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從世俗的角度來講，一場成功的革命需要時機、兵力和足夠腐朽的制度。雖然王權皇權制度從第四紀伊始，到第五紀綿延兩千多年仍然興欣向榮，但羅塞爾大帝已經踏著索倫王室的血向世界證明了看似永恆之物並非真正的堅不可摧。

會議間言語的利刃終究比不過真實的刀劍相碰，虔誠的信徒們要將失去神明支持的王座傾覆。永恆烈陽教會的大主教、蒸汽教會的最高執事，半神半人的大人物們的上一秒還在討論因蒂斯帝國最新頒布的法典中某些制度是否不夠合理，是否過於關注人而輕慢了神，但下一秒鐘，厭倦了惺惺作態的皇帝便主動撕破虛偽的和平。會談已然崩潰！滅亡的樂章奏響第一個音，破滅的預兆和不和諧的暗流終於醞釀出成熟的果實。

盛怒的陽光傾泄在世界上最至高無上的王宮，於是神也迎來黃昏。

整個因蒂斯在這一刻都晦暗了幾分，而白楓宮明亮得彷彿是太陽落在了地上。光亮從天而降，化作長槍和箭矢，卻被法則扭曲了運行軌跡紛紛落入陰影之中。地面轟鳴，間或著機械運轉齒輪運作的金屬聲響，幾分鐘后，某處角落猛然騰起大火，槍聲，呼喊聲，金屬碰撞的聲音讓恐慌的氣氛迅速蔓延開來。

「有人在王政廳門外縱火！」

「內殿著火了！侍衛！侍衛！快來人，快去救火！」

愛德華伸手攔住一個焦急奔跑的衛兵，十分自然地問他：「你不打算參與戰鬥嗎？」

「伯爵大人，您在說什麼？」衛兵的臉上呈現出貨真價實的惶恐和疑惑來，隨後他的表情變得波瀾不驚而老練，他用在轉眼之間變得深邃蒼老的眼神注視著面前的人，哈哈笑了一聲，「我當然會參與，但對我而言最好的時機還沒有到，您不也一樣嗎？」

「應付亞當是一件很費力的事情，說實話，祂的目的已經完成了一半，我實在是不想支援陛下了。」

惡魔自然毫無忠誠的美德，拋棄老友兼上司也就是一句話的事，祂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查拉圖琢磨著這句話的真假，暗中揣測深淵天使究竟還剩下幾分力，又是用了什麼難以想象的手段在精神的世界里戰勝了暫定序列一的虛擬人格。祂沒有貿然回答，兩個天使一併仰起頭，視線穿越雲層和名為天空的幕布，向上直達浩瀚的星界之中。

灼眼的日光環繞著漆黑的王座，縱然連時間和空間都被扭曲，仍然偶爾會有些許光芒穿透黑皇帝的領域。知識的洪流在星界涌動，伴隨著種種來自舊日的神秘在天空中留下一百年內都無法徹底消散的概念印記。天空中浮現出種種離奇的星象軌跡，可想而知後世的神秘學者和天文學家都會為這一日的記錄而大皺眉頭。規則也被改寫，祂的言語化作此地嶄新的法典。尚未成為真神的存在距離真正的神靈終歸差了一大截，何況祂們之間還隔著千年以上的生命鴻溝。

羅塞爾去了星界，祂應該知道，「皇帝」只有屹立於大地之時才是最無可匹敵的存在。

看來祂理智尚存。

「黑皇帝」，統治的具象化，法則的制定者。臣服於祂人民是構成祂身體的單位，城市是內臟。皇帝的威儀流淌在臣民的骨血中，軍隊行進在道路上，正如血液在血管中奔涌，將皇帝的威名從王座的所在一直輻射到大地的邊緣。當著一切的一切全部被某種法則凝聚在一起，才是真正獨一無二的「黑皇帝」！即便羅塞爾還沒有真正地踏出那一步，但也絕對相隔不遠。

衰敗君王靜靜地思考著。從暗處分析著局勢：羅塞爾試圖用真正的死亡來逃避污染的影響，可祂不知道墮落母神的污染根本無法用一次隕落來洗清；羅塞爾還有為人的良知，主動離開了大地，不希望自己的死和戰鬥讓污染在大地上蔓延，眾神也樂於見到。

