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荀爽正在府中與陳紀交談,陳群與荀棐侍立一旁,時不時幫兩位老者添上一些茶水。
自從上次與荀爽一番交談後,陳紀徹底解開了心結,不再執著,而是同荀爽一樣,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而後,陳紀便暫住在了荀家,時常與荀爽相互印證學問經義,絕口不提當今局勢。
兩人相談甚歡時,忽然有家僕來報,言鄭玄來訪。
聽到這個消息,荀爽先是一愣,然後面色平靜地點了點頭,但陳紀卻是大為驚異。
「鄭康成?」陳紀有些驚訝道,「慈明公何時結識的鄭康成,某居然不知!」
也不怪陳紀如此驚訝,實在是鄭玄的名氣太大了。
自有漢以來,天下儒門兩分,學問兩派。
無論是士族高門,還是下品寒門,都自認是儒學的承習者。
荀爽陳紀自不必說,是純粹的士族高門,家學淵源,就算偶爾講學,也是在家鄉行教化之道,惠澤鄰里。
但鄭玄卻是寒門出身,半生遊學,終究學有所成。而後開門授徒,走的方向卻是有教無類,弟子數千人,天下無人不知鄭學。
而學問則是分為古文經學與今文經學,荀爽與陳紀都是古文經學的佼佼者。
鄭玄早年也是古文經學,但是自從遭黨錮以來,十四年間隱居山野,兼修今文經學,博採眾長後學問大成。而後著書授徒,隱隱有開宗立派之勢。
所以在學問和聲望上,縱然荀爽與陳紀再出名,也是沒法跟鄭玄相比的。
而鄭玄其人,陳紀只聞其聲,卻從未見過面,因此陳紀表現的非常高興。
「久聞鄭康成之大名,一直無緣得見,不曾想今日能在慈明公府上得見此人,這倒也是緣分使然。」
陳紀撫須笑道,心中對荀爽更加佩服了。
鄭康成一向守節甚嚴,想不到慈明公居然能令其登門拜訪,真是出人意料。
面對陳紀欽佩的目光,荀爽老臉一紅,嘴裡滿是苦澀。
沉吟良久後,荀爽才開口說道:「元方,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那鄭康成此次登門拜訪,怕是來尋仇的。」
「慈明公,這是為何?」
陳紀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疑惑地問道。
荀爽苦笑著講出了事情的原委:「三十多年前,鄭康成曾遊學潁川,向某借閱荀氏典籍,被某拒絕。」
「即便如此,他鄭康成也不應記恨慈明公啊!」陳紀不解道。
這個時代,家學典籍乃是至寶,不肯借給外人很正常。
「當時鄭康成欲借閱典籍,某並沒有出言拒絕,而是提出了與他當眾辯論。他若勝,某便將典籍與他一觀。」
聽到這裡,陳紀頓時明白了事情的緣由。
你不願借書給人家也就罷了,卻要當眾與人家辯論,這等於羞辱人家。
試想一個四處遊學的寒門士子,早年如何能敵你荀慈明的家學淵源?
陳紀緩緩開口道:「此事,的確是慈明公孟浪了。」
荀爽羞愧道:「唉,元方說的是,當時某年輕氣盛,確實把勝負看得重了些。」
「慈明公,某還是不太理解。他鄭康成遠在青州,此次千里而來,難不成就是為了找回三十年前的場子?」陳紀依舊很是疑惑,「若真是如此,他鄭康成枉為一代學宗。」
陳紀的直覺告訴他,就算兩人有舊怨,可事情已經過了三十年,鄭玄不可能大老遠地上門尋仇。
荀爽搖了搖頭道:「鄭康成若是如此心胸狹隘,自然為天下人所恥笑。就算他有這個心,也不可能真的這般行事。只是眼下有一個契機……」
「契機?」
「元方有所不知,那林子初,便是鄭康成的關門弟子。而林子初又父母雙亡……」
林朝與荀采之事,陳紀也有所耳聞,這下徹底明白了。
事情過了三十多年,就算鄭玄心有想找回場子,也不可能專門跑過來一趟。
但現在可就不一樣了,林朝父母雙亡,鄭玄作為他的老師,自然有為其上門提親的責任與義務,就算藉機找回場子,別人也不會說什麼。
「哈哈哈……」
難得見荀爽有為難的時候,陳紀不禁開懷大笑。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慈明公當年種下惡因,合該今日有此惡果,避是避不過,還不如索性坦然相對。」
荀爽也非優柔寡斷之人,當即點了點頭,開口道:「元方所言有理。我兒且去大開府門,待為父更衣,親自出迎鄭康成。」
「唯!」
荀棐拱手應道,轉身而去。
「元方,可要與某同行?」荀爽問道。
陳紀點了點頭道:「這是自然。」
……
以鄭玄為首的眾人,在門口等了半晌,終於見府門大開。
兩個老頭走了出來,身後各自跟著一個年輕人。
雖然三十多年未見,但鄭玄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荀爽,原本渾濁的雙眼,頓時變得無比明亮,身上的氣勢也開始慢慢升騰。
荀慈明,今日某便要一雪前恥!
可下一刻,原本緩緩而行的荀爽,竟快步走了過來,到了鄭玄面前,極為莊重地正了正衣冠,這才拱手笑道:
「鄭公大駕光臨,某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荀爽如此之熱情,讓鄭玄積蓄已久的氣勢無處施為,猶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非常的難受。
「慈明客氣了,是某不請自來,還望海涵。」
無奈之下,鄭玄也只能拱手笑道。
好險,總算沒有讓鄭康成找到機會發難!
荀爽心中捏了把冷汗,臉上卻笑道:「鄭公,裡面請!」
說話的同時,荀爽還一把拉住了鄭玄,就像多年未見的至交好友一般,表現出了無比的熱情。
鄭玄一直找不到機會發作,又掙脫不過,只能任由荀爽拉著自己向里走。
這些老傢伙,哪個都不能小看啊!
林朝看了荀爽剛才的表演,心中不禁感嘆道。
荀爽今日一改常態,卻把陳紀身後的陳群驚得目瞪口呆。
「父親,荀公今日……」
他話還沒說完,陳紀便已經猜到了兒子的想法,打斷道:「長文,你是不是想說,慈明公方才表現的太過媚俗。」
「這個……兒不敢。」
有些話陳紀能說,但他陳群卻不能說。
「有何不敢,慈明公能屈能伸,巧妙化解了一場爭端,這才是好手段!」陳紀感嘆道。
「長文,你記住,有道無術者,不過腐儒而已,終難成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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