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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小飯館 - 第90章 酒後的真言字體大小: A+
     
      晨間,沈韶光攏著被子坐在床上,掀開床帷看窗子,白亮亮的,透著一股子寒氣,這雪是下大了?

      門外廊上隱隱的聲音:「小娘子醒了嗎?今日廚間做的雞湯小餛飩,已經包好了,若小娘子起來了,便下了送過來。」

      阿圓:「再等會兒吧,小娘子還睡著呢。」

      沈韶光在屋裡揚聲兒:「起來了。」

      阿圓撩開氈帘子,帶著一身寒氣進來,明奴也跟在她身後。

      阿圓剛幫沈韶光把半掩的床帷勾好,枕屏收起,明奴便躥到了沈韶光被子上。沈韶光嫌棄:「哎,哎,你身上髒不髒啊往我被子上打滾兒?」

      明奴用腦袋蹭蹭沈韶光,又舔舔她的手,仰過身子,露出肚皮。

      沈韶光無奈,你不是一隻傲嬌高冷的貓嗎?怎麼貓設崩塌以後,就破罐破摔了呢?又一邊摸它的頭臉,抓它的下巴,一邊想,要是跟你名字有關聯的某人也這麼會撒嬌,我早就繳械投降了。

      沈韶光乾脆把臉埋在它的肚皮上,吸一口氣,嗯,沒什麼泥水氣,乾乾爽爽的,看來還沒來得及去雪地里打滾。

      「它乖滑著呢,只在廊下坐著賞了會子景兒,然後就回了堂屋,跳上榻,在小娘子常用的桂布隱囊上趴著。」

      沈韶光笑起來,可以想像,一隻貓坐在屋門口廊下,平靜地嚴肅地看著白茫茫的雪,思考著它的貓生。

      越想越可樂,沈韶光舉起明奴,與它臉對臉:「麥格教授,是你嗎?我們長安的雪景兒怎麼樣?」

      阿圓是不知麥格教授是誰,只勸她:「小娘子別光玩貓了,被窩都豁騰涼了。」

      沈韶光三下兩下穿好衣服,穿鞋下床,另有婢子提來冷熱水給她兌在杯子臉盆里,沈韶光洗漱過,婢子又遞給她一碗姜水。

      小口小口喝著溫熱的姜水,沈韶光暖和起來。

      婢子要給她梳頭,沈韶光擺手,「你們忙你們的去。」自己隨手把頭髮挽個最省事的胡式椎髻,拿根絲繩綁了完事兒。

      婢子們提了雞湯餛飩來,幾個人一起吃飯。沈韶光到底不是什麼真正的世家貴女,沒有世家規矩,故而很能做到主僕同一,從前四人小酒肆時如此,如今購了大宅,一堆奴僕婢子,也是如此——只是人太多了,不好都聚齊了吃飯了。

      一看這餡兒就知道是於三公主調的,豬肉裡面放了點蝦米末和肉凍子,特別鮮!如今於三公主做灌湯,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沈韶光頗有些被拍死在沙灘上的師父式感慨。

      放假了,天又不好,能幹什麼?沈韶光領著婢子們畫消寒圖。

      因是打發工夫,這圖做得精細無比,婢子們都幫忙,就連明奴都添了一爪子。

      圖還沒畫完,門上來報,福慧長公主至。

      沈韶光趕忙出迎。

      「我想著,這樣的大雪,必須要找個雅人共賞,就想起你來了。」福慧長公主笑道。

      沈韶光點頭:「我適才也想長公主呢,想著這樣的雪天,適合一起行個風雅事,比如吃個鍋子什麼的。」

      長公主哈哈大笑:「你莫要戳穿我!你如何知道我是想吃你的鍋子了?」

      沈韶光笑道:「這大約就是——聰明的腦袋總是相似的?」

      長公主哪裡聽過這種俚俗的話,樂不可支。

      沈韶光舉著傘,福慧長公主挽著她另一隻手,兩人轉過前庭、中堂直接進了後宅。

      沈韶光與長公主說段子,「說到腦袋,我又想起一句話來。有句胡諺說『兩個腦袋總比一個腦袋好』。一位胡人小娘子在後面添了半句——在枕上。」1

      福慧長公主笑得拍沈韶光的胳膊,一邊笑一邊說道:「我道中人!我道中人啊!恨不得相逢。」

      沈韶光卻不笑,「關鍵,這是她寫在課業本子上的,她的夫子是個胡僧……」

      長公主越發笑起來。

      來到廊下,沈韶光收了傘,遞給阿圓,另有婢子挑開帘子,兩人進了廳堂,分賓主坐下。婢子捧上紅棗枸杞薑糖飲子,並些乾果糕點。

      長公主喝口飲子,打量一眼這廳堂,「你這般靈巧的人,卻喜歡這樣拙樸的擺設,也是奇怪。」

      沈韶光皺皺眉,笑道:「或許是為了把這幾分機靈藏起來?顯得拙笨樸直。」

      長公主笑道:「又作這樣怪語!」

      沈韶光與她掰扯道理:「笨了才可人疼。」

      情感導師福慧長公主道:「否,否,這全看那人在不在意你。若在意,你再乖滑,在他眼裡也是又弱又小又可憐,若不在意,便是真笨,恐怕也被懷疑居心叵測。」2

      沈韶光無言以對,長公主說的何其精闢!

