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鄧恩打開聖賽琳娜的骨灰盒，梅高歐絲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她怒視着鄧恩，大聲喊道：

「你要害死我的孩子！」

「你必須死！」

砰！鄧恩被無形的力量拋飛了，狠狠撞在了對面的牆上，撞得牆面開裂，磚塊紛飛。他只覺得前胸後背都傳來驚人的劇痛，思維都因此滯塞了一瞬間，血從鼻腔和嘴角噴濺而出，但堅強的意志力讓他死死地抓住聖賽琳娜的骨灰盒，讓那冰冷的，黑色的絲線絞緊了梅高歐絲的身體，將她牢牢束縛在原地。

撐過了十秒后，克萊恩和倫納德同時衝出隔斷，一個手握溫暖的、薄薄的金片，一個已將「血管小偷」纏繞在了左腕，對準梅高歐絲張開了五根手指。梅高歐絲忽地察覺到了危險，大張開嘴巴，與此同時，倫納德左手五指猛然合攏，腕部跟着旋轉了半圈。

梅高歐絲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倫納德用「血管小偷」偷走了她的褻瀆之語能力！

克萊恩抓住這個機會，低沉開口，吐出了一個古赫密斯語單詞:「光!」

手中薄薄的金片符咒驟然變得滾燙，克萊恩不假思索地將大半靈性灌注其中，符咒瞬間爆發出奪目的金光，像是在他的手中變成了太陽！接着，他向著察覺到危險奮力掙扎的梅高歐絲投擲出了符咒！

接待大廳瞬間變得透亮，幽暗和陰森消散無形。

克萊恩和倫納德瞳孔驟縮。

符咒完全釋放，光明的力量和天上的太陽遙相輝映，但是——光芒被彈開了，符咒在完全爆發之前被某樣東西擊飛出去，釋放在了梅高歐絲的身側，不僅沒有消滅這恐怖的母體，反而燒斷了禁錮她的絲線。

他們不可置信地轉過頭，只見在他們的身後，鄧恩悄無聲息地舉起了左輪，槍口飄出裊裊青煙。

50

鄧恩重重地撞在了牆上，眼前頓時一片模糊。彷彿有一雙手輕輕地扶住鄧恩的肩膀，舉起他的手臂，幫助他擺出拔槍射擊的姿勢，槍口正對着在梅高歐絲的窮追猛打下毫無反抗之力的克萊恩。

「開槍。」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說，直達心靈般溫和地誘惑着他，「我們約定好的，殺了他們。」

是的，我要殺死克萊恩和倫納德，因為他們阻止了「真實造物主」的神降。鄧恩理所當然地想着，瞄準了狼狽躲閃的克萊恩，槍口隨着頭顱的位置移動。

就在此時，手中聖賽琳娜的骨灰盒傳來陰冷的氣息，像是一盆冷水從天而降將他澆了個徹底，鄧恩突然想起來了，什麼都想起來了。他毛骨悚然，渾身上下一瞬間被冷汗浸透。夢魘顫抖着手瞪大雙眼，腦海中陡然出現了一段被封印了的記憶：那天夜裏他誤入了對方的夢境，從對方的手中獲取了知識，於是無法抵抗地建立了交易，而交易的內容是——

「從現在起，你是我在值夜者內部的眼和耳。」惡魔對他說，「如果有人阻止神降，就殺了他們。」

「不……」

「殺了他們。」

溫和的聲音又一次再耳邊響起。礙於斷垣殘壁和隔斷，兩位隊員的視線無法穿透牆壁，自然也就不能注意到他們的隊長正大汗漓淋、面目扭曲地用槍口對準他們的太陽穴和後腦勺，扣住扳機的手指在鄧恩驚恐的眼神中一分一分收緊，他的抵抗毫無意義。

「你休想……！！！」

「不，我絕對……不會，傷害我的……隊員！！」

這時，克萊恩扔出符咒，大喊到：「光！」

砰！

當光芒綻放的時候，鄧恩發覺用語言控制他身體的人稍微停頓了一瞬，他拼盡全身的力氣將槍口偏轉了半分，手指恰好在這時完全扣下了扳機。符咒被子彈打飛出去，太陽般明亮的光柱沒有擊中敵人。趁此機會，他立刻收回手，在隊員們疑惑的眼神中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發狠地扣下了扳機！

「隊長！」

「隊長你在做什麼？！」

他聽到了隊員們關切緊張的質問，但他的喉嚨已經無法發出聲音。太陽穴沒有劇痛傳來，槍支竟啞火了！他沒有死，但是四周突然變得一片漆黑，無比安靜，那雙手扳住鄧恩的臉頰，迫使他往上看去。

——他正對上一雙純黑的眼睛。

「你違背了我們的交易。」

「你的靈魂屬於我。」

惡魔在他耳邊將充滿惡意的言語吐露，雙手抓住鄧恩的肩膀，輕輕地往上一提——這動作彷彿是在幫他整理起了皺的衣服，實際上卻將整個靈體像脫一件衣服那樣輕描淡寫地完全扯出了身體。鄧恩陡然感覺身體變得無比輕巧，深邃的黑暗無比親切，他的嘴角殘留着解脫的笑意，無神的雙眼閉上。他緩慢地沉入黑甜的夢境，看不見的力量在他的靈體周圍形成玻璃一樣的物體，將他包裹在了其中。