索倫家族的人趁亂沖了進來，他們早有預謀。慌亂的高貴之人們神色晦暗，人心浮動。

愛德華在其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但祂並不准備理會，祂在等待自己的目標。

忽然，祂感受到一陣不可察覺的力量落在自己身上，衰敗君王立刻伸出手，抓住了這一縷飄渺的感應。祂循著這轉瞬即逝的聯繫眺望遠方，看見某個風格和因蒂斯大為迥異的公園中，金髮白衣的神父面帶沉靜的笑容在自己手中的筆記本上書寫。然後，在神父投來疑惑的注視之前，祂就收回了視線。

亞當。

又是亞當。

怎麼老是你？

衰敗君王憑藉位格輕而易舉地避開了亞當的檢查，祂嘖了一聲，情緒思維里浮現出明顯的不耐。接著，祂隱去，沿著意識虛空中的台階盤旋而下，進入空想家都難以察覺的最隱蔽的底層。亞當準備影響深淵天使，為了能夠最自然地按照對方的劇本出演，衰敗君王決定紆尊降貴地陪祂玩一玩。

122

黑皇帝端坐在王座，龐大的身影猶如鏈接天與地的巨塔。祂的身形漆黑深邃，陰影中浮動著無序的混亂和扭曲的法則。祂尚不是神，卻毫無疑問是皇帝，狂亂的知識洪流、窺視真實的的眼睛和秩序的陰影共同構築成祂的神話形態。祂從遠離塵土的雲端俯瞰大地上祂的王國，王座和太陽在同樣的高度。

羅塞爾沉穩不亂，祂計算著自己還能堅持的時間，但目的不是求生而是尋死。

蒸汽與機械之神在遠處窺伺著機會，時不時給予永恆烈陽些許支援和防護。博諾瓦先一步不知所蹤，羅塞爾僅僅往完美之地看了一眼就幾乎因為控制不住怒火而讓體內的污染提前爆發出來。

就在祂和永恆烈陽、蒸汽與機械之神周旋時，地面上屬於天使的戰爭也開始了。

「深淵天使在精神的戰鬥中獲得勝利，這也使祂的精神狀態出現問題，這是合理的。」

「永恆烈陽教會的聖光天使降臨，祂們之間早有怨恨，互相仇視。晉陞儀式需要再加上判斷力不如往日，因此，惡魔沒有在第一時間離開，而是會躲藏起來尋找殺死對方的機會，這也是合理的。」

「查拉圖能夠感受到命運的扭曲。」

……

永恆烈陽教會的那位天使已經開始和羅塞爾大帝手下尚存的聖者們戰鬥，而排除自己，當前理論上的最高戰力卻沒有任何錶示，早已一步跨進了祂自己的領域，那個被模擬出來的虛幻深淵。但查拉圖能感覺到對方並沒有走遠，而是環飼在周圍，毫不在乎那些聖者們如何折損，只是在等待一個時機。

查拉圖眉頭一皺，立刻就明白了什麼，祂握拳的右手微微展開，猶豫著要不要使用靈體之線。

班傑明·亞伯拉罕正在苦苦支撐，憑藉封印物和開門的能力屢次在靈界穿梭躲過致命的攻擊，但敗北也是不會太久的事情。而聖光天使一劍洞穿了攔在祂面前的聖者，滿溢著光芒的眼睛看向了他。只是一眼，班傑明就如遭重擊，劇烈地抽搐著吐出兩口血來，他霎時間連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天使再度舉起長劍，準備將他也殺死！

聖光天使再度出劍，然而就在此刻，祂的身後狂風襲來，巨大的黑影在狂風中展翼，血跡斑斑的黑紅色利爪直奔聖光天使的后心。祂，他，他們都聽見了難以言喻的咆哮聲，狂暴而詭異，眼前控制不住地出現各式各樣的幻覺，瞬間落入了自己最恐懼的景象中！

「啊！」

班傑明·亞伯拉罕的耳邊彷彿回蕩起虛幻的滿月囈語，他痛苦地倒在地上，瘋狂地抓撓自己的臉頰。

而聖光天使僅僅停滯了半秒，祂高聲讚美太陽，身側的陽光彷彿全都化作了實體的刀刃，懸浮起來圍著祂旋轉，像絞肉機一樣把鱗片血肉和骨刺從惡魔的身上剝離。但這些疼痛對殺心上頭的惡魔來說不值一提，祂沒有收手，頂著越發嚴重的傷勢硬是讓刃爪切斷了對方的肋骨，鋒利的指尖幾乎觸摸到強健跳動的心臟。

