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過後，海風由涼爽變得刺骨，孩子們穿上了厚厚的夾棉外套，臉蛋被風吹得紅紅的。謝沖完全融入了當地的生活，跟好朋友們在一起，誰也看不出他是從外地來的孩子了。

自從《三國演義》一開播，儒林街的男孩子們全都亢奮了起來。華天龍對那個群雄逐鹿的時代充滿了嚮往，他把玩具槍換成了木劍和長棍，幻想自己是在城牆下叫陣的大將，天天嚷着「殺呀」。謝沖和汪浩川沒有那麼痴迷，但是他們都挺喜歡看《三國演義》的。

謝穎對三國提不起興趣來，但是她之所以對它印象深刻，是因為她第一次見到裕琳姐姐的爸爸，就是在《三國演義》熱播的時候。

星期六的下午，謝穎正在跟胡寶珠他們玩跳皮筋，一個中年男人走進了衚衕。在謝穎看來，他不像周老師那樣傻呵呵地笑，不像二叔那樣桀驁不馴，也不像華叔叔那樣腆著大大的啤酒肚，他儒雅、沉穩，腰背挺得筆直。

他想問路，便走向謝穎。但是胡寶珠卻擋在好姐妹的前面，狐疑地盯着這個不速之客。謝穎被差點兒拐走之後，胡寶珠對她可上心了。

男人彎下腰，問道：「小姑娘，華愛國的家是在這裏嗎？」

胡寶珠用手一指：「喏，就是在西門口掛牌子的那家。」

「謝謝。」

他是誰呢？小夥伴們全都很好奇，儒林街可沒有這樣的男人，他就像是從電視里走出來的一樣。趙婷婷悄聲道：「他長得好像費玉清啊！」

確實，論長相，論氣質，再加上他溫柔的嗓音，他很像溫文爾雅的費玉清。

女孩們的目光隨着他移動，他叩了叩門，沒有回應。

謝穎提醒道：「華叔叔和花姨早上起得很早，每天下午都要睡一會兒。」

「哦，那我就在這裏等等。」

他坐在了華家門口的石凳上。他的洋氣與衚衕的鄉土之氣格格不入。

不知怎的，謝穎覺得他有點兒尷尬。

她飛快地跑回家，告訴奶奶，有個衣冠楚楚的男人來找華叔叔。馮玉珍停下了手裏的活計，說道：「哎呀，是不是裕琳的爸爸？」

她和孫女飛快地走到衚衕入口，她打量著男人，男人也看着她。

馮玉珍問道：「你是不是姓林？」

「是的，請問您是……」

「這裏人多眼雜，嘴碎的人也很多，你先來我家喝口茶，到了五點多，愛國兩口子就醒了，你再去他家也不遲。」

那位林先生想要拒絕，不過，確實有很多人回頭看他，他很不自在，便說道：「那便失禮了。」

哇……

他真的溫柔又有教養，就像瓊瑤劇裏面那些家世良好的公子少爺一樣。謝穎見到的都是粗獷豪放的來城漢子，何時見過這番人物？

後來，她激動地跟好朋友們模仿那一句「那便失禮了」，可無論怎樣模仿，都模仿不到精髓。

林先生到了謝家，馮玉珍在院子裏擺上小桌子，給他沖了茶，說道：「我們北方人，喝茶不如南方人講究，你將就著喝點兒吧！」

「阿姨，謝謝你，茶很香，我很喜歡。」

謝穎扒在東廂房的門上，好奇地聽着奶奶和他的對話。馮玉珍斟酌著，說道：「你是來找裕琳的？」

「裕琳？華愛君的女兒叫裕琳？」

……

看樣子，他的確對這個女兒一無所知。

馮玉珍說道：「今天星期六，裕琳每周六晚上都會回來，你再等等吧。」

「嗯，我特意選今天來，就是想着，孩子大概周末會在家裏。」

林先生捧著茶杯，因為太過無聊，他時不時地小口呷一口茶。他說道：「阿姨，實不相瞞，我幾乎沒見過這個孩子，我只記得她的小名叫囡囡，華愛君說，她把孩子送給親戚了，讓我以後不要再來了，我就相信了。」

「那你怎麼又來找孩子了呢？」

「我剛看了華愛君寫的隨筆，其中有一篇，是講她和女兒的，我這才知道，原來她一直把女兒帶在身邊養大。」

馮玉珍搖頭嘆息。要是真挂念女兒，當年他就應該努力爭取才是。現如今，女兒都十六歲了，他缺席了十六年，這時再出現，到底是為什麼呢？

過了五點，謝穎在家裏寫作業，馮玉珍打斷了她，讓她去把華叔叔請過來。華愛國睡眼惺忪，一下子被謝穎帶來的消息炸清醒了。

「你確定？是裕琳的爸爸？」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華愛國有點緊張，不知所措，他甚至換上了一件整潔的新外套，才走出了家門。

見面之後，林先生先站了起來，喊了一聲「大哥」。華愛國含糊地答應了一聲，在他旁邊坐下，開門見山地說道：「裕琳在這裏挺好的。她的同學不知道她的家庭，也不知道她媽媽是誰。」

「我不會打擾她的生活，我來看看她就走。」

「你就別見她了。」

林先生被來城人的直爽給打懵了。

華愛國喘著粗氣，說道：「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些風言風語都平息了，我妹妹也好，外甥也好，好不容易過上了安生日子，你來這裏一趟，別人看到了，又要說閑話了，裕琳在學校里的日子也不好過。」

林先生說道：「我知道，但是我終究是她的父親，我挂念她，想見見她……大哥，你能理解吧？」

理解個屁！

華愛國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茶水，說道：「我妹妹為了養活這個孩子，不讓人說閑話，去港城投奔了我姑姑。白天背着孩子，去海邊剝貝殼，大冷的天，手被凍得通紅，裂了一道道口子，那時候你怎麼不挂念她？後來她去了港城廣播站上班，晚上回來背着孩子學習到深夜，一晚上都不睡覺，在路上摔了好幾跤，差點兒被大貨車撞了，那時候，你怎麼不挂念她？」

林先生抬不起頭來。謝穎剛剛還同情他，但是聽了華叔叔的話，她非但不同情林先生了，還有點兒埋怨他。原來，裕琳姐姐的媽媽在成名之前，過得那麼苦。

林先生痛苦地皺起了眉頭，哀求道：「大哥，我之前做錯了，讓我見裕琳一面，就一面，行嗎？」

華愛國冷著臉，默不作聲。

林先生說道：「愛君告訴我，她將孩子送給了親戚，跟我一刀兩斷，那我能有什麼辦法？這幾年來，她的事業那麼成功，我還埋怨過——拋棄了孩子，一心追求事業，才能那麼成功吧？我確實沒想到，她是帶着孩子打拚的。這麼多年來，她一定吃了數不盡的苦。」

華愛國拿出喝酒的架勢來，將剩下的茶一飲而盡。「看情況吧，裕琳要是想見你，我不攔著；要是她不想見你，你就知趣點兒，早點兒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