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說着，大步離開了病房。
關上病房門，男人身子僵硬地緊貼在牆壁。
那道疤痕就像一根刺，猝不及防地就往他心口扎。
過了好一會，他才拿着吹風機回到病房，連上線，幫宋阮吹乾了衣服。
身上沒了潮濕的感覺，宋阮也覺得輕鬆一大截。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周先生，又麻煩你了。」
「不用跟我這麼客氣。」
周先生神情有些恍惚，他試探地問道：「你能告訴我，你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嗎？」
「這個……說來就話長了。」
宋阮的眼眸也暗沉了一瞬，最終她也只是淡然一笑：「反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告訴你也無妨。」
周先生身體忍不住緊繃起來。
宋阮緩緩道：「這是七年前，我在一場大火中逃脫被傷。」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七年前溫家就出現了一場火災，你身上的傷跟溫家有關係么？」
「嗯，我就是在溫家受的傷。」
周先生眉頭皺攏，隱忍道：「好端端的，怎麼會去溫家？」
回憶到那場如噩夢般的火災，宋阮的心口就有些疼。
她聲音有很輕，像是在說一件前塵往事：「那時候我跟溫樂衍還很相愛，溫家陷入火災，我趕去溫家的時候大火幾乎將他吞噬。所有人都在外面哭喊，我站在大火外面，看到很多張陌生的臉，卻獨獨沒有見到他。」
「後來呢？」男人的聲音哽得厲害。
「在所有人都說溫樂衍沒救的時候，我將身上打濕，沖了進去。當時救他的時候，他意識已經昏迷了，但好在他躲在樓梯拐角，火勢還沒蔓延到那裏去。我將身上的衣服給他穿了，當時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扶着他硬生生闖了出去。」
周先生眼底涌動着劇烈的浪潮，他背脊一點點塌陷下來：「後來你怎麼樣？」
「我受了很嚴重的傷。」
宋阮低垂下眼眸，一想到被大火灼燒的感覺，她就忍不住地顫抖。
「身上多處燙傷，唯有心口那塊地方因為處理不當，永久地留下了傷疤。再後來，我父母就帶着我去國外治療，整整一年，我每一天都在痛苦中度過。」
周先生的臉隱匿在無邊的黑暗裏，他忽然雙手拂面，胸腔抖動着，似乎要壓住無盡的情緒。
宋阮想到這裏，自嘲一笑：「周先生，我很傻吧，竟然會做出這樣自作多情的事情。我在國外痛苦療傷的一年，卻是陳婉妍跟溫樂衍甜蜜相愛的一年。我原以為，等我回了國我跟溫樂衍還能好好地在一起，結婚生子，過幸福的生活。」
「可是我錯了，我回來的第一天就去了溫家，可我看到的卻是溫樂衍摟着別的女人，親密地叫着別人寶貝。而我，像個小丑一樣地看着他們親密，那一瞬間，我甚至連質問的話都問不出來。」
「後來我也試圖跟溫樂衍解釋，解釋我才是救了他的那個人，但他早就對陳婉妍情根深種，在陳婉妍的心口上也有一處傷疤，但是她的疤怎麼可能會有我的可怖？我連露出傷疤給他看的勇氣都沒有。」
「再後來，溫樂衍便對我恨之入骨，他覺得我不辭而別，覺得我背叛了他，他恨我，報復我，親手殺死了我們的孩子。」
說到這裏，宋阮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依稀聽到了床側男人哽咽的聲音。
病房裏本就寂靜無比，她清晰地聽到男人喉頭髮出沙啞掙扎的聲音。
「周先生，你怎麼了？」
回應她的只有沉默。
宋阮愣了一下，她說道：「周先生，你不用替我覺得悲傷，至少我掏心掏肺地愛過了，我不後悔。」
下一秒，她的手忽然被緊緊地握住。
男人的掌心濡濕溫熱，握着她的手不停地摩挲著，他的額頭緩緩貼上她的手背，低啞的嗓音在夜裏顯得格外悲傷：「我錯了宋阮，我錯了……」
宋阮不解地皺皺眉：「周先生，你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嗎？你很好，你什麼都沒做錯，在我看來，你是一個很優秀的人。」
「可她不會原諒我了，永遠都不會了……是我親手弄丟了她，我該死。」
宋阮的手背一片滾燙，男人的淚像是岩漿，燙在了她的心尖。
她心裏有些酸澀，輕聲安撫道：「周先生，你的那個她曾經應該也很愛你，她現在一定不想看到你這幅模樣。」
「宋阮，我是世界上最該死的人。」
周先生低埋着頭，他胸腔起伏着，像受傷的野獸，內心在嘶吼著，可表面上，他只能無聲的崩潰。
宋阮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有些無措：「周先生，你別這樣。人總不能沉浸在過去，你要走出來。」
周先生輕柔地摩挲着她的手掌，顫聲道：「衝進大火救溫樂衍的時候，你怕嗎？」
「怕。」
宋阮如實道：「火勢大到好像只要靠近那裏就會被吞噬殆盡，彷彿衝進去的人就是自尋死路。可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那不是死路，那是去見愛人的唯一一條路。」
「周先生，我始終相信這個世界還有真愛。真正愛一個人的時候，是甘願奉獻一切的，哪怕是生命。」
男人身體綳得像一根即將脫弦的箭，他忽然抽離了自己的手站起了身，手指抖動着給宋阮拉上了被子。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男人的腳步聲漸漸遠離。
宋阮叫住他：「周先生！」
「嗯？」
「祝你睡個好覺。」
良久，站在門口的男人才啞聲回應：「好。」
走出病房，溫樂衍緩緩取下面具，被面具束縛的臉已經扭曲得不成樣子。
淚水早就沾染了整張臉，他用力地捋了一把，眼底卻刺痛無比，不受控制地繼續往下淌著淚。
男人像丟了魂，邁著沉重的步子，頹廢地往外走去。
女人的話縈繞在耳邊，她訴說那些事情的時候表情平淡得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還是那麼勇敢堅毅，做了決定就永不回頭，也不會後悔。
溫樂衍青筋凸起的手臂狠狠地砸在牆上，任由手指傳來撕裂的疼。
在這一刻，他再也沒辦法面對宋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