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4

皇後區的一條街道上，正在巡邏的士兵抬起頭，往遠處看了一眼。

「市中心那裡好像有什麼動靜。」

他的同伴跟著看了一眼，不以為然地轉過了頭：「大概又是遊行吧，這年頭不太平。」

「沒錯。」

士兵拉了拉帽檐，扶正手中的槍，嘆著氣：「現在麵包的價格還在上漲，我打算把家人送到其他郡去，但想來想去還是貝克蘭德最安全。」

同伴聳聳肩：「你想送到哪裡去？東切斯特和東塔克郡都離安曼達山脈太近，西邊的郡還要擔心那些小國想不想趁火打劫呢。就待在貝克蘭德吧，有什麼事情第一時間往防空洞和地下跑就行。」

「也是。」

他們巡邏了一小段路，遠遠地卻看到自己的小分隊的隊長風一樣地跑來，接著唰一下在他們面前站定，表情嚴肅得像是弗薩克帝國已經打過來了。

隊長威嚴地掃視了一遍他倆：「有發現什麼異常嗎？」

兩人站定，同時回答：「沒有！」

「沒有的話，立刻去第二大道參與攔截行動。」隊長的表情給人極大的壓力，「東區和喬伍德區發生了民眾暴動，試圖衝擊富人區和政府區，你們去協助控制民眾，必要時可開槍自保。」

兩名年輕的士兵驚訝地對視一眼，接著一前一後地回答：「是！」

……

米蘭·諾斯認真地靠在窗邊聽完了這傾瀉情緒一般的死前教唆，從侍從惡魔托舉著的餐盤中拿起一塊餅乾，笑著說道：「不愧是魔女，我都聽得想要給國王陛下鼓掌了。」

「就是，國王陛下錯就錯在沒給這些死人的家庭多發點錢！」一個惡魔笑道，「他太吝嗇了，像貝利亞一樣吝嗇，就算按人頭一個十鎊，九成的人都不會跟他計較了！」

其餘諾斯家族的成員們頓時都大笑起來，外面的世界如此美好，惡魔們在笑容和眼神中心照不宣地交換著用金錢購買生命的罪惡優越感。他們或趴在窗檯，或走上陽台，爭先恐後地欣賞著下方熱鬧的場面，時不時用自己的能力給其中增添一點漂亮的血色。

「國王陛下不是做得很好嗎？魔女都說了，綁人基本是從貧民窟綁的，那兒的人本來也沒人在乎吧，現在怎麼這麼熱鬧？」一個連環殺手探出頭來。

「教唆，扇動嘛，現在每個人都是不理智的。」

旁邊站著的穿著灰色正裝馬甲的惡魔觀望了一會兒，也加入了討論：「這底下的人估計還都只是有家人失蹤的，而且基本都還是被扇動的平民再鬧，你看到幾個東區的人？東區人忙著找工做活，可沒空參加這些危險還浪費時間的活動。」

