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越來越高，謝沖的情緒卻日漸低落。他想明白了，他是不可能吸引到華裕琳的注意的。即便他倆都來自大城市，即便他倆都有練體育的背景。

華裕琳的目光已經被周可為吸引了。謝沖能生氣嗎？不能。他崇拜周二哥，更崇拜周大哥。

他以為，像周大哥那麼好強的人，會隱瞞曾經生病的經歷，但是他一點都不避諱。肚子上的傷疤，他想露就露；生病的那段經歷，他想講就講。跟謝沖認識的來城人一樣，周可為是個坦率的直腸子。

周可為小時候生病那段經歷，謝沖聽家人說過。不過十歲左右的孩子，肚子鼓得像個球那麼大，天天疼得在炕上滾來滾去，哀嚎聲不斷。醫院給他判了死刑，讓父母把他帶回了家。

他的父母絕望了，做好了訣別的準備，哭着求謝宏軒，讓他開點兒止痛藥，至少不要讓孩子走得那麼痛苦。

孩子是樂觀堅強的，不疼的時候，還跟大人開玩笑，說自己比《紅岩》裏面的烈士還要頑強，被腫瘤折磨得死去活來，也沒有繳械投降。但是剛說完，癌痛襲來，他再度痛苦得嚎叫起來。

那是謝宏軒看着長大的孩子，那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孩子，謝宏軒想不明白，命運為什麼要折磨這樣一個優秀的孩子呢？

他開了止痛藥，順便將一張紙遞給了周明理夫婦，那張紙上寫着一個電話號碼。「這家上海醫院有一位很有名的肝膽科專家，最近幾年，肝癌切除率達到84%，切除后五年存活率也很高，他不僅擅長早期治療，在肝癌的中晚期綜合治療方面也達到了國際先進水平。如果有條件，你們帶着可為去看看吧。」

八十年代中期，帶着一個重病的孩子輾轉到上海看病，談何容易！

但是，謝宏軒給了周明理一絲希望，排除萬難，他也要試一試。他拜託大哥、二哥，能找關係就找關係，能給錢就給錢，在最短的時間內，他們一家到了上海，找到了謝宏軒介紹的武大夫，周可為的病這才有了轉機。

那時候，「玉榮火腿」還沒有名聲大振，周玉榮只經營著一個作坊式的小工廠。在孫子生病前，他建了一所規模很小的武術學校，剛把校舍建起來，孫子就生病了。為了給孫子治病，周老爺子差點兒把作坊和武校全都賣出去。

還好，街坊四鄰很給力，湊了一部分錢，再加上周家的儲蓄，支撐著周可為搶回了一條命。周老爺子的產業都保住了，周家的生活也沒有太窘迫。

周可為在上海待了一年，回到老家后，瘦成了皮包骨頭。周明理夫妻倆又來找謝宏軒，希望他能開一點滋補的葯，讓大兒子恢復體力。

謝宏軒生怕他開的中藥跟醫生開的西藥衝突，堅決不給開，而是查閱了很多資料，列了一份食補的名單，就這樣，周可為的臉色漸漸紅潤，身體也日益強壯。

聽了這段往事之後，謝沖明白周老爺子的心意了。他給孩子們發零花錢，讓孩子們去周家的武校學武術，都是為了回報當年的恩情。尤其是謝家，如果不是謝宏軒給了關鍵的情報，周家走投無路，說不定就放棄治療了。周明理偷偷給謝沖交了八百塊錢的借讀費，也在情理之中。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謝宏軒可以稱得上周可為的救命恩人。但是，謝宏軒從來都沒有在周家人面前邀過功，逢年過節，周家送來禮物時，謝宏軒也沒有擺恩人的譜，收到禮物，他會還一份價值相當的禮。周家人對他感激不盡，謝宏軒卻說道：「我只是做了醫生應該做的事，你們可千萬別把我捧得太高。」

也是因為聽說了這些往事，謝沖漸漸明白了爺爺的名聲是如何積累起來的，也明白了爺爺有多麼愛惜「醫生」的羽毛。爸爸用爺爺的名聲賺錢，確實是犯了爺爺的大忌，確實應該受到懲罰。

一想起這些，謝沖就更賣力地幫家裏幹活。他說過要替爸爸贖罪，那他就要說到做到。

周可為回老家之後，辦了一個暑期輔導班，一周上兩三次課，不收費，純粹是為了回饋鄉鄰。只要他開課，汪浩川必然會去。這次期末考試，他只比謝沖高了兩分，要是一鬆勁，就會被謝沖給超過了。所以，他必須得加倍努力，才能保住年級第一的位置。

周可為很欣賞汪浩川，不管汪浩川纏着他問多久的問題，他都會耐心解答。「浩川，放輕鬆，你跟你姐一樣，就是太緊張了。只要你用平常心對待每次考試，你就不會輸。」

道理誰都懂，但是做起來就沒有那麼簡單了。要是考不到年級第一，汪浩川就沒臉繼續上學了。

偶爾汪靜怡也會跟他請教問題。她的問題就比較高深了，周可為都得抓耳撓腮，半天才能找到頭緒。在面對汪靜怡時，他一改平時的狂妄，謙虛地說道：「你數學學得比我好，你不會做的，我也不一定會做。」

「除了數學，還有其他科目。」汪靜怡並不否認自己是數學大王這一事實。「我的生物不太好，這個假期要惡補。」

「生物啊……」周可為的笑容突然變得意味深長起來：「這個老二比我擅長，高中三年，他都是生物課代表。」

「可是二哥這個暑假不回來了，他要去別的地方訓練。」

「咦？你怎麼知道？」

啊！說漏嘴了！

汪靜怡為自己的輕率而後悔，只能胡編亂造：「我聽周老師跟別人聊天的時候說的。自從今年在西安發生空難之後，周老師挺擔心的，他不想讓二哥當飛行員了。」

當年發生的那場空難，讓很多人都心有餘悸。周可行以後要當飛行員，家人不可能不擔心他。周可為說道：「當飛行員確實有風險，不過，老二向來有主見，他看好的道路，別人很難改變他。」

「是啊……二哥還是自己報名當飛行員，他對理想一直都很堅定。」再說下去，又要露餡了。「希望二哥平平安安的，早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