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人輪番度過了幾個不眠之夜。

  謝穎看到了哥哥的報告，她判斷哥哥的病情不算特別嚴重；她又找了最權威的專家，專家也說，預後很好，不足為懼。

  專家還給出了建議，說是謝沖很年輕，身體素質很好，只要配合治療，以後不要有那麼大的壓力，很快就能恢復健康的。

  自從謝沖確診之後，謝宏軒也做了很多功課，幾乎把甲狀腺癌的各個分型全都研究透徹了。他的態度也比較樂觀，勸兒子兒媳振作起來。

  王吉英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你們都說甲狀腺癌是懶癌，可那畢竟是癌啊，我能不害怕嗎？」

  然後，王吉英就會回憶起兒子顛沛流離的童年，回憶起他幾次夭折的夢想，她感覺對不起兒子，便嚎啕大哭。

  就連某天早上忘了給兒子煮雞蛋，讓兒子餓著肚子了，她也要哭著懺悔。

  她沒哭累，倒是把全家人都給哭累了。

  王吉英是最掛念兒子的，但是她又很怕面對兒子的病痛，又想去，又踟躕。倒是謝穎，麻利地把手頭的工作安排好，請了兩天假，來到了哥哥身邊。

  謝沖住院了，還在跟同事交流工作。他曾經待過的*國教育部高層來訪，本來他該親自接待的，但因為生病，他見不到老朋友了。

  於是，謝沖提醒同事，*國的客人喜歡喝什麼酒，喜歡哪個中國的歷史人物。謝沖還說其中一位官員很喜歡中國的花生米，謝沖曾經在老爸的超市里拿了好幾包香辣花生米給他，那位官員非常開心。謝沖的「花生米外交」，還在當地傳為一段佳話。

  謝沖事無巨細的叮囑，讓同事的準備工作輕鬆了很多。在工作方面，他確實做得無可挑剔。

  胡寶珠坐在病房裡，正在生疏地削蘋果。蘋果在她手裡就像是個燙手的山芋，無論她怎麼拿捏，都不得勁。

  一見到老朋友，胡寶珠便忍不住吐槽：「小穎，醫生說了，讓他多喝書，少說話，可是他一句都沒聽進去，一直在打電話。再這樣打下去，直接去另一個世界打吧。」

  謝穎不滿地跟哥哥說道：「你這個人也太不解風情了，胡寶珠這個絕世大美女放下工作陪在你身邊，可是你視而不見，只顧工作。你這智商是怎麼考上北大的？」

  胡寶珠艱難地削完了一個蘋果，遞給了謝沖。謝沖毫不留情地吐槽：「哎呀，這個蘋果是長了青春痘嗎？怎麼比火星表面還要坑坑窪窪？」

  他還能貧嘴，說明他的精神狀態確實不錯。

  胡寶珠也不慣著他，衝著他做鬼臉：「不想吃就還給我，真是的，想對你好，你還挑三揀四。」

  結果謝沖一口就咬掉了一大半。

  胡寶珠繼續跟好姐妹告狀：「謝穎，你哥哥眼裡只有工作，我看，以後他跟工作結婚才是最合適的。我來陪了他兩天，他只有一次對我敞開心扉。」

  「我哥跟你說啥了？」

  「就是說他失眠的原因。」

  謝沖戰術咳嗽，胡寶珠便為他保守秘密。

  謝穎笑道：「看來，我哥還是很信任你的，至於他的心病是什麼，我們家人都不知道呢。」

  謝沖人緣挺好的，病房裡堆滿了各種水果，他吃不完，就分給醫生護士。謝穎去探望的時候，謝沖的記者朋友小顧也來探望他了。

  小顧調侃道：「沖哥經歷過大風大浪，什麼槍林彈雨，車禍，爆炸，那些都闖過來了，這點小病痛算什麼？」

  謝沖跟媽媽說的話一樣：「再怎么小，也是跟『癌症』沾親帶故了，說不心慌，那是假的。」

  而小顧的興趣已經轉移到胡寶珠和謝穎身上了。

  他熱情地跟胡寶珠握手，連聲說著「別來無恙」。他還說有一位同事非常想跟胡寶珠做一個專訪，想跟她約一下時間。

  胡寶珠維持著表面的客套，客氣而又親切地點了點頭。

  小顧又看向謝穎，稱讚道：「渾身帶刺的謝沖居然會有這樣的妹妹！你跟你哥真不一樣，你哥鋒芒畢露，不像你這樣沉靜內斂。」

  謝穎毫不猶豫地維護哥哥：「可是別人都說，我哥風度翩翩，是個謙謙君子。是不是因為你們倆是好朋友，所以你才這麼損他？」

  小顧笑道：「好吧，你跟你哥哥一樣，都是伶牙俐齒。」

  謝沖努力清了好幾次嗓子，小顧才意識到房間裡還躺著一個病號。

  謝沖不滿地說道：「你看到美女就要跟人家搭訕，你對得起你女朋友嗎？」

  「說幾句話而已，又不是真跟美女交往。跟這兩個美女聊天，總比跟你這個病秧子在一起唉聲嘆氣要好吧？」

  ……

  謝沖順手把果核扔向了他。

  謝穎拉著胡寶珠走到外面，讓哥哥和好朋友聊會兒天。謝穎想找哥哥的主治醫生，詢問治療方案，可是胡寶珠卻嚶嚶地哭了起來。

  她靠在謝穎肩膀上，非常無助：「小穎，那是癌啊！預後再怎麼好，那也是癌啊！這也怪謝沖自己，他陪著我做檢查，非要把所有的厄運都往自己身上攬。結果我沒事，他可倒好……」