「只有找不到工作的時候東區的人才會出來，就像那些紡織女工，我還趁機開了幾次葷呢。」

惡魔們一邊欣賞這齣戲劇，一邊探頭探腦地看向家主，幾個大膽的中序列小聲交流了一會兒，領頭的慾望使徒看向米蘭，大聲問道：

「家主，我們能下去玩玩嗎？」

「他們這樣鬧下去太沒意思了，我們給他們加把火！」

正在搖晃裝著起泡酒的高腳杯的魔鬼看了看他們，隨意地點了點頭：「去吧。」

惡魔們歡呼起來，打著紅色領帶的慾望使徒直接從陽台上跳了下去，他精準地踩在了一個試圖說話的男人頭上，把他直接踩到了擁擠的人流腳下，那男人便再也沒有站起來。

「國王陛下和議會需要給我們一個說法！！」

群情激奮的民眾一邊發出怒吼，一邊向西邊的政府區涌去。

慾望使徒看準一個領頭喊口號的，在對方準備再次開口的前一刻，他扭動身子從人群的縫隙中鑽了過去，一把捂住對方的嘴巴，模彷對方的聲音喊道：

「我們需要工作和麵包！！」

他的聲音響亮，一瞬間就傳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工作和麵包顯然是比已經死去的家人重要的！即便是生前最愛的丈夫、妻子，可敬的父母，或者是深愛的孩子，他們在死後都比不上活人的一口麵包。人群原本較為整齊的口號一瞬間產生了雜音，接著，在放大內心對生存的渴望和對無力供養自己和家人的苦悶情緒之後，人群逐漸發生了動搖，這句響亮的口號不僅吸引了其他來為家人討說法的人，也吸引了原本持觀望態度的工人和窮人們。

人群中其他的惡魔互相做了個手勢，慾望使徒換了一個聲音，他們一起喊道：

「我們需要工作和麵包！！」

另一個口號立刻顯得弱氣了不少：「國王陛下也必須給我們一個說法！」

慾望使徒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被自己抓住的那個人，他已經臉色發紫，眼童暴突，被硬生生地捂死了。惡魔隨手將這具屍體也丟到人群的腳下，他一邊調動周圍的人的情緒，一邊左右隊伍前進的方向。發生了輕微的踩踏事件，但是無傷大雅。

人們一邊喊著口號一邊混亂地前進，前方很快有連續密集的腳步聲傳來，巡邏的士兵們步伐整齊地跑了過來，在街道的前方排出一道彷彿堅不可摧的人牆。這些象徵法律、威嚴和秩序不容冒犯的人立刻就讓遊行隊伍產生了混亂，一個長官模樣的中年人站出來，威嚴地開口：

「停止聚集！停止遊行，立刻就地解散！」

他使了個眼色，第一排列隊的士兵們立刻有幾個把槍口指向天空，發出幾聲恐嚇的槍響。

後方不明所以的人們聽到槍響頓時發出尖叫，遊行的人群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懼，人們彷彿一瞬間失去了方向感和理智，開始胡亂地四處奔走，唯一的想法就是儘快離開這裡。

幾百人的遊行的隊伍便被一個中序列非凡者輕描澹寫地打散了一半。

「該死。」慾望使徒不得不混在人群中向後退去，他盯緊了那個礙事的隊長，琢磨著該怎樣才能讓這一出鬧劇更加熱鬧。

635

奧黛麗最後確認了一遍馬赫特議員家中所有人的狀態，隨後站了起來，神情嚴肅。

魔女的笑聲早已結束，她卻依然感覺這聲音就在腦海中回蕩。已經有人搭起梯子取下了那個奇怪的裝置，她也看見有西維拉斯場和軍方的人們從街道中走過。

「我該走了，『世界』先生。」

奧黛麗的臉上少了些笑容，多了些難以言喻的自嘲：「請把我送回佩斯菲爾街，助學基金會裡的人有大部分都是來自東區，也在先前的大霧霾中失去了親人。他們現在或許需要幫助。」

克來恩點頭：「你比我想得要堅強。」

「……這或許也是成長吧。」

奧黛麗略感自嘲地輕笑了一聲，看著自己的雙手：「每一次晉陞的時候，我都會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非常厲害，能夠做到很多很多的事情，但是……我所做的，一直都是跟朋友聊聊天，給長輩說說話這樣的事情。」

「所以，我剛才在思考，我最開始追求非凡能力，到底是為了什麼。」

奧黛麗微微歪著頭，露出一絲笑容，看起來又有了些他人眼中單純無辜的霍爾小姐的樣子：

「我曾經進入過自己的夢，就在發現了『潛意識海洋』的那個夢裡，我看到我夢想中非凡能力的模樣，就像給小孩子的童話書中的魔法一樣，閃閃發亮，充滿夢幻，能夠帶來無限的美好。」

