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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朝燕歌行 - 第十集 今朝元正第五章 九天閶闔字體大小: A+
     
    第五章九天閶闔程宗揚交待童貫沉住氣,自己反而有點沉不住氣了。謝無奕顯然有話要對自己說,能讓這麽個紈絝大爺上心的事,想想也不會是小事。宋國這邊更清奇,正使居然失蹤了,剩個小太監被趕鴨子上架。

    據程宗揚所知,六朝在彼此的都城都有常駐的官員,漢國也有,抵達長安時還來拜見過,只不過自己當時人還沒到,被吳三桂帶著呂奉先出面打發了。正常情況下,童貫應該跟駐地的官員溝通,而不是自己冒充正使……

    程宗揚不由回頭看了童貫一眼,這小家夥,出頭的心思還真熱。

    六朝使節各有席位,程宗揚剛入席坐定,拿起茶盞,便聽到門吏通傳,“昭南使節,申服君到!”

    程宗揚差點兒把茶盞打翻。申服君跟自己不熟,大夥兒根本就沒見過。問題是自己跟他女兒可不陌生——申婉盈,卓雲君的親傳弟子!跟自己有過好幾腿關系那種。

    不會這麽巧吧?謝無奕、童貫、申服君,有的沒的全趕到一塊兒了?長安城這地面這麽邪門?

    程宗揚心裡嘀咕著,只見一名頭戴高冠,身著烏衣的五旬老者踏進閣內。他腰間懸著一串珠玉長佩,右手扶著一柄樣式古拙的長劍,大袖飄飄,行如流雲,向眾人略一頜首,然後一言不發地入席落座。

    程宗揚有些心虛地呼了口氣,幸好申服君沒帶著女兒,不然要在這裡被人當場認出來,再來個當庭哭訴,恚罵自己這個負心郎,那場面可就太尷尬了。

    程宗揚側了側身體,避免與申服君視線相接,接著又聽到一聲通傳,“秦國正使,中大夫徐客卿到!”

    程宗揚聞聲,不由來了一絲興趣。六朝之中,自己唯一沒打過交道的,就是秦國了。他一直有些好奇,自己會不會遇見白起、商鞅、韓非、孫武這些猛人?說不定還有荊軻、聶政這些名垂後世的刺客。

    程宗揚饒有興致地舉目望去,接著眼珠子險些掉出來,手裡的茶盞“咣”的一聲掉在案上。

    此時昂然而入的秦國正使披著一襲華麗的玄黑色羽服,頭戴著一頂翠羽冠,拿著一柄白羽扇,打扮得跟鳥人一般,烏髮如墨,飄然出塵,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問題是那張臉——居然也是自己的熟人!而且是一個自己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熟人!

    程宗揚不知道秦國有哪些赫赫有名的傳奇人士,但眼前這位,他敢一萬個肯定,絕對不是秦國人!

    那人帶著一絲矜持的笑容向眾人微微頜首施禮,到了程宗揚這邊,眼睛猛地一亮,接著又很快收斂起來,毫無異狀地從容入座,風度翩然地搖著白羽扇,看不也看這邊一眼。

    看著秦國使節誇張的打扮,要不是那張臉長得一模一樣,程宗揚都不敢相信他就是蒼瀾那個面帶菜色,衣不蔽體的落魄家夥——徐君房徐大忽悠!

    程宗揚使勁閉上眼睛,然後睜開,仔細看去,確定不是自己眼花了。

    不會是雙胞胎吧?程宗揚正在起疑,只見他貌似無意地扯起衣袖,露出裡面一抹輪廓渾圓的瑩潤晶光。

    水晶球!程宗揚終於確定這家夥就是徐大忽悠本人,可怎麽也不明白他為何會這麽巧也在長安,又為何會變成秦國正使?

    長安城這地面真是太邪了!

    程宗揚一時間坐如針氈。六朝之中,除了唐國是東道主,自己身為漢使,其他四朝的使節居然或多或少都與自己有些關系……程宗揚忽然懷疑,這會不會一個專門針對自己的圈套?不然怎麽會巧合到這種地步?

    可若是專門為自己布個圈套,硬是牽涉到六朝正使,這背後布局的勢力得有多大?真要遇見這種對手,自己還有什麽好反抗的?直接躺平挨捶好吧!