      福慧長公主頗有些落寞,「我就是明明不大機靈,卻總被懷疑居心叵測的那一個,何其不幸哉……」

      沈韶光正想怎麼安慰她,福慧長公主已經笑道:「好在我也不在意了。」

      福慧長公主轉了話題,笑問沈韶光,「我來時,你在家做什麼呢?」

      沈韶光笑道:「應應景兒,與婢子們一起畫消寒圖。」

      沈韶光讓人取了來,長公主便跟她一起畫,一邊畫,一邊聊天兒。能聊什麼?不過是聊一聊吃食,說一說京中風尚,想到什麼,便扯什麼,與後世女朋友們之間聊天兒也沒多大差別。

      做完了圖,便午時了。奴僕擺上食案,端來兩個奶湯鍋子,並各種肉片魚丸菜蔬豆腐之類,並一罈子黃酒。

      沈韶光笑道:「這罈子酒據說是十幾年窖藏的老酒,我不擅飲,長公主嘗嘗。」

      福慧長公主確實是擅飲的,笑道:「我幫你鑒一鑒。」

      沈韶光煮酒,又撿了幾顆先前上的糖漬梅扔在裡面。溫好後,親自斟給福慧長公主。

      「香醇得很,確是十數年的佳釀。」福慧長公主點頭,又笑道,「你這梅子加得也好,淡淡的酸梅甜味,格外爽口。我從前只喝過泡的青梅酒,不曉得還有這種喝法兒。」

      沈韶光笑道:「若是夏天,用冰鎮過,想來更好喝。」

      福慧長公主笑道:「等夏至的時候我再來喝這冰鎮的。」

      兩人吃著鍋子,喝著酒,接著閒扯。

      「聽說,南邊人釀酒,在女兒出生時把酒埋入地下,到女兒出閣時挖出饗客,故稱女兒酒,又曰女兒紅。每年南邊總供一些,我嘗著,還不如你這個香醇呢。」長公主道。

      沈韶光笑道:「我還聽說,若是小兒郎,那酒便稱狀元紅。」3

      長公主笑道,「叫個『進士酒』或許更實際些,哪有那麼些狀元?」

      長公主見到的進士多,便以為這個容易,沈韶光與她科普,「考個進士也不易,坊間有『五十少進士』的說法,多少人考一輩子也考不中。」

      「如此說來,林晏裴斐等年紀輕輕中了進士的,還是驚才絕艷的人物了?」

      沈韶光客觀地道:「絕艷不絕艷不知道,至少是有些真本事的。」

      兩人到底又把話題扯到了郎君們上頭。

      福慧長公主對沈韶光的慫頗感無奈,「我與你說,男子是頂沒耐心的,你莫要想著他等你一輩子。你不嫁與他,他總會娶妻生子的。以你的性子,想必就相忘於江湖了。連睡都不曾睡過,多虧啊……」

      沈韶光點頭,想想多年以後,與林晏再相逢,自己帶著一堆僕從婢子,林晏或許伴著他的夫人,兩人遙遙地行個禮,便各自行各自的路。夫人或許會問,「那娘子是誰?」林晏或許會說,「那是沈記的女主,沈記的鍋子頂好吃。」想到這些,沈韶光這心肝脾肺腎都疼起來。

