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幽幽的女聲在屋中響起。
馮婉神色怔怔得望著王珺,眼看著不遠處那張美豔的面容,腦中不時迴響起她先前說得那句話——
「元嘉三年,七月,我那個剛剛出世不久的哥哥,死了。」
元嘉三年,七月。
那個剛剛出世的孩子。
馮婉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臉色煞白,就連步子也忍不住往後倒退。或許是因為神色太過倉惶的緣故,她的手正好觸及到身後的燭臺,那上頭的燈油被她這麼一碰,明晃晃得砸在她的手背上,燙得她忍不住尖叫出聲。
王珺看著她這幅模樣,臉上卻沒有絲毫情緒。
她只是仍舊神色淡淡得,用那雙漆黑幽深的瞳仁,望著她,口中是一字一句得同她說道:「馮氏,你還記得他死前的樣子嗎?」
你還記得他死前的樣子嗎?
原本正抱著手背痛呼著的馮婉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神色又是一怔,她還記得那個孩子死前的樣子嗎?
馮婉原本以為不會記得,畢竟這過去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
可當她側頭朝眼前的少女看去,望著那雙漆黑的瞳仁時,不知怎麼,她的眼前就想起了那個孩子,那個才出世不久的孩子。
她曾見過那個孩子鮮活的模樣。
圓碌碌的一雙大眼睛,白嫩嫩的皮膚,不喜歡哭,見誰都是笑著的。
那個時候,老成國公也還活著,就連他這樣不苟言笑的人,每回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都忍不住多抱一會,還總說那孩子像他,以後一定會大有成就。
那會,她的祀兒也才出生沒多少時間。
原本那個孩子還沒出生的時候,家裡人的目光都在祀兒的身上,就連她的地位也因為祀兒在家中提高了不少,可那個孩子一出生就奪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都是王家的孩子,都是一樣的嫡子嫡孫,憑什麼崔柔的孩子就能勝出一籌?
平日裡崔柔勝出她的已經夠多了,憑什麼就連孩子都要比她好?馮婉本就嫉妒崔柔,而因為那個孩子,更是恨透了崔柔。
就在那日日夜夜的自我折磨之下——
她終於下了一個以前從來不敢想像的決定。
她做得很好,根本沒人發現那個孩子死亡的真相,所有人都以為那個孩子是被丫鬟照顧不周才會突發身亡。
是意外,是丫鬟的粗心大意。
沒有人發覺這是她設下的局,就連素來精明能幹的庾老夫人都沒有發覺。
馮婉還記得那日清早,二房傳來四少爺病逝的消息。
她過去的時候,崔柔坐在床榻邊上了,手中緊緊得抱著那個孩子。
而那個孩子呢?那個往日鮮活的孩子冷冰冰得躺在崔柔的懷裡,以前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再也睜不開了,就連那張小臉也是青白的。
那日之後,王家就再也沒有四少爺了。
而她的祀兒在那個孩子死後,自然順理成章成了老夫人膝下最為疼愛的孫兒,那幾年,她過得很好,即便瞧見崔柔後來生了女兒也沒有做什麼。
一個女兒再得寵也翻不出什麼天來。
倒是王禎出生的時候——
她動過心。
只是經歷了第一個孩子的不幸身故,後來崔柔對於她那兩個孩子可謂是事事親力親為,整個二房也都被她弄得跟個鐵桶似得。
她就算再動心也沒了法子。
心裡的思緒想到這,而後是又想起王珺先前說得話,馮婉不明白,為什麼這一樁她認為天衣無縫,不會有人知曉的真相,還是被王珺知道了?
