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裏的這個冬天過得一點都不冷。甚至比往年任何時候都要舒適。
家裏不冷,吃食也囤得多,老人小孩都沒凍著。寨子裏人人揣著一兜子堅果板粟就往各家竄門聊天。着實愜意。
但對於外面的百姓還說,這個冬天尤為艱難,水深火熱,慘絕人寰。
時不時抽兵丁,稅收也交得重,地里種的都不夠交稅的,老百姓紛紛棄田土逃難去了。各鄉各村都難見人煙。
到處都在爭地盤,大軍所到之處,沿途就收兵丁入伍,為了一口吃食,很多男丁都紛紛入伍,也有往大山裏逃的。
北方陳州,王湖親率幾十萬大軍圍攻陳州,發誓不破陳州誓不還。
第一得力手下孟楷死了,還是以那樣屈辱的方式,被人斬了首級,連個渾淪身都不齊整地留下。
這個大仇得報。
本來王湖雖然失了京都,把長安丟了,但這破敗腐朽的朔朝很多人都寧願它倒了。所以王湖得到各方擁躉,又把他拱上皇座,在東都稱了帝。
本來,朔皇也不是有什麼大做為的人,收復長安后也沒見他有什麼得力的舉措。
而朔朝各個軍鎮,在收復長安之後忙於分贓,各自回營,兵力一分散,也難成什麼氣候,若是王湖這個時候能趁此機會,捉住人心,也是能做大做強的。
哪想到他在東都屁股還沒坐穩,孟楷就死了!
孟楷是誰?是王湖手下第一得力幹將!他這一死,以王湖的脾氣,豈能忍?這大仇豈能不報?
於是親自帶了幾十萬大軍傾巢而出,圍攻陳州。
王湖從東都一撤出,讓朔皇撿了個便宜。
本來朔朝久攻東都不下的,哪想,王湖自己棄東都不要了。讓朔皇這個便宜撿的特別高興。
王湖自詡是有抱負有胸襟之人。
看,長安他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長安沒了,東都不是有了?東都沒了,南都和西都哪裏不能稱帝?
哪跟朔皇一樣,長安沒了,就要死要活的。
還是給孟楷報仇要緊。
而陳州刺史趙肇呢,對孟楷的進攻自然也做了一系列的防範。
命人不停的修築城塹,囤積糧草,修繕兵器。
在王湖到達之前,又採取了堅壁清野的策略,將方圓六十里內的所有居民統統遷入城內。同時大批召集軍士和向各地抽丁,交給他的弟弟和次子分別統領,用以加固城防。
小小的陳州在刺史趙肇的堅守下,讓王湖久攻不下。
眼看着自己幾十萬大軍,連一座小小的陳州都打不下來,王湖極其的生氣!
於是幾十萬大軍直接屯軍在陳州城下,安營紮寨決定緩緩圖之,就不相信,小小一個陳州還拿不下了?餓也餓死他。
王湖表示不破陳州誓不回還!
都是做過皇帝的人了,這點魄力和感召力還是有的。
王湖與陳州的將士,及朔朝前來支援的各道軍士,大大小小打了好多場,一直攻不下。
也不是說朔朝的將士就比他王湖的將士強,原本他王湖是想圍着陳州,打算餓死趙肇這丫的。
哪知趙肇沒餓死,他王湖沒糧了。
王湖又一次沒糧了!
本來王湖以為幾十萬大軍圍攻小小的一座陳州,不日就可以回還,哪知道這陳州圍了這麼久竟然攻不進去。
王湖幾十萬大軍本來就沒帶多少糧食來。幾十萬大軍,還攻不下小小一個陳州?可能也是有些飄。
再加上王湖一貫的作風就是打一地搶一個地方的糧倉。
但是吧,趙肇在他到來之前就採取了堅壁清野的政策,把方圓六十里掃蕩一空,一粒米一顆豆子都沒有給他留下。
就這尷尬了。
王湖手上事是有着幾十萬的軍隊呢。這幾十萬,人也要吃,馬也要嚼,這每天消耗的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沒有吃的!
再向六十裏外,征繳。可是六十裏外,人煙都沒有,村裏鄉里鎮里哪有糧食給他繳。
總不能餓死啊。那吃什麼呢。
總不能幾十萬大軍等著餓死,王湖開始想出辦法來了,那就是吃人肉。
后書有記載:「賊圍陳郡三日,關東仍歲無耕稼,人俄倚牆壁間,賊俘人而食,日殺數千。賊有舂磨砦,為巨碓數百,生納人於碎之,合骨而食,其流毒若是。」
「人大飢,倚死城塹,賊俘以食,日數千人,乃辦列百巨碓,糜骨皮於臼,並啖之。」
「時民間無積聚,賊掠人為糧,生投於碓,併骨食之,號給糧之處曰『舂磨寨』。縱兵四掠,自河南、許、汝、唐、鄧、孟、鄭、卞、曹、濮、徐、袞等數十州,咸被其毒。」
「丫丫,跑,快跑!」
蘇青柳跌跌撞撞,頭也不敢回,一路朝前疾奔。
本來母女二人被人關了數日,已是飢腸轆轆,渾身無力。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哪想還沒等跑出賊人的視線,就被人發現追了上來。
「跑?看你往哪跑!」
一兵士追了上來,猛地把蘇青柳撲倒在地,一腳踹在她的腰上。咯吱一起,蘇青柳都覺得自己的腰可能折了。
這還不算,那人又猛地用手把蘇青柳的頭往地上狠狠地撞了幾下。
「跑,你跑啊!臭娘們,你倒是還有精力跑。昨晚就應該把你投到舂里,用石臼把你搗碎了!」
蘇青柳全身打着擺子,牙齒抖得咯吱響。
不知是冷的還是嚇的。
她舂過無數次米,但這裏的大舂不是用來舂米,是用來舂人肉的。
把人投進大大的石槽里,十數人踩着大大的橫桿,大圓石頭把石槽里的人舂得粉碎,再投入鍋里煮……
蘇青柳流着淚,艱難地抬着頭,往丫丫逃跑的地方望了一眼,丫丫,跑,快跑!跑得再快些!
那男人見她抬起頭,又用腳重重地踩了她的頭,把她的頭摁到地上。
腳還在她的頭上碾了碾:「你這都快活不成了,還擔心你的崽呢。放心,一定不會把她漏了的。等會就抓了她,讓她跟你做伴,把你們母女倆一起放到石槽里,一起舂了,讓你們下到陰間也一起做個伴。」
蘇青柳拳頭緊握,身子掙扎了一番,哪知道半點都掙不脫。
臉貼在地上,眼裏淌著淚。她死了不要緊,可丫丫還那麼小。
想像著丫丫被人投到大大的石槽里,要被人一點一點地舂碎,再投入大鍋里煮了……
蘇青柳全身像被人拿刀一寸一寸地剜一樣,生疼生疼的。
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
這一遭母女二人怕是要交待在這裏了。
也不知爹娘弟弟妹妹們在哪,下到陰槽地府有沒有團聚的一天。
她好累,跑不動了。蘇青柳緩緩地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