  她在病房裡還能跟謝沖耍貧嘴，可實際上她嚇得要死，直到謝穎來了，她才找到了依靠。

  謝穎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肩膀，說道：「你說得沒錯，我哥的病並不輕。但是，作為一個醫生，作為他的妹妹，我可以跟你保證，我哥哥一定會沒事的。」

  胡寶珠很快擦乾了眼淚：「我不能再哭了，我得堅強起來，這樣才能照顧好他。」

  謝沖的手術定在9月20號，也就是謝穎去看望他的第二天。親人朋友都在身邊，謝沖並不害怕。到了晚上，他的家人全都來了，就連爺爺也跟著一起來了。

  謝沖正躺在病床上跟小顧耍貧嘴，一看到爺爺，他立刻正襟危坐。

  謝沖一直覺得自己沒啥問題，不需要弄得這樣大張旗鼓。他讓家人回到他的住處休息，他沒有什麼不舒服的，生活也能自理。

  所有人都不聽他的。王吉英在病房裡轉了一圈，發現沒有臉盆，毛巾也不夠，更沒有洗衣液和肥皂，她實在看不下去，便拉著丈夫一起去超市採購了。

  不知不覺，病房裡只剩下謝沖和爺爺了。

  成年之後，謝沖很少和爺爺單獨在一起，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謝宏軒沒有唉聲嘆氣，他徒勞地給孫子蓋被子，讓他忍著飢餓，千萬不能吃東西。否則，動手術會有生命危險的。

  謝沖笑道：「爺爺，我很聽醫生的話。他讓我禁食，我就什麼都不吃，否則會在動手術的時候窒息的。」

  「你很好，你一直都是個聽話的孩子，不像你爸，腦子裡一點兒概念都沒有，凡是有危險的事，我都得跟他叮囑無數遍。」

  「我爸好多了，這幾年比以前穩重多了。」

  「是啊，你爸不讓人操心了，可是你呢？」

  謝宏軒突然變得傷感。

  謝沖說道：「爺爺，除了沒給你找個孫媳婦，我也沒什麼好讓家裡操心的。」

  「你是家裡最大的孩子，我們難免對你要求嚴格了些。這些年來，你給弟弟妹妹做榜樣，考了最好的大學，當了咱們縣城最有出息的人。可是，你曾經失去過女朋友，又在遠離家鄉的地方做那麼勞累的工作。家裡對你的關心不夠，這才讓你生了病。」謝宏軒拍拍孫子的我肩膀：「謝沖，你難受的話，可以哭出來，沒關係的。」

  「……爺爺，你現在還把我當成十歲小孩呢？誰都不容易，我不會輕易哭的。」

  可是謝宏軒卻哭了。

  他曾經阻攔過孫子的夢想，沒讓他當成足球運動員。謝沖童年過得坎坷，家裡的條件也不好。謝宏軒低聲嗚咽，謝沖費勁聽了半天，才隱約聽出了爺爺的話——你那時不回家吃午飯，在學校里和汪浩川買垃圾食品吃，我們對不起你啊。

  ……

  那些往事，謝沖早就不記得了，可爺爺對他的愧疚，一直都沒忘。

  謝穎及時趕了回來，勸住了爺爺：「爺爺，動手術之前大哭，可不是一個好現象。」

  「好了，不哭了。」謝宏軒很痛快地擦乾了眼淚：「我回去睡覺，等我孫子做完手術，我還得好好照顧他呢。」

  謝穎把爺爺送回了哥哥的出租屋，房間裡只剩下胡寶珠和謝沖了。

  胡寶珠拿了一串飽滿的葡萄，在謝沖面前晃了晃：「餓了吧？想吃嗎？」

  「你想吃就吃唄，我正在禁食，什麼都吃不了。」

  「葡萄的含糖量太高了，我也不吃。」胡寶珠在謝沖身邊坐下：「我陪你餓著。」

  「我都這熊樣了，你還想跟我交往？」

  「患難見真情，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讓你看看我的真心。」

  謝沖的嗓子有點兒沙啞了：「你的真心，我一直都知道。只可惜，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報答你。」

  「呸呸呸，說什麼喪氣話？你不是挺無所謂的嗎？不是還大義凜然地說什麼，任爾東西南北風嗎？原來你也會慫啊！」

  謝沖沒有再說話。胡寶珠低頭一看，他已經睡著了。

  飽受失眠折磨的他，在人生最危急的時刻，他卻像個無憂無慮的嬰兒一樣睡著了。

  在睡著前，他還抓住了胡寶珠的一隻手。

  「睡吧。」胡寶珠輕輕撫弄著他的額頭：「動完手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胡寶珠趴在謝沖身邊睡著了，雖然姿勢很不舒服，但是，她也睡得很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