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世垚睜開眼睛時，已經是下午三點了。環境是陌生的，四周還有此起彼伏的鼾聲，原來這一張炕上，一共躺了四個人。

謝穎倚靠在門上，歪著腦袋，說道：「今天你回家，可以寫一篇歷險記了。」

孫世垚很是不好意思：「我喝多了，在你家睡著了？」

「嗯，你是第一個倒下的。每次家裏請客，總有人喝得不省人事，我見怪不怪，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嘿嘿，我臉皮厚著呢，沒當回事。」孫世垚揉着隱隱作痛的腦袋，說道：「謝謝你照顧我。」

「我也沒怎麼照顧你，喏，是你剛認的大哥把你背到炕上的。」

孫世垚斷片了，經謝穎提醒，方才想了起來，在吃飯時，他拉着謝沖的手，一個勁兒地喊「哥」來着。

他的臉皮確實挺厚的，想起剛才的場景，也只是稍稍有點兒難為情。

他剛認的「大哥」正在收拾院子裏的餐具，孫世垚也趕緊出去幫忙。謝穎拉住了他的衣服，輕聲道：「你快點兒回家吧，你媽媽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了。」

哦，也是，說是來看望四姥姥，結果在外面晃蕩了好幾個小時了，難怪媽媽着急。

所幸媽媽並沒有太擔心。電話那端的媽媽說：「你在同學家吃飯，還喝了酒？酒醒了就快點回來！不要耽誤時間，打車回來！」

「媽，你怎麼知道我喝酒了？誰告訴你的？」

「當然是你的同學啊！」

孫世垚竊喜，以為是謝穎替他接的電話。但是謝穎毫不留情地告訴他，是她讓謝沖接的。原因很簡單，要是孫世垚的媽媽詢問「為什麼去了女同學家」，那謝穎不知如何作答。

孫世垚準備走了，謝慶收早已打點好了回禮，讓他務必帶回家去。謝穎說道：「二叔給你什麼，你帶走就是了。要是你不帶，他能從車窗里給你塞進去。」

孫世垚這才有點緊張：「小穎，你家人對我的印象會不會很差？」

謝穎轉着眼珠子，回想了一番。這位孫同學喝了兩盅酒就醉了，酒量不行，這在二叔他們心目中的形象就差了一截；他醉了之後還吐了，把謝沖的球鞋給弄髒了，二嬸嘮叨了好一會兒；他倒在炕上睡著了，呼嚕聲把其他幾個爛醉的人都給吵醒了，引起了全家人的圍觀。

謝穎一犯難便撓頭：「我爺爺說，你最好去耳鼻喉科看看，打呼嚕得趁早治。」

「我有鼻炎，去了很多醫院都沒看好，睡覺打呼嚕，這個我也很頭疼。」孫世垚坦誠地說道：「對不起啊，吵到你們了。」

「沒關係。」謝穎很欣賞他的坦誠：「你又不是故意打呼嚕的，沒有人怪你。」

孫世垚摸著硬邦邦的炕，欣喜地說道：「我只在電視里見過，還從來沒有睡過，原來睡炕還挺舒服的。」

「嗯……這裏的平房都有炕，我爺爺奶奶睡了一輩子，他們在床上反倒睡不着。」

孫世垚一眼瞥見了桌子上供奉的遺像，他很想問那個年輕人是誰，但是這樣問又有些失禮，他便憋在了心裏。

謝穎看透了他的心思，主動說道：「那是我爸，是個很年輕的邊防戰士，在我出生之前犧牲了，我一次都沒有見過他。」

孫世垚下意識地從炕上跳了下來，毫不猶豫地給謝慶義的遺照鞠了一躬。他這一連串的動作，瞬間便博得了謝穎的好感。這個男生的家教一定是很好的，雖然他不認識烈士，但是他無條件地尊重烈士。

「小穎，原來……你的身世這麼坎坷。你平時那麼開朗，真看不出來，你還經歷過那麼悲傷的事情……」

「我是不幸的，但是我也很幸運。我現在的家人都把我捧在手心裏，我很幸福，所以你千萬不要用同情的眼光來看我。」

「……嗯！我明白！」

謝沖送孫世垚坐車，這樣也好，免得別人說謝穎的閑話。謝穎喘著粗氣，把頭抵在門框上，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她苦惱了一整天，直到他走了，整個人才放鬆了下來。

