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二十三年,顧長晉從青州回來的那日,他親口下令讓橫平與常吉將她送來四時苑。
容舒一直以為四時苑是皇后給她安排的囚禁地,可若他們此時此刻去的是四時苑,那將她囚在四時苑的便不是皇后,而是顧長晉。
她捏著車簾的手輕輕一顫。
顧長晉望了過來,容舒眸光微動,輕聲問:「顧大人要去的地方是慈恩山的何處?」
男人看進她眸底,坦誠道:「是慈恩山腳下的一處別院。」
「那別院叫甚名字?」容舒追問。
「秋山別院。」
秋山別院。
不是四時苑。
容舒微一怔,指尖的帘布緩緩飄落。
顧長晉目光在她面上梭巡,問道:「你來過這裡?」
容舒垂下眼睫,道:「不曾。」
車輪碾過鬆軟的積雪,壓出兩道長長的輪印。
一個時辰后,馬車終於抵達秋山別院。
「你留在車裡,我離開后,橫平會驅車駛離帶你離開,至多一個時辰,我便會來尋你們。」
大抵是時間緊迫,顧長晉言訖,便推開車門,下車疾步往那別院去。
車門開的瞬間,風攜著雪倉皇灌入,容舒目光掃過掩埋在細雪裡的別院,微微一頓。
顧長晉的身影消失在別院的大門后,橫平輕拉韁繩正要離開,忽聽「嘭」地一聲,回頭一望,竟是容舒從車上跳下。
橫平微驚,鬆開韁繩,跳下馬車,道:「少夫人?」
容舒不應,徑直往那大門走去,抬頭望向那道匾額。
果然寫著「秋山」二字。
可這裡分明就是囚禁了她兩個月的四時苑,那日她進來時倉促一望,這匾額寫的分明是「四時」二字。
容舒扭頭看向追來的橫平,道:「這別院可有旁的名字?」
橫平心知今日主子將容舒帶來此地,足以說明她是主子信任之人。
是以,容舒一問,他便應道:「沒有,這院子從不曾改過名字。」
容舒攏緊兜帽,又問:「這院子可是顧長晉的?」
橫平頷首:「雖不在主子名下,但這別院的確屬於主子。」
容舒環視四周,道:「這別院外頭蓬草叢生,門漆斑駁,顯然是無人居住。顧長晉要這別院作甚?」
橫平狹長的眸子靜靜望著容舒,少傾,他道:「這處別院是主子的一條退路。」
他二人說話間,顧長晉已穿過院子,疾步往正屋去。
別院不大,行了一盞茶的光景便已隱約見到正屋那道厚重的木門。
顧長晉要去的地方是正屋旁邊放雜物的小偏屋,那裡有個秘密通往大慈恩寺的通道。
他需要穿過這條通道去見玄策。
皂靴踩上雪裡的斷枝,「嘎吱」作響。
顧長晉面色冷峻,正要繞過正屋,可目光瞥到正屋那道木門,一陣巨大的心慌驟然攝住了他。
有那麼一瞬間。
耳邊的聲音不再是窸窣的風雪聲,而是伴著電閃雷鳴的蕭蕭雨聲。
腳下踩著的也不是厚厚的雪,而是濕漉漉的水窪。
顧長晉殺住腳,按住胸膛,皺眉望向那道門。
那門帶給他的驚慌之感猶甚洪水猛獸。
這處是他給椎雲三人留的一條退路,若有一日,他的身份被識破,必定會陷入十死無生的境地。
這院子是他讓椎雲假死後秘密置辦的,該是個安全之處。
然此時此刻,這別院或者說這道門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恐慌,那股不可自抑制的恐懼甚至令他的雙手微微戰慄。
顧長晉緊緊盯著那道木門。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他大步走向那扇大門,用力一推。
「吱呀」——
沉啞的開門聲落下,屋子內的場景映入眼帘。
裡頭空空蕩蕩,除了一些簡單老舊的擺設,旁的什麼都沒有。
一股陳舊的氣味撲面而來,這是久無人住才會有的氣息。
的確,這是一個死人名下的別院,等閑不會有人來。
然乍入眼帘之際,這樣一個空空蕩蕩的屋子,竟令他心頭驀地一陣劇痛。
顧長晉面色一白,寒風大雪裡,額間竟滲出了一層細汗。
時間緊迫,這詭異的一幕他根本不及細想,環視一圈后便匆匆闔起門,從一邊的小偏屋進了密道。
密道通往大慈恩寺的後山禁地,那裡有一處竹舍,住在裡頭的便是大慈恩寺住持梵青大師曾經的首席大弟子玄策。
玄策早已被大慈恩寺除了名,只他住在這竹舍卻無人敢趕他走,便是連住持梵青大師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