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北方，天氣還是很冷。周可行一個人住在家裏，不會做飯，不會取暖，連被褥都沒有。如果不是馮玉珍過去幫忙，周可行的居住環境不容樂觀。

謝穎是和奶奶一起過去的，奶奶給他把炕擦得乾乾淨淨，和謝穎一起把被褥拿到外面晾曬。然後，她們把所有的門窗全都打開，空氣一流通，家裏就舒服多了。

周明理夫妻倆離家太久了，他們也沒跟着二兒子一起回來，家裏很多地方都需要打掃，周可行又不會徹底清掃，他想湊合兩天就行了。馮玉珍忙活了半天，不滿地說道：「你爸媽也太冷落你了，就沒想着一起回來照顧你兩天。」

周可行自己洗著毛巾，無所謂地笑了笑：「我十八歲就離開家了，照顧自己不在話下，我告訴我爸媽，我無所不能，讓他倆不用挂念我。」

「可你再怎麼能幹，終究是個大男孩，不像你媽媽一樣細心。唉，謝沖的爸媽都成家立業那麼多年了，只要他倆不在家，我還會擔心他們兩口子會不會洗衣做飯，會不會餓肚子……你媽怎麼一點都不操心啊？」

幾乎所有人都說薛琴對二兒子太不上心了，或許只有周可行自己不在乎：「沒事，只要他們好好過日子，照顧好自己，我就很感激他們了。我不想讓他們跟我一起回來，只要一進這個家門，我媽就會想起我哥，又要傷心一場。所以，她不回來正好。」

周可行每句話都在為父母開脫，可謝穎卻聽得很心酸。二哥雖然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但是未必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他長年累月在外面打拚，一年最多回來一次。可即便這一次，他也感受不到父母的關愛。

想到這裏，謝穎不開心地說道：「就因為你很強大，周老師和薛老師就不肯在你身上花心思？怪不得別人都說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二哥，你要學會撒嬌，他們才會更心疼你。」

周可行哈哈大笑：「我從小就不會撒嬌，我都快三十了，你讓我學撒嬌？」

這個建議確實不怎麼靠譜。謝穎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馮玉珍說道：「行啦，小穎，別再數落兩位老師的不是了，再這樣下去，咱們就變成挑撥二哥和父母的關係了。等他們兩個人回來，我再好好說道說道，讓他倆對你二哥上心點兒。」

周可行嘴上說着「不用」，可是在謝穎看來，二哥確實有些落寞。就算對父母有不滿，但他還是不願意讓外人數落自己的父母吧？但馮玉珍是有名望的長輩，周可行沒有反駁她的說法。

周家到處都是冷鍋冷灶，暖氣也不怎麼熱。走在回家的路上，馮玉珍自言自語：「還是讓他來家裏吃飯吧——唉，這孩子自尊心強，讓他來家裏吃，他未必願意——小穎，他住在儒林街的這幾天，你早上給他送點兒白米粥包子什麼的，行吧？」

「當然可以啊！」謝穎喜滋滋地說道：「二哥不會挨餓，我就開心了。」

第二天一早，謝穎就帶着兩個盒飯，一路跳着出了門。一想到飯可能撒了，便放慢了腳步，走得很小心。她想叩響周家的大門，卻發現大門開着一條縫，有人在院子裏說話。

謝穎一下子就聽出來了，那是汪靖怡的聲音。

那時才早上七點，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來。謝家人一向起得早，可汪靖怡起得比他們還要早。她肯定是趁著四下無人，才過來給周可行送飯的。

「二哥，這是橋北頭那家的糖糕，這是第一鍋，炸得焦黃酥脆，我買了好多，給你送幾個過來。」

「哎呀，你還在讀研究生，沒什麼錢，來來來，我給你報銷。」

「不用，二哥，我現在生活費足夠，買幾個糖糕還是沒問題的。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肯定惦記這一口了。」

「嗯……」周可行貌似已經吞了一個糖糕了，含糊不清地說道：「在外面確實買不到這麼好吃的。」

「二哥，你慢點吃，他們家還有現榨的豆漿，你趁熱喝。」

「好……靖怡真的長大了，這麼會照顧人。」

汪靖怡便害羞地笑。

周可行難得敞開心扉：「我爸媽都不知道我最喜歡吃什麼，他們也沒有惦記我有沒有吃早飯。」

「二哥……我不是為你爸媽開脫，我只是覺得，他們心裏很彆扭……為了照顧大哥，他們冷落了你很多年，現在想關心你，也不知道從何處下手。就像我媽，有時候，我感覺她還是想關心我和弟弟的，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她為此感到懊惱……人吧，有時候就是這麼擰巴，會為了不知所措而煩躁……我想，薛老師、周老師大概也是這樣的心理。你們錯過了很多年，他們不了解你，想靠近你，可是卻感到彆扭。想關心你，可是卻會犯錯，你想要蘋果，他們可能會給你一個梨……就這樣，你心裏有疙瘩，他們的心裏也很彆扭。」

周可行停下咀嚼。如果不是汪靖怡說出這些，他根本想不到，他的父母並不是不關心他，而是因為不知如何關心而懊惱。

他吃不慣媽媽做的飯，性子又直，不會隱藏情緒，媽媽肯定很受傷；媽媽給他買了一件羽絨服，他卻耿直地說，部隊發的冬裝質量是最好的，這件羽絨服還不如給爸爸穿；爸爸跟他一起跑步，他根本不了解爸爸想要跟他親近的心思，爸爸想跟他說話，可是他滿腦子都充滿了「跑步」的念頭，一騎絕塵，把爸爸甩得遠遠的。爸爸跟他跑了幾次，就不再「打擾」他鍛煉了。爸爸親口說過，一起跑步，只會拖他的後腿，還是讓他自由自在地跑吧！

周可行嘴裏塞得滿滿的，忘了咀嚼，也忘了吞咽。他眼前浮現出相處的點點滴滴，爸媽確實為他做過很多事。他們生疏、笨拙、小心翼翼地靠近過他，可他卻像個傻瓜一樣把他們給推開了。

細想起來，他真像一個機械的木頭人啊！

「怎麼了二哥，被噎住了？還是糖糕不好吃？」

「好吃……」周可行趕忙吞了下去，說道：「靖怡，謝謝你……」

「謝我做什麼？」

外面的聲音漸漸嘈雜，街上的人越來越多了。汪靖怡並沒有聽到周可行的答案，便急切地說道：「二哥，你慢慢吃，我先走了。讓別人看到，會說閑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