    程宗揚按下一問究竟的心思,若無其事地換了茶盞,慢慢品著茶湯,等待宮門開啟的時刻。

    ◇    ◇    ◇“漏止更盡!”一名吏員長聲呼道。

    玉漏已盡,負責維持秩序的幾名監察禦史站好位置,一眾文武官員陸續來到庭中,按照品秩高低各自站定。程宗揚作為漢國使節,位次在親王、郡王、一品官員之後,接著是二三品的官員、屬國使節和四五品的官員。五品以下就沒有資格參加朝會了。

    一片衣冠煊赫中,程宗揚看到江王李炎,雙方微微頜首示意,分別入列。六朝之外,尚有一堆大唐屬國的使節,有些使者對規矩不熟,監察禦史還要在旁指點,上千人的隊伍好不容易整頓完,然後由屬吏打著燈籠,步行前往丹鳳門。

    五更已過,天色仍然漆黑一片,天際掛著幾顆殘星,清冽的寒風拂起衣角,寒意侵人,耳邊不時傳來環佩和步履的輕響。

    行至丹鳳門,正值破曉時分,夜色退去,天際泛起蒼茫的曉色。

    漏下二刻,巨大的宮門緩緩開啟。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片巨大的廣場。整個廣場長一裡有余,寬逾三裡。筆直的禦道將廣場分為兩半,龍首渠自東而西蜿蜒流過,前方是五座白玉拱橋,與丹鳳門延伸而來的五條禦道相連。

    正中的禦道和禦橋都是皇帝禦用,大臣只能走兩側。與漢國出則為將,入則為相的風格不同,唐國官員更加職業化,文武涇渭分明,文臣在東,武將在西。使者們也分為兩處,漢、秦在東,晉、宋、昭南在西。

    程宗揚昂首闊步,似乎與後面的徐君房素不相識。徐君房右手托在胸前,左手長袖飄舞,目不斜視,只是眼珠子不住亂轉,顯然被大明宮的規模驚到了。

    禦道兩邊林立著披甲執仗的翊府衛士,他們身著玄黑衣甲,猶如兩條墨線,筆直伸向廣場盡頭。廣場盡頭是一道長無邊際的宮牆,不過由於地勢的關系,那道宮牆絲毫阻擋不了視線。從禦橋上望去,能看到宮牆之內,兩座精美大氣的閣樓巍然聳立,東面為鍾樓,西為鼓樓。

    在鍾鼓樓之後,緊接著又是兩座規模更加龐大,裝飾更為華美的巨型閣樓,東西分別是翔鸞閣、棲鳳閣。兩閣都座落於五丈高的台基上,三面猶如刀切一般整齊,居高臨下,氣勢崢嶸。閣後兩條長長的廊橋斜著向上,與最高處的正殿相連,猶如探出的龍爪,踞伏在正殿之下。

    兩座閣樓之間,便是大唐最宏偉的宮殿:含元殿。含元殿的台基同樣是五丈高,但整座含元殿位於龍首原的至高點上,比起規模驚人的翔鸞、棲鳳二閣還要高出數丈,從下方往上望去,直如天上宮闕,在破曉的天色下,散發出夢幻般的光芒。

    隨著丹鳳門開啟,宮內的承天門、長樂門、永安門、嘉德門……一道道宮門陸續開啟。承天門前的翊府衛士已經換成十六衛中的左右驍衛,他們披著金燦燦的光明鎧,衣甲鮮明,手持橫刀,列好儀仗。

    門外一名身著朱衣的禦史長聲道:“就班!”

    佩劍的官員們紛紛解下佩劍,除去靴履,從袖中取出朝笏,捧在手中,然後站好班次。禦史屬吏們捧著書冊,逐一核對人員。

    一些高級官員有著劍履上殿的資格,佩劍未取,不過據程宗揚所知,他們攜帶的佩劍大都是些未開鋒刃的樣子貨。

    傳點完畢,天色已亮,上千名官員鴉雀無聲,整齊分為文武兩隊。

    承天門前,夾階、監門兩名校尉拿著門籍,開始唱籍。

    “撫王李紘。”

    “在。”

    最前面一名親王應聲而出,由夾階校尉象征性地在身上一拂,踏入門內。

    唐國皇室特別能生,隨便拉出一位皇帝、親王,都有一堆兒子。這位撫王按輩分來算是當今唐皇李昂的爺爺輩,年紀不過是中年。

    接下來爺爺叔父輩的親王還有好幾個,監門校尉唱道:“光王李怡!”

