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謝穎體會到他最熱切的激動，華天龍硬生生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隱瞞了將近兩個月。他的這份心意，謝穎充分地感知到了。

「天龍，付出終有回報，這麼多年，你的努力沒有白費。」謝穎為好朋友鼓掌：「華天龍，一定要好好表現，抓住這次機會！你一定能成為一個特別棒的繪本大師！」

「我會的！」華天龍生怕謝穎急匆匆溜走，趕忙發起了一連串邀請：「小穎，如果沒有你的鼓勵，我肯定做不到這些。你哪天有空，我一定要請你吃飯！不不，就今天吧！再往後推，你就開學了！」

謝穎犯難地撓了撓頭：「好朋友之間，這麼客氣做什麼？」

「好朋友雖多，可是給我勇氣的，只有你一個啊！」

聽了這話，謝沖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華天龍熱切地說道：「那就定今天晚上吧！在市裡有一家飯館，我去吃過幾次，他們家的紅燒武昌魚特別好吃！咱們來城只有他們家有！對了，他們家的糖醋蝦仁酸酸甜甜的，花生湯也好喝，都是甜口的，你一定喜歡！」

謝沖打了一個哈欠，小聲說道：「我也喜歡。」

謝穎沒聽到哥哥的話，但是她看到了汪浩川，便轉頭跟華道：「天龍，你是不是應該先請汪浩川吃頓飯？我無所謂，你什麼時候請我都行……可是，你不是有話對汪浩川說嗎？不是等了很久嗎？」

華天龍一愣，繼而置若罔聞：「我知道。但是，你先跟我去吃飯好不好？你要是不跟我一起吃，那我就沒有靈感了……沒有靈感，我就不能在五月交稿了……不能交稿，那我就算毀約了……」

華天龍的臉皮最厚，死纏爛打的工夫最到家。謝穎為難地撓頭皮，把求助的眼光看向哥哥，哥哥無奈聳肩。

「小穎，那就這麼定了。」華天龍歡快地說道：「今天晚上，我騎電瓶車帶你。你不用著急，先回家補覺，什麼時候睡醒了，什麼時候再去！」

謝穎暈暈乎乎，揉了揉眼睛，她真的快要睡著了。

但是回到奶奶家，她又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謝沖正躺在爺爺的藤椅上看書，謝穎推開窗戶，往哥哥身上丟了一個沙包：「喂，謝沖，我有事問你。」

「有事，你該喊我一聲哥！」

「……親愛的哥哥，我問你，我應該和華天龍一起去吃晚飯嗎？」

謝沖合上書：「你為什麼覺得自己不應該去？」

謝穎難以啟齒。她心悅汪浩川，但是他們從來都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一方面，謝穎相信他們之間水到渠成，心有靈犀，一切盡在不言中；可另一方面，謝穎又擔心汪浩川心思深沉，思慮甚多，不肯答應她的心意。那樣，她會很難過的。

謝沖趴到窗戶上，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要跟汪浩川戀愛，那你就再也不理華天龍了？」

「要是那樣的話，對他們兩人也太殘忍了些。」謝穎惆悵地說道：「難道……只要一談戀愛，我們三個只有反目的份兒？」

「孽緣啊，孽緣！」

謝沖嘆了兩聲，被妹妹敲打了好幾下。「哥，我確實很苦惱。如果我跟汪浩川交往，就會失去華天龍這個朋友，那我是不是做了一個很糟糕的選擇？我和汪浩川談戀愛，也不值得被祝福？」

「每次拒絕胡寶珠的時候，我也很難過。人家小姑娘鼓足勇氣跟我示好，可我就是對她沒感覺。可要是答應了她，我們兩個以後都會很難過，甚至是難過一輩子。所以我拒絕了她，所謂長痛不如短痛，就是這麼回事。小穎，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愛情這東西，其實是最自私的。」

謝穎懵懵懂懂，繼而薅自己的頭髮：「好煩啊！那還是不要談戀愛好了！」

「愛情讓人痛苦，也讓人成長。」謝沖笑道：「最重要的是，愛情……還會讓人身心愉悅。」

吃過午飯，謝沖想和汪浩川一起去踢球，但是，他垂頭喪氣地回來了。他說，汪浩川的大姨真是太可憐了。

那年冬天，禽流感在全世界肆虐，汪浩川的大姨家產業頗多，養雞場就是其中之一。但是，這場浩劫卻讓家裡的雞消失殆盡，至少損失了三萬塊錢。

對一個農戶來說，三萬塊錢，是很大一筆錢。

汪浩川的表弟彬彬也上大學了，他考得不太好，上了一個三本學校，每年學費就得一萬。這場禽流感來襲，彬彬連生活費都沒有了。

汪浩川的大姨夫急火攻心，整心口疼，可他捨不得去醫院。前幾天突發心肌梗塞，差點兒沒救回來，現如今還在醫院裡躺著。

汪浩川對這些事情毫不知情，他回家之後，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打開空空如也的冰箱，他方才想起來，大姨今年沒有給他家送年貨。