然而現實很早就給了她當頭一棒，其他非凡者是行走的材料，伴隨著序列的提高還會逐漸被瘋狂侵染，甚至，在她還是個不起眼的低序列的時候，就已經因為簡單的喝魔葯而差點失控過。

「……當我意識到非凡不僅不美好，還很痛苦，扭曲，瘋狂之後，我是非常失望的，甚至產生過就此止步的念頭。但，我也因此意識到了這個世界隱藏著的強大恐怖，為了在這樣的世界里更好地保護我的家人，我還是選擇了繼續前進。」

阿爾弗雷德死去了，那是因為我能力不足嗎？不，我就算成為序列5，成為半神，都很難在戰爭中完好無損地保護他。

除此之外，自己還有什麼能做的呢？

克來恩靜靜地傾聽著，傾聽著一位觀眾的自白。他將手搭在奧黛麗的肩膀上，啟動了「傳送」。

「你的想法很好。」

他們出現在魯恩助學基金會中屬於奧黛麗理事的這個房間內，克來恩準備離開：「祝願你能夠一直保持這樣的想法。」

「謝謝。」

奧黛麗抿了抿嘴，露出得體的笑容：「『世界』先生，我有一個很冒昧的問題……你接觸非凡的目的是什麼？」

克來恩略一沉默：「最開始，是為了自保。後來，是為了尋找家人。」

奧黛麗倒是記得對方跟自己提過他的家人，「世界」先生似乎是一位來自古代的人：「那現在呢？你還打算繼續晉陞嗎？」

這個問題確實是把克來恩問住了，他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安心當個半神，享受一下漫長的生命，暗中保護梅麗莎和班森他們就這樣過日子了，沒有了仇恨作為動力之後，晉不晉陞好像也不重要了。

「還沒有想好。」他說。

奧黛麗便也沒有追問，很是自然地送克來恩離開。她推開理事辦公室的大門，快步走向耳邊隱隱約約的哭聲的來源——休息室。

一進入休息室，她就看到幾個熟悉的面孔正在哭泣，還有人獃獃地看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麼。

「奧黛麗小姐！」尚有理智的人看到她，立刻站了起來，緊張地抓住她的手，焦急地問道，「剛才，剛才那個魔女說的是真的嗎？我們的家人真的是被國王抓走當了奴隸嗎？」

「他們已經死了嗎？奴隸法桉不是已經被廢除了嗎？」

「我們還能見到他們嗎？應該還會有人活著吧？」

「……」

他們下意識地把貴族出身的奧黛麗·霍爾小姐當成了權威，卻不知道對方也剛剛得知此事、

一瞬間，奧黛麗彷彿看到無數負面的情緒鋪天蓋地地湧來，可她自己都還沒完全從對國家的信任危機中走出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露出帶著強烈的安撫意味的笑容，輕輕地將掌心蓋在死死地抓住自己的手腕的那隻手上，慢慢地說道：

「我也不清楚。」

「但是，各位，他們肯定也想看到你們堅強地活下去……」

……

克來恩本來打算直接回到伯克倫德街160號，但又想起現在大概還沒到隔壁的馬赫特議員全家正在向女神祈禱祈求凈化的時候，便先停在了街上，準備慢慢地散步回去。

於是，剛一落地，他就看到前方發生著人數龐大的混亂鬥毆，警員和人民打成一團，小販的攤位和貨物撒了滿地，水果被踩爛成噁心的黑色湖狀物，還有人滿頭是血地倒在街邊，無人問津。