夕陽西下，家裏的客人都走了，大人們全都累壞了。謝慶收夫妻倆在清點客人送來的禮物，也在感慨孫世垚出手闊綽。謝慶收問道：「小穎，那位男同學家裏是做什麼的？」

「我不太清楚。我跟他不熟，我都沒想到他會真找過來。」

「看來他心裏很急啊！」謝慶收笑道：「他沒頭沒腦地就找到咱家來了，雖然長得秀氣，性格倒是挺大方的。他的家境應該不錯，父母也是比較開明的，所以他的性格挺好的。」

孫世垚認定了事情就去做，遇到挫折也不退縮，被人調侃也不臉紅。他雖然在謝家出了丑，但是謝家人對他的評價都很好。

一想到「大哥」為自己擋酒，孫世垚對謝沖好感倍增。他問了一連串，包括謝沖的年紀，在哪裏高就，等等。

謝沖不動聲色地透露了自己的經歷——他說復讀一年考上了北大。孫世垚壓根就沒有在乎「復讀」二字，一聽「北大」，便對大哥肅然起敬。

「大哥，在咱們這個小地方，能考上北大的人，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

「那倒不至於……我確實努力過，也有運氣的加成。」

「大哥，你不要太謙虛了。咱們都是經歷過高考的，你從這裏考到北大，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真的不可估量，我很佩服你。」

「……大可不必，你就讀的學校也很好，你也付出了很多努力。」

孫世垚誠實地說道：「那是因為我父母給我創造了很好的學習條件，我的家教都是海大的老師，我能考上一本，全是靠補課補出來的。也可以說，是用錢砸出來的。」

孫世垚確實很坦率。家境也好，取得的成績也好，他都沒有賣弄，也沒有遮掩，他絲毫不畏懼將真實的自己展示給別人看。

「大哥，我在來的路上聽說，你們家曾經遭受過壞人的報復？」

「哦……」謝沖裝作不在意地揚起了頭，在夕陽甩了甩頭髮，然後才用低沉的嗓音說道：「那件事說來話長，恐怕能寫一部小說。我就是因為那件事，才沒有參加01年的高考。你看，我身上這些疤，就是跟歹徒搏鬥時留下的。」

謝沖捲起衣袖，露出了一道長長的刀疤，孫世垚都看傻了，他無法想像那個刀口有多深。

謝沖繼續低調地裝x：「這裏的傷是最輕的，我肩膀上，胸口上，都有很深的傷疤，當時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

「大哥，我太佩服你了！我可以要你的電話號碼嗎？以後，我想聽你把這個故事講完！」

謝沖吸了吸鼻子，他又收穫了一枚小迷弟。

交換完手機號碼，孫世垚問道：「大哥，你們家在這裏很有威望吧？我看來你家喝酒的人，都很尊重你的爺爺奶奶。」

謝沖迅速思考了一番，決定不提大伯的名字。謝穎頂着「謝慶義之女」的名號在家鄉生活這麼多年，壓力重重，受到委屈也不敢告狀，把心事全都壓在心底。既然她已經遠走高飛，那就別再讓外人知道她是「謝慶義之女」了。

「我爺爺奶奶都是很善良的人，對家中小輩照顧有加，所以大家都很敬重他倆。而且，我們整個謝家都很團結，平時都是互相照應，堂兄弟也跟親兄弟一樣。還有啊，在我們這一輩，幾乎沒有女孩子，跟謝穎同齡的更是一個都沒有。所以謝穎在我家那是絕對的公主，老老少少都很寵愛她。她受一點兒委屈，那就是我們家的大事。」

這番話，謝沖也是在提點孫世垚——千萬不要招惹謝穎，更不能欺負她，否則有你好受的。

孫世垚羨慕不已：「你們家的氛圍真好，我們家的親戚都是客客氣氣的。」

等了好幾分鐘，也沒等到一輛計程車，公交車倒是先來了。孫世垚絲毫不介意，反而很開心：「只有我自己出門才能坐公交車，這是一種很新鮮的體驗，很有意思。」

……

謝沖訕訕地笑。只有無聊的富家子弟，才會覺得「擠公交車」是種很新鮮的體驗吧？

謝沖把他的「小老弟」給送走了，華天龍正站在街口，一臉惆悵。謝沖回頭望了望，說道：「又來了一個決鬥的對手，絕望了？」

「那倒不是，我相信小穎的心意。我是在想，小穎開學之後，我要不要跟她一起走？」

謝沖被他這個瘋狂的念頭給震驚了。

華天龍苦笑道：「我也只是想想，我媽身體還沒好利索，我不可能撇下我媽去那麼遠的地方。」

「華天龍，談戀愛也要保持理智。據我所知，小穎喜歡睿智又有頭腦的男生。」

華天龍心想，不就是汪浩川那樣的嗎？汪浩川心思深沉，像只老狐狸，顯得華天龍像個小傻子。

「謝沖，今天來你家的那個男生怎麼樣？」

「他？大概，會成為你們強有力的競爭對手。」謝沖打了個哈欠：「不說了，忙了一整天，快要累死了，我先回家歇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