淡漠威嚴的臉上難得展露了些笑顏。
他先前剛見過李正雍又同他交談過一番,知道這人是真得有本事,想著日後此人能在朝堂,也實屬他們大燕之福。
剛想讓內侍準備筆墨,親自打開詔書,打算下旨宣告世人,便聽外間有人稟道:「齊王來了。」
耳聽著這一句——
蕭靖停下手中的動作,似是想了一瞬,才朝身側內侍點了點頭。
等到內侍尖細的聲音響起,那扇大門便被人從外頭推開了,沒過多久,便有一道身影打外頭進來,來人一身石青色以金線繡走蛟的盤紋服飾,腰系玉帶,身披墨色大氅,墨發高束。
他從外頭進來,離得越近,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也就變得越發清晰。
在這凜冽的冬日——
即便殿中擺著炭火,卻也化不開他眉眼處的冷寒。
蕭靖遠遠看著蕭無珩進來,看著他如往日一樣同他行禮,看著他站在那處,想起這些日子幾位朝中老將對人的誇讚,眼中還是閃過一絲變化。他這麼多兒子裡,若說同他最像得便是眼前這個年輕人了。
無論是性子還是行軍打仗的本事。
他都是與他最像的。
可是偏偏這個孩子……
蕭靖想到這,搭在桌案上的手有一瞬的收緊,只是也就這麼一會功夫,他便又恢復如常,同人說道:「朕知曉你近來一直在處理京中的防護,底下人呈報的奏摺,朕也都看了,很好,你辛苦了……」
說完,他接過常德從蕭無珩手上接過來的摺子翻閱一看。
眼看著上頭寫著京中以及京郊的防護,還有每個營將士的情況和分配,縱然是蕭靖也不得不誇讚蕭無珩一句。
怪不得世人稱呼蕭無珩「戰神」,這個年輕人的確厲害,這才多少日子,他就已經把京中、京郊大營的情況都探查清楚了,不僅如此,還做出了相應的防護和準備。
這些年大燕雖然太平,可有些事卻不能不防,只是蕭靖如今常年待在宮裡,縱然眼線無數,可有些事總歸還是探查不到的,就比如這次京郊的防護,還是蕭無珩與他說了之後,他才知道這裡頭的弊端。
先前剛把李正雍招攬入朝,如今又得到這麼一份奏摺。
縱然是蕭靖也免不得喜笑顏開,垂眸看去,剛想誇讚人幾句,便察覺出眼前這個年輕人較起往日實在是瘦了不少,想著他近段日子的辛苦,蕭靖的語氣不免也變得溫和了許多:「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等回頭好生休息幾日。」
說完,又跟著一句:「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若是以往,蕭無珩也不過淡淡說一句「不用」。
可今日——
蕭靖這話剛落,他便單膝下跪,與人說道:「兒臣想請父皇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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