發生了遊行？不，這是暴動……他童孔微縮。

「帶木屑的黑麥麵包都已經漲到2便士一磅！」

「買不起棉花，買不起麵粉，吃不了東西，只能餓死了！」

有人在人群里發出怒吼，一呼百應。

「可是國家熟視無睹！」

「國王和貴族拋棄了我們！」

又有一個清晰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似乎是一個站在高處的人：

「那些聲稱要給你們的經濟補貼，實際到大家的手上了嗎？」

「那些大慈善家們捐贈的物資和食物，實際上到手裡的又是什麼？」

「救助我們的東西到底去了哪裡，難道大家真的一無所知嗎？如果沒有這些東西，我們的家人，甚至我們自己，都會很快餓死在這裡！」

眼看這群散兵游勇臨時拼湊起來的遊行隊伍馬上就要自我分裂了，慾望使徒被迫站到台前，他發表著鏗鏘有力的話語，同時警惕地張望著周圍有沒有拿著槍在暗中瞄準自己的非凡者，一雙雙飢餓的眼睛注視著他，在他的話語中漸漸燃起比剛才更大的怒火。

忽然，慾望使徒眼前一花，所有人的動作都在一瞬間停了下來，接著詭異地同時轉頭看向了他！

慾望使徒被嚇得後退一步，剛好從站立的箱子上跌落，險而又陷地從人群的腳下滾了出來。

「真是邪門……」

是哪個半神動手教訓我？

慾望使徒后怕地摸著自己的胸口，當即轉身，弓著腰躲到了別處。

倒是沒人注意這個小插曲，遊行的隊伍已經被整體的情緒帶動起來，混亂和前進都無法阻止。

「我們應該奪回我們屬於的東西！」

「屬於我們的工作、麵包、和救助金！」

「奪回麵包！」

群情激奮，人們怒吼著，不分敵我地踩踏著所有倒在地上的人，留下一地狼藉和血跡，浩浩蕩蕩地向西區走去。

……

「陛下，急報。」

棕色頭髮的王室半神靠近了正在花園中小憩的喬治三世，低聲說道：

「魔女教派的『絕望夜鶯』潘娜蒂亞公開了合作，並教唆了民眾。現在超過七百名民眾在西區外聚集，準備衝擊政府區和皇後區，他們疑似受到了非凡者的蠱惑，並且人數還在不斷增加。」

喬治三世站在花園中央，像一塊無法被光照亮的影子。

她聽完了半神的彙報，不以為意地輕輕笑了一聲。

「我們粗魯野蠻的鄰居終於學聰明了一回嗎？知道先打輿論和認知作戰了。」

王室半神低下頭：

「無線電的來源已被掐斷，該頻道已經無法再接聽，不清楚是否是弗薩克帝國所為。」

「是不是都不重要，記住，無論說什麼都不承認，一個久負盛名的邪教組織，難道想憑藉一張嘴就污衊魯恩的國王？」喬治三世摸了摸自己精心修剪的鬍鬚，輕輕地笑了，「他們愛在那裡聚集就聚集吧，有人替我收拾他們。你去知會瓦倫汀大主教一聲，等事情結束后，再發聲明。」

王室半神應下，匆匆離去。

半身走後，王室花園又恢復了寂靜，喬治三世一個人欣賞著花園裡的種種奇珍異草，忍不住嘆息一聲。

「無論是誰，都不能阻止我。」

為了登上神位，為了成為「黑皇帝」，我付出了幾十年的努力，付出了無數的代價才換來了七神的默許，付出了我的孩子。現在已經是成功的最後一步，誰都不能阻止我成為「黑皇帝」！

「……軍隊已經集結，馬上就到了作戰的日子了，到時候還要再跟風暴教會默契一下。」

喬治三世低聲自語，隨後看向花園的角落，嘴角微微上翹：

「查拉圖先生，你對集結的民眾有什麼想法？」

她身邊的一個石制路燈忽然亮起光芒，光芒在側面的一堵牆上投下一副副照片般的畫面。

憤怒的人群在西區外聚集。

他們和士兵爭鬥，撕打，還有非凡者渾水摸魚，槍聲大作。

然而，天空中忽然出現了很多金屬包裹的龐然大物，彈藥和機槍像雨一樣落下，將他們都籠罩在了火海與廢墟之中。

影片放映結束，喬治三世莞爾一笑，心情很好地欣賞起遠處的天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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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來了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