沒有及時展露神話生物形態讓聖光天使失去了先機，但祂並不畏懼，猛地扭轉身體，讓對方的腕骨在一陣「咔咔」聲中折斷。污穢之語不斷吐露，「死亡」，「混亂」，「恐懼」等等負面效果從未停止，大部分被聖光天使以詠唱和祝福阻擋，但多少還是有幾個落在了祂的身上。祂的劍光也在惡魔的身上犁出道道深可見骨的傷痕，短暫的搏殺之間紛紛揚揚落下的血肉碎骨也被金色的火焰燒盡，短暫的飄蕩后化作溫度極高的光雨灑落。

太陽途徑的光芒是一切邪惡、幽靈和污穢的剋星，聖光天使如獵鷹般輕盈地飛掠，砍斷了蝠翼的根骨，讓巨大的翅膀無力地垂下，惡魔的血液沸騰為紅色的蒸汽，但凡接觸到它的東西都在一瞬間衍生出魔性的特徵。很快，聖光長劍穿透胸口將它釘在某棟建築上，只留下劍柄在外，惡魔全身燃燒起刺眼的金色火焰。

「抓到你了，惡魔。」

惡魔猙獰的臉上露出一絲殘忍的笑容：「不，是我終於抓到你了。」

離祂們最近的一具屍體忽然睜開了眼睛！之前一直潛伏著的靈體之線不再隱藏，它們扭曲前進，如蛇般撲向了糾纏在一起的兩個天使。但那些漆黑的線在即將觸碰到聖光天使的那一刻，突然全部調轉方向，撲向了愛德華！靈體之線的前端刺入惡魔的身軀中，在短短十幾分鐘之前，這具身體剛剛成為過查拉圖的秘偶一次，祂有很大的把握瞬間控制住對方！

祂選擇了幫助亞當。

異國的公園中，亞當沉靜地準備畫上句號。

惡魔的眼神迅速地失去神采，幾乎把聖光天使的心臟捏碎的利爪僵住，漸漸鬆開，而祂的要害則被光明之劍更深地刺入，已經從背後洞穿。然而就在此刻，祂的喉嚨中以緩慢的速度念出一個單詞：

「命……運！」

是符咒！但到底是哪一種符咒尚未知曉。查拉圖立刻提高警惕，只見下一瞬間自己的靈體之線全部失去控制，從愛德華的身上抽離，以更快的速度落到了聖光天使的身上。轉眼間聖光天使就出現了思維滯澀反應緩慢的癥狀，局勢霎時間轉變，祂落到了下風——是「竊運者」符咒！由時之蟲為原材料，調換了彼此的命運！

不等查拉圖來得及做任何事情，惡魔猛撲上去，一口咬掉了聖光天使腰部以上的部分。

身軀被撕裂，但天使還不會立刻失去生命，於是殘缺的利爪抓住祂下墜的軀體一併送入口中。交錯如矛的利齒如閘門般猛地合攏，查拉圖清楚地聽見了骨骼脆裂的聲音和短促的慘叫，天使級別的惡魔那張可怖的嘴有堪比巨龍的咬合力，瞬間就把敵對天使的身體化作混合著骨渣的肉泥，吞咽下肚。

亞當執筆的手忽地頓在了空中，彷彿作家失去了創作的靈感。

殺死了敵人，惡魔猛地向後倒去，在半空中逐漸褪去所有非人的特質，落地時已經變成了平日里人類的模樣。愛德華·沃恩放任支離破碎的身體在地上滾了兩圈，腹部被洞穿的巨大燒傷還有往外蔓延的趨勢。突然，祂猛地坐起身子，死死地盯住查拉圖。

查拉圖瞬間從原地消失了。

於是愛德華又倒下去——或者說，祂其實是「衰敗君王」。亞當的影響確實讓「愛德華·沃恩」這個意識產生了些許混亂，所以被祂在關鍵時刻關押起來遣送到意識深處，過一會兒正常了再放出來。如果祂不接管身體，絕對無法做出最後的反殺，一切還會如亞當所願。

祂仰躺在地上，滿身是血地看著天空。

「哎。」祂百無聊賴，「羅塞爾怎麼還沒死？」

從支持羅賽爾成為黑皇帝起，藏在人類皮囊下的神靈就等著看偉大的古斯塔夫執政官會如何自取滅亡。——現在看來也還不錯吧。衰敗君王心想，我雖然沒有做過從神，但是臣子還是當過不少次的，毀滅一位王最高效的辦法就是讓他應有盡有。