    “在。”

    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聞聲上前,不小心踩到袍角,跌了一跤,頭上的金冠掉落下來。

    人群中發出一聲嗤笑,李炎一邊毫不客氣地奚落自家這位笨手笨腳的叔父,一邊抬腳將金冠踢了回去,李怡雖然是叔父輩,年紀卻比唐皇李昂還小一歲,比李炎也大不了多少,他有些狼狽地撿起金冠,結果沒拿穩,又掉了一回。

    人群中傳來一陣低笑,諸王同住在十六王宅中,都知道這個李怡愚笨得緊,結果元正大朝會上又出了一回醜。

    “勿得君前失儀!”監察禦史趕緊出聲,才把這事壓下去。

    “江王李炎。”

    “在!”

    李炎昂然上前,踏入承天門。

    “安王李溶……”

    “陳王李成美……”

    一眾親王陸續進入,李成美是敬宗幼子,李昂、李炎的侄兒,也是輩分最小的一位親王。再往後應該是郡王,但幾位郡王都掛著節度使的頭銜,各據一方。唯一在朝的博陸郡王李輔國又在皇帝身邊伺候,因此李成美之後,便是朝中的宰執等一品官員。

    “王涯!”

    “在。”

    程宗揚仔細看了眼這位大唐宰相。王涯七十多歲年紀,精神倒還健旺,跟他孫子王顯長得挺像,都是上身長,下身短。

    “李訓。”

    “在。”

    這是李植的父親,另一位宰相,看起來也是相貌堂堂。

    “王鐸。”

    “在。”

    這位是吏部尚書,出身世家,累世富貴,舉止從容,風度翩翩。

    “鄭注。”

    “在。”

    工部尚書,出身不怎麽樣,但極擅言辭。據說跟宦官打得火熱,而且深受唐皇李昂信重。

    監門校尉終於叫到自己的名字,程宗揚上前一步,與前面眾人一樣,平舉雙臂,由夾階校尉拂了拂身上,確認未攜帶犯禁物品,然後踏入門中。

    巍峨的翔鸞、棲鳳二閣拔地而起,氣勢迫人,中間的含元殿高居台上,殿前垂下兩條長長的坡道,如龍垂其尾,這便是有名的龍尾道。坡道上鋪著朱紅的長毯,兩排身著黃衣,腰系烏帶的內侍抱著拂塵,立在道旁。

    一眾王公大臣沿著龍尾道魚貫而上,程宗揚遠遠看到衛國公李藥師的身影,緊隨在幾名旁系親王身後。

    “此乃吾隨身法寶,名曰妙法天球,尺寸之間,包羅萬象,神光開合,從不離身……”

    程宗揚回頭望去,只見徐君房正托著那隻水晶球侃侃而言。兩名校尉和監察禦史小聲商量幾句,最後揮手放行。

    程宗揚咳了一聲,略微放慢腳步。等徐君房走近,低聲道:“怎麽回事?”

    徐君房滿腔幽怨地說道:“還不是被你給害得?我這鴨子被趕上架,可就下不來了。”

    程宗揚一頭霧水,徐君房成了秦國使節,怎麽是自己害的?

    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步入承天門內,兩邊的左右驍衛換成了左右衛,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眾目睽睽之下,再多的疑問也只能先憋著。

    程宗揚匆忙道:“我在宣平坊,去哪兒找你?”

    “鴻臚寺驛館。”

    程宗揚有點後悔,段少卿多次邀請自己入住驛館,當時要是給他點面子去一趟,說不定早就跟徐大忽悠接上頭了。

    沿著漫長的龍尾道一路向上,前面的官員們雙手捧笏,目不斜視。程宗揚沒帶朝笏,袍服也與唐國的官員不同,看上去與眾人格格不入。不過沒帶朝笏也不是他一個,六朝使節除了童貫似模似樣地捧了支象牙笏,其他幾位都空著手。後面一眾屬國的使者更是奇形怪貌,什麽模樣的都有。

    程宗揚眼角余光一閃,在西邊龍尾道上的武職官員中,看到那個魏博來的樂從訓,不由想起一直沒有回音的義姁,還有潘姊兒……她不會趁機逃跑了吧?死丫頭給她下過禁製,不過以光明觀堂的手段,也許有辦法解開……

