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沖感覺自己進行了一次很漫長的旅行，然後，他回到了東二巷的爺爺家——儘管那也是他的家，但戶主是爺爺，那座房子並不屬於他。

很奇怪的感覺，謝沖明明對那裡很熟悉，但是又很陌生。房子似乎蒙上了一層濾鏡，就是老照片那種昏黃的濾鏡。

謝沖打開了家門，大人們全都不在家，兩個小的也不在。他在堂屋裡轉了一圈，出來之後，突然發現院子里坐著一個人。

他像是憑空出來的，又像是在那裡等待很久了。

他穿著一件簡約的白襯衣，軍綠色的褲子，很顯然，那是很早之前的裝束。他的笑容很燦爛，一口大白牙顯得他健康而又充滿活力。

他沖著謝沖揮了揮手：「你好。」

「……你好，你認識我？」

「面熟，但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謝沖。」謝沖誠實地說道：「我的爸爸，是這戶人家的二兒子。」

「咦？原來……」男子直起身子來，驚訝地說道：「太神奇了，你居然是老二的兒子？」

「您是……」

「我叫謝慶義，是謝慶收的大哥……你應該喊我一聲大伯。」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謝沖居然見到了大伯？！

謝沖的眼睛瞪得像銅鈴：「這……怎麼可能？難道我是在做夢？」

「我也感覺自己在做夢。」謝慶義爽朗地說道：「不過，能在夢裡相見一場，也是一件神奇的事。」

「大伯……你現在……幾歲了？我感覺，你跟我差不多大。」

「虛歲十九。」

「那周歲十八？你跟我同齡？說不定你還沒我大呢，可我還要叫你一聲大伯。」

「哈哈，你爸爸還得叫我一聲大哥呢。」

反正是在夢中，謝沖沒有太糾結，很自然地跟同齡的大伯坐在了一起。他倆長得很像，就像雙胞胎一樣。

可是，謝沖為什麼會遇見十八歲的大伯呢？

大伯十八歲那年，應該是1978年。謝沖好奇地問道：「你不想考大學？」

「我應該考不上。我沒有正經地讀過書。」

大伯倒是坦誠，沒有給自己立一個學霸的人設。謝沖說道：「你是不是太謙虛了？認識你的人都說，你成績很好的。」

「我心裡有數……」大伯溫和地說道：「我上小學時成績還行，初中高中都沒怎麼上過，所以，我應該是考不上的。而且，我的志向並不在讀書，我想當兵。」

「不行！」謝沖一下子跳了起來：「你不能當兵，那樣你會犧牲的！」

謝慶義並沒有退縮，他無比淡定地說道：「流血犧牲，也是正常的。」

「我不是嚇唬你，而是說真的！在1985年的夏天，你會犧牲的！那時你的妻子還懷著孩子，可是你連你女兒長什麼樣都沒有看到！」

謝慶義怔怔地出神：「這樣啊……」

「大伯，你別去當兵了，你讀書，經商都行！當兵太危險了。」

「那你告訴我，我是怎麼犧牲的？是戰死沙場，還是因為別的？」

「在探親路上遇到了歹徒，你救了一車的百姓，可是你自己被歹徒給殺了！」

謝慶義又無所謂地笑了笑：「原來，我還挺勇敢的。」

「是的！你很勇敢！全國各地都學習你見義勇為的壯舉，我們小學和初中每年都會去你的墓碑前默哀……勇敢是要付出代價的！你的代價是生命！是你家人無盡的哀痛！」

謝慶義若有所思，並沒有給謝沖答覆，而是和藹地問道：「那你為什麼會遇見我呢？」

「啊？！」謝沖仔細思考這個問題：「難道是因為我死了？」

「死了？為什麼而死？」

「為了保護弟弟妹妹！」謝沖摸著胸口，在他把弟弟妹妹關到堂屋的那一瞬間，他左右肋骨各中了一刀。他在夢裡看不到自己的傷口，失落地說道：「咱家也太倒霉了，你死了，我也死了。咱倆都是英年早逝，我爸媽肯定傷心死了。」

「那，你保護弟弟妹妹的時候，有沒有考慮到危險？」

「肯定有危險啊！」

「那你為什麼要去做？」

謝沖不假思索地說道：「因為我是哥哥，我要保護他們倆。」

「所以說，勇敢是要付出代價的。」

謝沖驀然一怔，似乎明白了大伯的選擇。「大伯，你明明知道有可能會死，還是義無反顧地挺身而出？」

「我只知道，每個人都是背負著一些使命的。而有些使命，是很沉重的。越是勇敢的人，使命就越重。」謝慶義讚許地說道：「看來你繼承了老謝家的勇敢，不顧自己安危，保護了弟弟妹妹。」

「這個嘛……」

「謝沖，今天很高興能見到你。咱倆在這裡相遇，恐怕不是因為你死了，而是因為咱倆是謝家最有勇氣的兩個人。」

謝沖一下子豁然開朗。

謝慶義拍了拍侄子的肩膀：「謝家有你這樣勇敢的後人，我感到很欣慰。」

「可是大伯，我都告訴你，你有可能死了，你還要參軍？」

謝慶義笑道：「每個人的命運早就註定了。我們是無法改變的。」

謝沖很著急，也很不舍。大伯如此溫柔，誰能想到他會有勇氣犧牲自己呢？

「謝沖，我們該說再見了！我們該回到各自的空間去了。」

「可是……」

「我們遲早會相見，不急這一時。」

謝沖卻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焦躁，他依然不想讓大伯白白送命，可大伯卻淡然一笑：「這個世界上沒有白白的犧牲。」

「可你不想跟你的妻子女兒在一起嗎？她們想你都快想病了，奶奶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大伯突然很悲傷：「可那有什麼用呢？謝沖，我的命已經註定了。」

「那會不會，我的命也……」

「謝沖，有件事情我要拜託你，請你一定要辦到。」

「什麼事？」

大伯執拗地說道：「你先答應我，一定把話帶到。」

「好，我答應你，一言為定。」

「告訴我的妻子和女兒，我會一直在她們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地守護她們，讓她們安心、快樂地生活。還有……我很愛她們，永遠愛她們。」

大伯彷彿洞察了自己所有的命運。

謝沖還有很多話要跟大伯講，可是大伯卻消失了，就好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