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雨停了，身上濕乎乎的，很不舒服。謝沖打了幾個噴嚏，感覺自己要感冒了。

胡寶珠嚶嚶地哭了很久，後悔自己沒有寫遺書，出門之前還跟爺爺奶奶吵架了，這下連道歉的機會都沒有了。遠在上海的爸爸媽媽，他們知道她就要死了嗎？

「還有，我最愛的朋友，謝穎，等我死了，我那些漂亮的裙子都給你，我的洋娃娃都給你，可是我不想死啊，我想和你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啊……啊嗚嗚嗚……」

……

謝沖被哭她哭得頭腦發麻，任她一個人演獨角戲，哭累了，她靠在謝沖肩頭睡著了。

睡吧，睡吧，安靜點兒，比她演戲要強得多。

鄰居們都轉移到了屋頂上，剛開始憂心忡忡，但他們很快便扯著嗓門聊起天來。有人憤憤地指責某個工事挖了龍王廟，有人分析起了近期的異常天象，有人列舉著歷史上的洪災，也有人痛心地估算起了這場災害可能造成的損失。

聊著聊著，他們彷彿就忘記了煩惱，在屋頂上有說有笑，打賭救援什麼時候會來。

在這麼危險的時刻，他們還有心情說說笑笑。若非親眼所見，謝沖不敢相信來城人會這麼樂觀。

謝沖一動不動，胡寶珠靠在他身上安心地睡着。感受着她的呼吸，謝沖也感受到了一陣安心。

謝沖以為至少要等一晚上，可到了凌晨，救援隊就來了。站在屋頂上的人都歡呼了起來，但是船隻太少，李成德主動讓謝沖和胡寶珠先走。在他的帶動下，其他鄰居也把先逃生的位置讓給了老幼婦孺，他們等下一波救援。

李成德跟謝沖說道：「這下你就不要跟我爭了。你雖然是男子漢，但你還屬於小孩子，大人保護小孩子，這是天經地義的。」

「李老師，謝謝你。」

「不用那麼客氣，以後聽我的話就行了。」

「我一定會聽你的話，以後我就是你小弟。」

李成德仰天大笑：「說到做到，不許反悔。」

謝沖和胡寶珠上了救生艇，朝遠方駛去，在漆黑的夜空中，李成德漸漸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剪影。可在謝衝心裏，他永遠都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沿途洪水並未散去，謝沖目之所及，看到了很多被沖毀的泥土房、樹木，幸虧李成德讓他們去了屋頂，因為洪水已經漫過窗戶了。他們站在高處，所以躲過了一劫。

謝沖和胡寶珠被轉移到了烈士陵園，那裏是這座小城最寬敞的高地了。胡寶珠很害怕，謝沖說道：「埋在這裏的人，都是為了保護我們才去世的，就算他們變成了靈魂，也會保護我們的，不要害怕。」

胡寶珠閉上眼睛，說道：「我會勇敢的。」

謝沖拉住了一位戰士，急切地問道：「叔叔，大華飯店那邊怎麼樣了？」

「大華飯店？在哪條路上？」

「在黃石路上。」

「哦，我們正要去那邊，你在這裏等著吧！」

謝沖懇求道：「我能和你們一起去嗎？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我就想知道我媽媽怎麼樣了。」

「小朋友，城裏洪水泛濫，很危險的。而且，你跟着去，我們就會少帶一個人回來，你就在這裏等著吧。」

謝沖急得團團轉，如果不是胡寶珠攔着他，他肯定就游泳走了。胡寶珠懇求道：「李老師說了，不要做傻事，你還答應過他，要聽他的話，這才過去幾分鐘，你就反悔了嗎？」

別的大人也勸謝沖，他們也擔心分散在城裏各個角落的親人，但是現在單獨行動無異於送死，還是別給救援添亂了。

謝衝心急如焚，每次救援送來一批人，他都要急切地看一眼，可讓他失望的是，直到天亮，媽媽也沒有回來。

洪水好像退了一些了，謝沖一夜未合眼，擔驚受怕，疲憊不堪。他一點都睡不着，主動幫着救援人員發礦泉水，麵包，只有忙碌起來，才會暫時忘記擔憂。

胡寶珠心疼他，說道：「謝沖，你休息一會兒吧。」

「閑下來也是胡思亂想，還不如做點有意義的事情。」

謝沖搬著箱子走來走去，跟每個人詢問大華飯店的受災情況。他習慣了聽到「不了解」這樣的話，可是突然有人說，他們就是從大華飯店裏被救出來的，謝沖手中的箱子從手中脫落了。

他獃獃地問道：「你們出來了，那王吉英呢？她去哪裏了？」

「吉英那天提前走了。」一個胖胖的阿姨說道：「她說要給誰過生日，要拿蛋糕，五點多就走了。」

謝沖一下子想起了那些漂浮在河面上的人，面如死灰。

胡寶珠拉着他的胳膊，說道：「謝沖，不是說了嗎？你媽媽去拿蛋糕了。你不要胡思亂想，你媽媽肯定躲在蛋糕店裏。」

「我媽急着給謝穎過生日，她肯定趕得特別急。說不定，河面上的那些人……」

「謝沖，我爺爺跟我說，每年夏天都有人在富川河的橋洞裏面釣魚，警察不讓他們去，可他們非要去，我們看到的那些漂在水面上的人，肯定都是在橋洞裏面釣魚的。」

胡寶珠的安慰，讓謝沖的眼神有了一點光。

胡寶珠繼續說道：「不信，你問問解放軍叔叔，除了那些躲在橋洞裏釣魚的，還有哪些人被沖走了？被沖走的，都是來不及躲避的人。」

謝沖暫且相信了胡寶珠的話。

「謝謝你啊。」謝沖勉強笑道：「希望你說的都是真的。」

「你要對你媽媽有信心。退一萬步講，就算你媽媽遇到危險，她想着你，也會想辦法讓自己平安的。」

謝沖完全沒有從這個角度考慮過，胡寶珠的話，精準地撞擊到了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胡寶珠說道：「我媽媽就是這樣說的。她說，生我的時候，她突然流了很多很多血，她昏過去了，甚至都感覺她的魂飄到天花板上了，看着很多醫生在搶救她。她知道自己快死了，但是，她聽到了小孩的哭聲，她也特別想哭。要是她的孩子沒有了媽媽，那小孩該有多可憐啊！不行，她必須得活下來！就這樣，我媽媽被搶救過來了。醫生都說她創造了奇迹，我媽說，哪兒有什麼奇迹，就是想着孩子，她就不能死。」

胡寶珠不誇張不做作，認真講完了這個故事，謝沖也耐著性子聽完了。胡寶珠最後說道：「謝沖，你一定要相信你的媽媽，一想到你，無論多危險，她都會撐下去的，她肯定會來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