    從龍尾道登頂的一刻,一縷陽光從地平線躍出,宮殿上金黃的琉璃瓦瞬間綻放出耀眼的光輝,驅走了最後一絲黑暗,仿佛整個長安城都變得明亮起來。

    含元殿內鋪著華麗的地毯,踏在上面,沒有半點聲息。殿中一排排蟠龍巨柱足有兩人合抱,高及兩丈,每根柱下都有兩名內侍左右而立。此時大殿內匯集了千余名官員,數以百計的內侍、宮女,仍不嫌擁擠。如此規模的殿宇,也就漢國差可比擬,宋國、晉國的宮室都要相形見絀。

    大殿正前方設有王、公以及客使的席位,正如段少卿所言,漢使的專席位於最前方。正中的玉階上是唐皇禦座,座後設有被稱為黼扆的屏風,座前列著一張玉製的幾案,座前左右設有熏爐,此時爐上香煙嫋嫋,在禦座周圍繚繞浮動,猶如蟠龍吞吐雲氣。

    殿內千余人鴉雀無聲,諸王公卿在各自席側躬身而立,靜候皇帝臨朝。

    辰時將至,雲板聲響。一名戴著雞冠狀紅布績頭的衛士高聲呼道:“聖上駕到!拜!”

    殿內眾人同時拜到,口稱:“萬歲!”

    幾名內侍手擊雲板,快步走出西序門,接著是手捧皇帝玉璽的符寶郎,幾名身著紫袍,頜下無鬚的宦官,隨後數名宮女手執障扇,迤邐而出。

    官員們依照朝儀,伏身拜倒,不敢仰視。程宗揚倒是不在乎,抬眼看了個仔細。那些障扇是用孔雀翎毛編造而成,長約三尺,光澤燦然。此時連成一片,只能從扇下的空隙隱約看到皇帝袞服的衣角。

    監察禦史眼看著漢使君前失儀,但此時也無計可施,只能怒髮衝冠地奮筆疾書,待散朝之後再行質問。

    一排障扇行至階上,將禦座遮得嚴嚴實實。片刻後障扇散開,正中的唐皇李昂出現在禦座上。他頭戴冕旒,身著玄衣纁裳,帶劍服佩,系著長綬,舄靴上鑲著金飾。六名執扇的宮女退到座後,符寶郎將玉璽擺在案上,跪坐在階下。

    李昂二十多歲年紀,與漢國天子和宋主年歲差不多,頜下留著短鬚,相貌與李炎相似,只是多了幾分文雅和清秀。

    不過最吸引程宗揚目光的是禦座周圍的五名太監。禦座右前方是一名頭髮花白的紫袍老者,他腰懸金魚袋,面相猶如一個老婆婆,皮肉鬆弛,只不過一隻鷹鼻使他面相平添了幾分陰鷙。

    博陸郡王李輔國,一個封王的太監。程宗揚朝旁邊的席位看了一眼,恐怕沒有人知道,這下面還有一個將來會封王的太監。天底下爵位最頂尖的兩個太監遇到一起,著實值得紀念。

    小貫子可比自己上路多了,這會兒伏在地上,頭都不敢抬。只看這態度,就是個懂事的。

    禦座左右各有兩名紫袍宦官,程宗揚按照楊玉環當初的介紹,一一對應。胖乎乎長得像個麵團一樣的是魚朝恩,神策軍觀軍容使。濃眉大眼,膚色蒼黑的是仇士良,掌左神策軍。

    程宗揚後來才知道,仇士良與窺基一樣,同樣是武將勳貴出身,人家五個兒子都是入宮之前生的。這會兒下巴光溜溜的,看來是真割了。

    四方臉,臥蠶眉的的是王守澄,樞密院左樞密使,掌軍事。八字眉,面容瘦削的是田令孜,樞密院右樞密使,掌政事。

    這一王四公軍政全拿,什麽國家大事,他們五個商量著就辦了,下面這千余官員隻用聽命就行。至於皇帝,擺在禦座上就夠了。

    據說當初李昂登基時,因為前面一連幾位皇帝橫死,李輔國還特意安慰他:聖上但內裡坐,外事聽老奴處置。李昂感激之下,封其為博陸郡王。

    李輔國拿著玉柄拂塵,抬手一揮,尖聲道:“再拜!”

    立在柱下的內侍齊聲道:“再拜!”

