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謝靖走之前，家人曾一次次給他打預防針——看到好吃的好喝的，不要嘴饞；遇到沒見過的好東西，不要眼饞；親生父親給的錢，只要基本的生活費，其他的不能拿。

他們嘮叨了太多次，謝靖全都記在心裏了，可是到了親生父親家裏，他還是不自在。

從進別墅的大門，到坐在富麗堂皇的客廳，一路上全是謝靖沒見過的東西。

他沒有見過像公園一樣開闊的草坪，沒有見過修在院子裏的游泳池。沒有見過仰著脖子才能看清挑高的客廳，沒有見過比他睡覺的炕還要大一圈的水晶燈，也沒有坐過像雲朵那麼柔軟舒適的沙發。

謝靖不想眼饞，不想讓別人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見過，但是他的神態卻說明了一切。

這一路上都有歐陽陪着他。坐在沙發上，歐陽悄聲告訴他：「不要緊張，有什麼問題就跟我說。」

謝靖倔強地說道：「我才不會緊張呢。」

「小少爺……」保姆這樣喊他：「你喝點什麼？牛奶還是果汁？」

「我……不能喝茶嗎？」謝靖逆反心理作祟：「我想喝茶。」

保姆強笑：「可是……」

「小孩子不能喝茶嗎？我特別想喝我們老家的綠茶。」謝靖像個老練的小大人一般：「像我爺爺那樣，先用滾燙的水洗兩遍茶，第三遍的茶水才好喝。」

保姆微微有些吃驚。連十歲都不到的孩子，居然喜歡喝茶？還知道怎麼喝茶？

歐陽給保姆使了個眼色，溫和地說道：「陳姐，孩子想喝茶，就給他倒茶好了。」

這位姓陳的保姆也很和氣，彎下腰，笑眯眯地說道：「沒問題！小少爺，家裏什麼茶都有，你老家的茶叫什麼名字呀？我去找一找。」

「來城綠茶。」謝靖說道：「在爺爺的老家有一片茶園，每年都是老家的人摘了茶葉，給我爺爺送過來。要是你們家裏沒有，那就隨便給我才泡點吧！」

保姆覺得這小男孩還挺可愛的，笑了笑，果真給他倒了一杯綠茶。「你不愧是歐陽先生的兒子，他也喜歡喝綠茶。」

「是嗎？」謝靖小口呷著茶，說道：「我是跟我爺爺學的喝茶。」

謝靖放下茶杯，正襟危坐：「歐陽先生在哪兒呢？」

「他去醫院了，一會兒就回來了。」

「那其他人呢？我算是客人吧，你們家沒有主人來迎接客人？」

保姆頗有些為難：「太太也跟着一起去醫院了，其他人都在上學，沒有回來。」

謝靖皺起眉頭，說道：「那你們家這算失禮了。」

……

保姆不知所措，歐陽則低頭忍笑。謝靖人小鬼大的名聲果真名不虛傳。

保姆說道：「小少爺，要不我帶你去你的房間看看吧！要是你有什麼需要的，我立刻給你辦。」

「不要。」謝靖坐在那裏紋絲不動：「你們家主人都沒來呢，我不能去其他地方，我就在這裏等著。」

於是，謝靖和父親的第一次見面，就發生在這種微妙的氛圍里。

他的父親叫歐陽金，比謝宏軒要年長六歲。他長得顯老，頭髮花白，因為生病而身形瘦削，眼神卻格外鋒利。跟他一比，發火的謝慶收都算很慈祥了。

歐陽金得了腦瘤，早已不能走路，出行都要靠輪椅。他一回家，保姆就立刻過去幫忙。她湊到歐陽金身邊小聲說道：「小少爺上午十點就到了，他一直坐在那裏等您回來，哪裏都不肯去，也不肯吃東西。」

謝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站得筆直，恭敬地說道：「歐陽先生好。」

謝靖穿着養母給他買的那一身「對勾」牌子的運動服，那是在小縣城能買到的最時髦的童裝了，可是那身衣服卻跟豪宅很不相配。

歐陽金對這個失散多年的兒子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喜愛，打量了一番，似乎覺得這小子氣度還行，便點了點頭，扭頭跟歐陽說道：「你帶他坐了凌晨的飛機？」

「是，父親。」歐陽恭恭敬敬地說道：「我今天中午有個很重要的採訪，我一會兒就要走了。」

「好。以後盡量不要坐紅眼航班，不安全。」

「知道了，謝謝父親關心。」

歐陽金又跟現任太太吩咐道：「你給這孩子準備的衣服呢？別讓他穿得太寒酸了。」

太太趕緊說道：「衣服早就準備好了，我給Alex買了什麼衣服，也給小少爺買了什麼——陳姐，你帶他上去洗漱一下，換一身衣服。」

保姆笑道：「我早就想請他上去了，可是小少爺說，主人沒有回家，沒有主人的允許，他哪裏都不能去。所以，他一直在沙發上坐到現在。」

歐陽金的眼睛閃爍了幾下，似乎掠過了一絲讚賞。

謝靖不言不語，對這家主人非常不滿意。

歐陽金責備妻子：「你應該留在家裏的，不要怠慢了他。」

「是是是，是我考慮不周。」

謝靖一會兒看着腳尖，一會兒看着天花板，看似漫不經心：「沒事兒，我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歐陽金的臉色鐵青。

「哈哈……你們快吃飯吧！」歐陽生怕火藥味更加強烈，便打着哈哈：「謝靖安全抵達，他既是咱家的小客人，也是小主人——謝靖，要是有什麼問題，一定及時說出來，就跟在謝家的時候一樣。」

「我盡量吧。」謝靖面無表情地說道：「我不想換衣服，這是我媽特意給我買的。」

「那你隨便。」歐陽金也很淡漠：「反正衣服都在你房間里。」

保姆在謝靖耳邊低語：「吃飯吧，你坐到先生對面。」

「好。」

謝靖的腰桿一直挺得筆直，一舉一動都像個英武的小戰士。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在謝家養成的習慣已經保留在了他的骨子裏，這輩子都很難改變了。

午餐的主菜是牛排，謝靖不會切，在心裏嘀咕——難道這家人故意看他出糗？因為他沒吃過西餐，不會用刀叉？

謝靖不着急，慢慢咀嚼著西藍花和蘑菇。歐陽金的太太看起來很和氣，她關切地說道：「你吃不慣牛排？」

「要說實話嗎？」

「當然！」

「我們家經常吃牛肉，牛肉白菜水餃，牛肉餅，還有牛肉粉絲湯，紅燒牛肉麵，我每次都能吃很多，我奶奶做得特別好吃。」

歐陽金的太太笑了笑：「我知道了，這的確是我的失誤，我沒有了解到你的喜好，真是抱歉——陳姐，現在還能給他做點兒什麼？——行，那就來碗牛肉麵吧！謝靖，可以嗎？」

「不用了。」謝靖不想接受她的好意，生疏地切起了牛排：「我初來乍到，不應該提那麼多要求，那樣顯得我挑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