汪浩川不貪圖大姨的東西，只是覺得大姨的行為有些反常，難道是爸爸把大姨給氣著了，讓大姨不想上門了？

汪浩川便給大姨打了個電話，表明自己已經回來了，想去她家裡探望。大姨隱瞞不過，這才說了實話。

聽完哥哥說完這些話，謝穎也急得不行：「汪浩川沒有享受過母愛，大姨就像母親一樣照顧他。大姨家裡遭了難，他肯定很著急。」

「是啊，這不，他火急火燎地去醫院看姨夫了。」

因為那場禽流感，華家的生意也受了影響。在整個冬天，他家的滷雞爪就沒怎麼賣出去，賠了不少錢。

謝宏軒說，2003年真是大疫之年，年初非典，年末禽流感，百姓過得不容易。那年的年夜飯，謝靖愛吃的雞腿，恐怕也不會端上桌了。

太陽一落山，華天龍來謝家找謝穎。他穿著厚厚的棉衣，讓謝穎也多穿點兒。不僅如此，他還給謝穎準備了圍巾手套。他貼心地說，要是太冷了，那他們就打車去。只不過儒林街日漸冷清了，等上好一會兒，也未必能打得到車。

謝穎不想去，但如果當著眾人的面拒絕華天龍，那也太冷酷無情了。家人還在一旁起鬨，紛紛表示羨慕謝穎，一回來就有人請吃好吃的。謝沖賤兮兮地湊過來，說道：「能讓兄弟去蹭個飯嗎？」

「一邊去！今天只有小穎能去。」華天龍毫不留情地推開謝沖：「今天還沒輪到你。」

謝宏軒叮囑道：「你們一定要早點兒回來，天黑了，外面不安全——另外，不要吃雞肉，謹慎點總是沒錯的。」

騎上電動車，謝穎主動往後邊挪，不想跟華天龍靠得太近。可路面不平，坑坑窪窪，電動車不斷顛簸。華道：「小穎，你抓住我的衣服，別掉下去了。」

「哦……」謝穎嘴上答應，但依舊將兩手插兜。寒風割得臉頰生疼，幸虧華天龍提前準備了圍巾帽子，否則謝穎早就被凍透了。在外人看來，華天龍騎著電驢帶著謝穎，就像是地主家的傻兒子帶著自己的小媳婦一樣。

跟謝穎面對面坐著，華天龍不停地撓頭，嘴角一直帶著傻笑，憨厚中帶著一絲可愛。

謝穎被他的情緒感染，笑道：「今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可你還是這麼開心。」

「日子是不好過，但是我們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我的夢想也初步成真了，我當然開心了。」

從小到大，華天龍總是樂觀開朗的，要不他不可能寫出那麼有趣的故事。

菜一樣樣地端上來，謝穎不停地說「夠了」。華道：「你不怎麼愛吃肉，所以我點的都是魚和素菜，小穎，你多吃點兒，我用自己賺的錢請你吃好吃的。」

謝穎的目光時常放空，很顯然，她有沉重的心事，且不願意跟華天龍分享。

華天龍厚著臉皮問道：「小穎，你在想什麼呢？要是有煩惱，我可以為你分擔啊！」

「我在想汪浩川。」謝穎狠了狠心，決定表明自己的心跡：「你知道汪浩川的大姨吧？她家開了養雞場，因為禽流感，養雞場倒閉了……他的大姨夫還住院了。大姨待浩川就像親兒子一樣，她家遭遇了不幸，汪浩川肯定憂心如焚。他的命運真是坎坷，自己家的情況剛好一點，大姨家又出事了。」

華天龍靜靜地聽著，說道：「小穎，浩川的大姨一家確實可憐，我理解她那種絕望。因為，我們家的生意也不好做。冰櫃里的雞爪子全都扔了，我爸還跟一家養雞場交了五百的定金，他想做五香熏雞，可是對方的養雞場倒閉了，估計錢也要不回來了。上半年因為非典，店總是開兩天，關兩天，很多食材全都壞了。前兩天我爸算賬，說是今年不賠本，就已經很好了。」

原來華天龍家裡也不好過。謝穎惆悵地說道：「你總是樂呵呵的，我還以為你真的無憂無慮呢。」

「因為愁眉苦臉解決不了問題啊！」華天龍很自然地給謝穎夾菜：「笑對生活，總有一天，那些坎坷都會過去的。」

說實在的，在那一瞬間，謝穎確實被他的態度給打動了。

「小穎，你在外面上了半年大學，一切都還好吧？就在上個月，你們那裡發生了一場特別大的井噴事故，有240多個人遇難。新聞里說，很多遇難者都是因為吸了毒氣，引起器官衰竭。我都嚇壞了，生怕毒氣蔓延到你們學校。」

「……你怎麼知道那場事故的？」謝穎很困惑：「雖然那場事故很慘烈，但是離我們學校很遙遠，是在山城下面一個縣……每天看新聞聯播，也沒有特別關注。如果不是爺爺給我打電話，我都沒意識到那場災難有多嚴重。」

「因為我很關注啊。」

在柔和的燈光下，華天龍的眼光也格外溫潤。

謝穎立刻避開了他的目光，說道：「你……不要關注那些沒用的，你還是想想怎麼畫畫吧！」

「我當然要好好畫，這並不妨礙我關注你。」華天龍極其自然地給謝穎盛了一碗甜湯，說道：「你在那裡，我的眼睛就看向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