      福慧長公主搖頭,「出息!」但想想自己,似乎也不是多有出息的樣子,罷了,阿大不說阿二,「不說他們,飲酒,飲酒!」

      兩人舉杯,都把杯中酒幹了,又再倒上。

      這加了糖漬梅的醇釀頗為適口,兩人喝著喝著就有點多了。沈韶光到底顧慮到面對的是長公主,故而留著幾分清明,福慧長公主卻是真喝多了,以致她走時,都有些晃了。

      沈韶光勸她,「時候還不晚,長公主若不嫌棄,在我這裡躺一躺再走。」

      福慧長公主擺手,「改日再來尋你,今日真是痛快!」

      婢子們扶著她,沈韶光在身後相送。看她上了車,兩人又隔著車窗說了幾句話,目送她的車走了,沈韶光才回來。

      阿圓扶著她,「小娘子走路都走不直了。」

      沈韶光回頭看看腳印,還好。

      婢子們收拾殘羹冷炙,沈韶光看著溫過剩下的半壺酒,「這個給我留下。」

      阿圓驚訝地問:「小娘子還喝?」

      沈韶光碟膝坐在榻上,皺眉想了想,「沒喝透。」

      沒喝透……明明都醉了!但就像沈韶光總不忍心讓阿圓戒甜戒肉一樣,阿圓看她那樣兒,到底把酒留了下來,「就喝這些,喝完就去睡覺?」

      沈韶光聽她囑咐孩子似的語氣,笑了,「知道,囉嗦。」

      阿圓又問她要不要酒菜,沈韶光搖頭,指指案上的果脯子。

      林晏來時,便看見沈韶光一腿伸直,一腿彎著,半倚在兩個隱囊上,吃個酸梅,拿壺喝一口酒。

      沈韶光乜斜著眼看他,笑著打招呼:「林郎君,你怎麼來了?今日不是有宴?」

      「我在坊外遇到了長公主。」

      沈韶光點頭,歪著頭看他,「你今日似沒喝多。」

      「嗯,你喝多了。」

      沈韶光眯眼笑,「與長公主聊得投契,就喝得多了點兒。」

      林晏抿嘴:「既然知道喝多了,為何還要再喝?」

      沈韶光一時想不起剛才糊弄阿圓的話來,只得皺起眉頭,再編一個,「反正已經醉了,也不差這一點吧?」沈韶光看看手裡的酒壺,靈機一動,「不喝,可惜了的。」

      林晏被她氣笑,原來是愛惜東西!這是什麼藉口。

      看她似還要喝,林晏過去取過酒壺,「你不能再喝酒了,讓婢子們伺候你洗漱過,好好睡一覺,明日少不得要頭疼。」

      沈韶光搖頭,拍拍榻,示意他坐,「你陪我說會話兒。」

      林晏便坐下來陪她。她穿著件半舊的棗紅胡式夾衫,椎髻上只系了根絲帶,已經有些鬆了,鬢邊散落了些頭髮下來,兩頰擦了胭脂一般,傻乎乎的。林晏心腸軟下來,「以後莫要跟長公主這般喝酒了,你又不常喝,醉了多難受。」

      沈韶光不接話茬兒,只笑嘻嘻地看他,然後拉過他的手玩兒。

      沈韶光把自己的手跟林晏的手比量比量,又交叉握住,林晏也配合地握住,然後沈韶光又覷著眼看他手指上有幾個「簸箕」幾個「斗」。

      「你三個斗,應該跟我一樣經商,開當鋪。」沈韶光鑑定完畢。

      林晏沒聽過這樣的無稽之談,只笑。

      沈韶光放下他的手,悻悻地道:「可惜,你到底不是開當鋪的。」

      沈韶光坐直了,看著林晏,半晌道:「我不這樣絆著你了,到底沒結果的事,你自娶妻生子去吧。」

      林晏看她,「這是怎麼了?」

      「我們不是一條路上跑的車,各走各的,都能各自安好著,硬往一塊湊,保不齊就磕碰壞了。我前陣子總想著能多走一段是一段……」沈韶光抿抿嘴,垂下頭,「是我的錯。還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吧。」

      林晏扶起她的臉,發現她已經淚流滿面。本來聽她又說起這個有些無奈,此時卻心疼得厲害,真是個傻子,該想多的時候不想,不該想的瞎想。本來看她這樣興興頭頭地鼓搗各種吃食盡心盡力地開酒肆,意趣滿滿的樣子,有些不忍心打斷,況且,兩人這樣相處著,雖然不能……也挺好的,林晏願意慢慢磨著。如今看來,真不能這樣縱著她了,成天看著樂淘淘的,心裡卻壓得很,不然斷不至於這樣哭。

      林晏把她輕輕擁入懷裡,「我們得一輩子相濡以沫呢,你不是老惦記著嗎?」

      沈韶光哪記得自己的歪解,只是覺得悲傷,乾脆哭了起來,蹭了林晏一衣襟的眼淚鼻涕。

      林晏輕輕地拍她的背,過了一會兒,沒什麼聲音了,輕輕扭過她的臉,原來是睡著了。

      作者有話要說:那個,應大家的要求,終於抱上了。

      ————

      1梗是張愛玲的朋友炎櫻的語錄。

      2亦舒名言改的。

      3晉人稽含《南方草木狀》:「女兒酒為舊時富家生女、嫁女必備之物。」但狀元紅的說法似乎是後代才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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