    官員們再次拜倒,“萬歲。”

    再拜之後,身為司空,平章軍國事,群臣排名第一的王涯站起身,走到西階席前。他先脫去靴子,然後跪坐在地,一絲不苟地解下佩劍,放在席上。隨後起身踏上玉階,走到案前,跪倒稱賀。

    “臣,司空王涯言:元正首祚,景福惟新,伏惟開元神武皇帝陛下,與天同休!”

    唐皇垂拱端坐,李輔國道:“起。”

    王涯起身,倒退著走下玉階,回到西階席前,佩劍納履,回到席間。

    李輔國長聲道:“拜!”

    群臣伏身再拜,“萬歲!”

    仇士良踏前一步,“詔!”

    掌管政事的右樞密使田令孜上前跪拜,雙手舉過頭頂。仇士良將一卷黃綾禦詔放到他手中。田令孜托著詔書,畢恭畢敬地退下玉階,然後走到群臣東北,面西而立,尖聲道:“有製!”

    群臣拜倒承旨。

    田令孜展開詔書,拖著聲音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履新之慶,與公等同之!”

    群臣山呼道:“萬歲萬歲萬萬歲!”

    接下來,王公重臣入席就座,百官躬身侍立。從尚書省開始,稟報各部一年來的功績。然後是各州郡刺史,藩鎮派來的官員述職奏事,敬獻賀禮。

    唐國三百余州,不過基本被四十八藩鎮分割佔據,藩鎮以外的只剩下三四十個。饒是如此,近百名各地官員逐一拜賀敬獻,還是花去不少時間。

    冗長的儀式從清晨開始,一直持續到午時前方告一段落。接著還沒有完,六部、州郡、藩鎮之後,輪到各方使節拜賀。

    程宗揚坐得昏昏欲睡,終於輪到自己,趕緊起身道:“漢國使臣程宗揚,為皇帝賀!”說完遞上一份禮單便算完事。

    內謁者接過禮單,逐一宣讀,無非是金珠玉璧等物,唯一的不同是多了霓龍絲衣十套,而且位置很靠前,聽起來就很珍貴的樣子。畢竟是自家生意,這麽好的廣告機會,肯定不能錯過。

    李昂一直高踞禦座,等內謁者宣讀完,才第一次開口,“貴使遠來辛苦,還請代朕向貴天子問好。”

    程宗揚隻好再次起身拜謝,“臣遵旨。”

    方才記下漢使失儀的監察禦史愣了一下,皇帝出席元正大朝會向來是不發禦音的,所有要宣讀的內容都由宦官代勞,若說失儀,這該是皇帝失儀了。

    他滿心糾結地斟酌半晌,最後咬牙提起筆,將漢使失儀的字句統統抹掉。

    隨後晉、宋、昭南使節一一拜賀,晉國使臣謝無奕的賀禮是珍珠十斛,玉馬一對,丞相王茂弘手書的長卷一幅。宋國使臣童貫敬謝的賀禮是絲綢千匹,玉屏兩副,金製的水運鍾一台。昭南使臣申服君的賀禮是象牙百支,犀角十對,瑪瑙雕成的酒樽、器具數十件。

    到了秦國使者,身著羽服的徐君房起身離席,一手托起水晶球,“秦國使臣徐君房,願為皇帝陛下佔卜,敬賀大唐國運宏開。”

    殿中寂無聲息,群臣像看傻子一樣看著這位秦國使者。別人敬獻的都是金玉寶物,你佔一卦當賀禮?據說秦國去年遭了災,可都窮到這地步了嗎?

    徐君房旁若無人地走到玉階之前,雙手捧起水晶球,舉過頭頂,一邊邁著步子,一邊吟誦道:“天地之母兮,陰陽之根。日月之宗兮,水火之本。五行之祖兮,三才之元。高天厚地兮,洞府仙山。玄象靈官兮,神仙聖眾。風雨晦朔兮,春夏秋冬……”

    程宗揚幾乎有捂臉的衝動,春夏秋冬都出來,大忽悠的咒語都這麽隨便嗎?

    眼看著徐君房裝神弄鬼,殿上官員神情各異,都不明白秦國這是什麽意思?萬裡迢迢派來個跳大神的,在元正大朝會上當著大唐百官,六朝使臣,四方屬國的面,轉著圈的丟臉?這是不打算過了?