還不等她多想,那雙微微垂下的眼睛便瞧見王珺越走越近的身影,月白色的雙面繡鞋,鞋尖上頭還墜著一顆明珠,隨著走動正在輕輕搖晃。
「看三嬸這幅樣子,應該還記得才是。」
伴隨著這一道聲音,王珺已經站在了馮婉的身前,她的身量比馮婉高,此時站在馮婉的身前,正好把身後的燈火都給掩蓋住了,使得這一處的光線變得有些晦暗不明。
馮婉自然也察覺到了。
她抬頭望去,眼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面容也不知怎得竟心生幾分害怕,她的腳步不住往後倒退,或許是因為退得太快的緣故,一個趔趄竟直直摔倒在地。
可她卻來不及起來,只是望著她,道:「你,你要做什麼?」
馮婉的聲音有些尖銳,尤其是在這夜裡。
可因為害怕,那一份尖銳便又帶了些顫抖,她睜著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王珺,臉色煞白,倘若不是因為身此時後已經退無可退,只怕這會她還是會不住往後退去。
「我要做什麼?」
王珺一直沒有變化的臉色,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突然變了臉色,她快走幾步直接走到馮婉的身前,而後屈膝半蹲,伸手掐住馮婉的手腕,垂眸低頭直直看著她,冷聲說道:「你說我要做什麼?」
「馮氏!」
她的聲音突然高了許多,連帶著握著馮婉的手又多用了些力道。
王珺就這樣握著馮婉的手腕,俯身逼近她冷聲說道:「當年你為了保全三哥的地位竟然連一個嬰兒都不放過。」
「馮氏,你可真是好狠的心啊!」
耳聽著這話——
馮婉張口想說什麼,只是看著眼前這張陰沉的臉,卻一個字都吐不出。
眼前這個少女可不是能哄騙的性子,她一步步設局,誘她入局,最後走到她的眼前同她說這些話,倘若不是早就查清楚,她絕對不可能這麼做。
此時她說再多也是沒用的。
想到這——
馮婉的臉色變得越發煞白,她慘白著一張臉望著王珺,好一會才抬著臉,顫聲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
這一回王珺終於回答她了。
她仍舊低頭垂眸望著她,美豔的小臉上掛著笑,可那兩片豔麗的紅唇卻被她緊抿成一條直線,掩不住的恨意:「我想做什麼啊?」
王珺又重複了一遍。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半俯下身子,目光直直得望著她,冷冽而又清晰的嗓音在馮婉的耳邊響起,似是從地獄歸來勾人魂魄的使者:「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我要的從來都很簡單。」
耳聽著這句話,馮婉卻嚇了一跳。
她猛地抬頭看去,一時都顧不得眼前少女那雙陰沉而又黝黑的眼睛,驚叫道:「你要我死?」說完,還不等王珺回答,她便自行說道:「不,不可能。」
不可能,她怎麼可以死?她的兒子還沒高中,兩個女兒也還沒出嫁,她還等著有朝一日可以再出去,她怎麼可以死?
想到這——
她又抬眸看向王珺,手掌撐在冰涼的地上,望著眼前少女的這張臉,厲聲道:「難不成你還敢殺了我不成?」
「王七娘,我可是你的長輩!」
世人最重名聲也信鬼神,這會觀音菩薩還在屋子裡擺著,難不成這個死丫頭還真敢殺了她不成?她不敢,倘若她敢的話,早在先前就動手了。
馮婉想到這,連帶著聲音也有了些底氣,被人握著的手腕掙扎了一番,掙不開,便鐵青著一張臉,說道:「神佛在天上看著,你敢殺我嗎?」
王珺耳聽著這話,卻似聽到了極好笑的笑話。
她是從地獄浴火歸來的人,怎麼會怕死神呢?只是望著馮婉這張臉,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她開恩似得鬆開了先前緊握著她手腕的手,柔聲說道:「三嬸這話說得倒也不錯,你是長輩,我若殺了你,只怕以後夜夜難眠呢。」
「如今三嬸在家廟也挺好的,你日後就在這頤養天年吧。」
眼看著面前這個少女突然跟變了個人似得,馮婉一時也有些怔忡,可她不覺得這個丫頭會這麼好心。
先前她說那句話的時候,不是開玩笑的。
馮婉想到這便又皺緊了眉,連帶著聲線也收緊了起來,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王珺此時已經站起身了,耳聽著這一句,似是覺得好笑便又垂眸看了她一眼,手中的帕子輕輕掃著膝蓋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塵,口中是一字一句得同她說道:「三嬸這話說得有趣,我不是同你說了嗎?日後三嬸在這好好頤養天年就是。」
「只是——」
說到這,嗓音微頓,她望著馮婉的目光仍是帶著笑的,只是聲音也在這夜裡卻帶著徹骨的冰寒:「如今城裡這麼亂,誰知道以後會出什麼事呢?您不在家,可五姐和八妹還在呢?這大好的年紀,要是以後出個什麼事就不好了。」
滿室燈火打在王珺的身上。
她的面容被那通明的燭火打得越發明豔起來,她就站在那處,噙著笑望著她,卻讓馮婉心中生出無盡的害怕。
她也不知怎得,突然好似生出一股子力氣站起身朝王珺撲了過去,口中也是厲聲說道:「王七娘,你敢傷害她們?」
「我不會放過你的!」
可她的手還沒撐到王珺的身上就被人握住了手腕。
而後被王珺輕輕一甩,馮婉整個人便又被摔在了地上,腰肢正好碰到桌腿,那上頭的茶盞也因為顛簸的緣故搖晃出來,冰冷的茶水傾盆似得從上頭徑直落下打在馮婉的臉上。
屋子裡雖然擺著炭火,可這茶水的冰冷還是讓她忍不住驚叫出聲。
「不放過?」
王珺一邊說著話,一邊是蹲下身,伸手掐住了馮婉還沾著茶水的下巴,逼得人仰頭,嗓音冷冽而又淡漠:「馮氏,你現在還有什麼資格不放過我?」
「你看看你如今這幅苟延殘喘的樣子,哪裡還有以前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樣?哦對了……」她說到這,輕輕一頓,唇角微掀,露出一個極美的弧度:「你想知道如今馮家的結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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