你看，尊敬的陛下！你想要擴張領土，我就為你獻上勝利和寂靜的城市，你想要更強的力量，我也毫不猶豫地滿足了你的願望，金錢，榮耀，對外戰爭的資本，你要的我都給了你，你最後眾叛親離凄慘地死去難道是我的錯嗎？當然不！雖然這毫無疑問是惡魔的饋贈，但欣然接受的你難道就是無罪的人類？

時間剛剛過去兩分鐘左右，但是星界的黑皇帝已然顯出頹勢。而一時不察導致自己的天使被吞食的永恆烈陽終於表現出了暴怒，祂不再以平穩的方式消磨羅塞爾的靈性，而是狂風暴雨般地發起了攻擊。蒸汽與機械之神依然保持著不溫不火的狀態，卻也沒有讓羅塞爾活著離開的意思。

就在此時，時機已到，羅塞爾的動作忽然停滯一瞬，祂的胸口裂開，裂出一輪血紅的圓月！

羅塞爾無力壓制自己身上的污染了。陽光也到了最為盛大的時候，天邊的雲彩都開始燃燒，讓衰敗君王從愛德華·沃恩的記憶里挖掘出聖經上的某個段落：「……日頭已經出來了，當時，耶和華將硫磺與火從天上耶和華那裡，降於索多瑪和蛾摩拉……」

後面的記不清了，祂也懶得思考，繼續靜靜地觀賞著這次燦爛偉大的毀滅，注視著火光衝破扭曲的法則和陰影，吞食知識的洪流和星軌將羅塞爾吞沒，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上萬度的火焰熊熊燃燒，狂暴的衝擊波席捲星界，空間的壁壘微微顫抖，只要有一絲靈性溢散出來就能使物質世界的幾十公里全部化作焦炭。

那頭戴皇冠身披鎧甲的黑色身影也成為了火焰中的剪影，彷彿被風吹散一般，隨之消失了。皇帝的死亡就該這樣莊嚴肅穆又宏大，讓人聯想到諸神隕落的壁畫，或是連接蒼穹后轟然傾覆的高塔。

燈神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提醒祂趕緊履行約定動手，衰敗君王嫌吵，把通話掛了。

不管在精神世界里暴跳如雷的那一縷燈神的意識，衰敗君王從自己的血泊坐起身，祂趕著去見羅塞爾最後一面。祂原本很期待羅塞爾的死，從開場前也一直興緻勃勃，但看完之後就立刻有種不想動彈的感覺，祂總是對即將死去的東西缺乏興趣。

祂在偏殿的廢墟里找到了還沒燒完的羅塞爾，祂身上帶著直接來自太陽的「燃燒」的概念，可比獵人們放的火精鍊得多。火已經吞噬了這間房屋，腳步不停地蔓延像遠處。羅塞爾倒在地上，祂還沒有死，而祂身上布滿燒焦的痕迹和大大小小的紅色裂口，如月相變化，如一眨一眨的眼睛。墮落母神的污染並不肯放過祂，並且還會一直追進墳墓。

罪孽深重的靈魂怎可安睡！羅賽爾·古斯塔夫，災厄的月亮早就在你的靈魂上留下致命的污染，你一心求死，卻不知道根本無法如願以償順利復活。

或許是祂的不加掩飾，一息尚存的羅塞爾動動眼皮，看向了祂——先是警惕，隨後突然變得迷茫，最後羅塞爾的眼神猛然變成了深深的震撼和難以置信。

「你……」祂在污染的影響下暫時找回了失去的記憶，回想起了這嘲諷的眼神，「是……你！」

「對，是我。」衰敗君王十分大方地承認了，祂甚至俯下身，又輕又快地說道，「感謝你一直以來的猜忌和表演，好了羅塞爾，去死吧，你不會成功復活的。」

說罷，祂徹底對黑皇帝失去了興趣，甚至不等到非凡特性析出便起身離去（反正就算帶走了也沒用，亞當這次吃了大虧，肯定會來找麻煩的）。祂起身站直，閉上眼，又睜開眼，彷彿經歷了一次沉睡，祂的臉上重新浮現出笑容，再度變回了「愛德華·沃恩」。

TBC

——————

*突然發現還有一部分推薦票是來自QQ閱讀的。真是發現新大陸，不過QQ閱讀那邊沒有評論。

*衰敗：下一個就是你了，查拉圖！

查拉圖：可惡……（傳送跑路

衰敗：？吼吼，不是趁火打劫，而是轉身逃跑嗎，那就讓我們再離得遠一點吧……（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