    徐君房終於站定,舉起水晶球,朝天說道:“小子徐君房,願奉十年壽命,伏請昊天上帝,求佔大唐國運。”

    他緊緊閉上眼睛,大喝一聲,“妙法天球,開!”

    一片熾白的玄光從他手中放出,那隻水晶球仿佛化為一輪烈日,光芒四射。緊接著,刺眼的白光收斂成一個丈許大小的圓球,將徐君房上半身籠罩其中,在他頭頂的位置浮現出雲朵的輪廓。

    光影飛速變幻,仿佛以極高的速度穿過雲層,當最後一片雲霧消失,一片蒼青的大地出現在白光中間。

    殿中響起一片驚呼聲,巨大的光影中,山脈、河流清晰可見,大片大片的田地如同翠玉,點綴著無數鏡面般閃亮的湖泊,仿佛一位神祇正從天上俯瞰大地,五湖四海盡收眼底。

    無論玉階上的一眾宦官、宮女,還是殿內的王公大臣,全都張大嘴巴,吃驚地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連高居禦座的唐皇也不顧禮儀,“騰”地站起身,緊張地盯著變幻的光影。

    這是哪裡?是大唐嗎?大唐的疆域,大唐的國土,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大地徐徐展開,咫尺千裡,方寸之間包容天地。而且這一切都是活動的,雲在動,水在動,田野中青綠的禾苗如同無邊的波浪一樣隨風起伏。

    忽然一個人影從光影一角掠過,他穿著寬長如方形的袍服,頭上戴著一頂凸起的古怪綠冠……

    沒等眾人看清,光影驀然消散,就像一場夢幻般,消失無痕。

    披著羽衣的徐君房臉色通紅,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滿頭大汗,頭冠上的翠羽也軟垂下來,看上去多了幾分狼狽。

    然而在場眾人再沒有一個人敢輕視這位秦國使者,目光中都多了幾分敬畏。

    徐君房像是舉著千鈞重物,慢慢將水晶球收到胸前,剛要舉步,忽然腳下一軟,跌坐在地。他喘息著想站起身,一連幾次都沒能爬起來。

    李昂省悟過來,立刻道:“賜茶!打扇!”

    李輔國親手捧起茶盞,走下玉階,送到徐君房嘴邊。一名宮女舉過障扇,替他扇風。

    徐君房喝了幾口茶,臉色略有好轉,嘶啞著嗓子苦笑道:“昊天之威,一至於斯。在下身負烈日,法力耗盡,險些化為烏有,驚甚,幸甚……”

    “方才……方才……”李輔國遲疑道:“咱家還看到天上有個人影?”

    徐君房低低咳了幾聲,“在下折壽十年,誠感昊天上帝,乃命仙人來賀。一點微末法術,讓諸位見笑了。”

    白髮蒼蒼的博陸郡王堆起笑臉,“豈敢!豈敢!”說著又嗟歎道:“折壽十年啊。”

    徐君房吃力地一笑,“比起大唐國運,區區陽壽也算不得什麽。”

    說著他掙扎起身,抱著方才大顯神異的水晶球伏身拜倒,“恭賀皇帝陛下!昊天降旨,大唐國運昌隆,風調雨順,四海殷富,此乃太平盛世也!”

    含元殿內,群臣仍在發怔,童貫第一個反應過來,叫道:“為大唐皇帝陛下賀!萬歲!”

    群臣連忙跟著叫道:“萬歲!萬萬歲!”

    李昂連連點頭,面前的白玉旒珠搖動著,連聲道:“好!好!好!來人,請貴使歇息片刻!散朝之後,朕當親加慰問!”

    程宗揚也是佩服,一段翼裝飛行的影像,讓徐大忽悠都玩出花來了,還仙人來賀……怪不得大忽悠穿成這樣呢,連頭冠都是跟人家頭盔上的攝像頭學的。

    徐君房露出這一手,立刻被奉為上賓,幾名宮女、內侍小心攙扶著,送他下殿休息。

    朝會至此,余下的雖然還有四方屬國敬獻各種奇珍異寶,但與秦使的賀禮相比,都變得索然無味。

    倒是來自波斯的使者引起了程宗揚一點興趣,那名使者敬獻禮物之後,在殿上聲淚俱下,稱國都泰西封被破,苦苦哀求唐國出兵,助波斯復國。

    李昂對使者的失儀並沒有表示出太多不悅,隻通過李輔國下詔,將此事交禮部敘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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