還好，我沒有……傷害我的同伴……

……倫納德，克萊恩……離開……快……跑……

玻璃瓶滑入了黑暗，輕飄飄地落在了一個人的手裏。祂打量了這個新收藏兩秒，隨手放在了桌上。

「你的反抗毫無意義，惡魔的交易沒有餘地。」

愛德華·沃恩平鋪直敘，自言自語：「違背交易，靈魂會屬於我；自殺相當於放棄，放棄既是違背；但就算你殺死你的同伴完成交易，違背你本意的行為和罪惡感會讓你墮落，你的靈魂依然屬於我。——從交易立下的那一刻，你的靈魂就已經是我的了。」

「還算有光輝的靈魂……不過，剛才那一瞬間，永恆烈陽是不是往這裏看了一眼？」

「那就是秘密？看來我要改變一下策略……」

51

鄧恩沒有扣下扳機，他用力將槍管抵在太陽穴好幾秒后，失神的雙眼才終於恢復了光芒。

「……我被邪神子嗣影響了。」他喘著粗氣說，從嘴角溢出的鮮血滴落在骨灰盒裏，因他剛才的恍惚開始掙扎的梅高歐絲再一次被絞緊動彈不得。

「剛才的符咒還有嗎？我控制住她，快點動手！」

克萊恩遲疑了一瞬，隊長的狀態看上去確實不對，但面對邪神子嗣的影響也確實很難有人能完全保持正常。靈性直覺沒有預警，眼下的危急情況容不得他猶豫，好在手頭的陽炎符咒有兩枚。他下意識地遵循了鄧恩嚴肅的話語，從口袋中摸出了另一枚陽炎符咒，灌注靈性，舌尖迸發出威嚴的古赫密斯語，手臂抬起，眼看就要朝着梅高歐絲扔過去！

「不要相信他！」蒼老的聲音傳來，「跑！」

「克萊恩！」午夜詩人突然爆發出一聲怒吼，他三步並作兩步猛地沖了上來，狠狠地將正要扔出符咒的克萊恩撞到一邊，自己也跟着慣性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兩人滾作一團滑出兩三米。占卜家一句污言穢語到了嘴邊突然卡住了，他親眼看見梅高歐絲身上的細線在同一時間全部消失，鬼魅般的速度直接撲到了他們的身側，險而又險地擦過倫納德的腳尖。——可以想像，如果剛才克萊恩站在原地，必然會被恢復自由的梅高歐絲躲開符咒，然後撕成碎片！

梅高歐絲的手臂裂出銳利的骨刀，手指完全變異成了足以將人撕碎的魔爪，她落在剛才克萊恩站着的地方，在地面上留下了深達數厘米的划痕！克萊恩瞬間亡魂直冒，想也不想立刻將攥在手心的陽炎符咒扔了出去，金色的光柱這一次終於爆發在了正確的位置，將還沒來得及轉移的梅高歐絲籠罩！

趁此機會，克萊恩和倫納德手腳並用地又往外挪了幾步。梅高歐絲變成了巨大的火團，瘋狂地在地上翻滾，發出凄厲的慘叫。灼熱的風和光撲面而來，驟然升高的溫度驅散了他們心中的部分恐懼。

「你怎麼知道要推開我？」

「直覺，是直覺！我的直覺可准了！」倫納德保持平衡重新站穩，將克萊恩也順手拉了起來。他剛才全憑熱血和本能行事，現在才真正地感到后怕。

倫納德搓了搓胳膊，剛鬆了一口氣，就立刻聽到腦海中響起那個蒼老的聲音。這蒼老聲音前所未有的嚴肅，他霎時間如遭雷擊，愣在原地：「離開！離他——離祂遠一點！向黑夜女神祈禱！祈禱！快！！」

「鄧恩」鬆開手，聖賽琳娜的骨灰盒滾落在地。梅高歐絲身上金色的火焰漸漸熄滅，除了高高隆起的肚子，它的身上已經沒有半分人類的特徵了。被阻攔了降生的邪神子嗣的怨毒的情緒毫不掩飾地針對起在場的兩位值夜者，克萊恩和倫納德同時感覺脊背發涼，不約而同地在心中念誦女神的尊名。

「你還沒有成熟，他太心急了。」「鄧恩」用腳尖撥弄了一下地上的骨灰盒，視在場兩位值夜者如無物，祂透過牆壁的缺口欣賞了一下外面熙熙攘攘的城鎮，滿意地點了點頭，「我來幫你吧。」

「鄧恩」抬起一隻手，掌心向上，猛地握緊。

——

這是平靜的一天，但從這一刻開始，平靜的假象忽然碎裂了。其原因可能是街道上逃跑的竊賊慌亂中拔出了手中槍支，子彈從一位警員的眼眶射入，掀飛了他的帽子和半片頭蓋骨，血濺到了路過的先生小姐們的身上。也可能是因為一位貴族先生忽然在他的宴會上劇烈地咳嗽，大口吐出鮮紅的血塊，然後倒在其中死去。他的保鏢們為了維持秩序將客人們攔在屋裏，恰好落下的吊燈和街道上傳來的槍聲點燃了人們壓抑的恐慌情緒。也可能是下街稀疏平常的一次群體鬥毆終於過了火，小混混的匕首劃開了一個瘦弱流浪漢的脖頸，鮮血和恐懼一起爆發。

一切都被點燃了，被誘導著自然地爆發了。

尖叫聲此起彼伏，恐懼和混亂如同漫步的瘟疫，人們在路上毫無目的地逃竄、哭泣。維持秩序的警員先一步被槍響和死亡打倒，他們的屍體躺在街頭的血泊中，駭人的死相加重了人們的慌亂和恐懼。

「砰！」似乎是哪裏的煤氣泄露然後爆炸了，明黃色的火焰瞬間從下街街角升起，連在一起的骯髒布料構成的簡易窩棚成為了火焰蔓延最好的路徑，不出意外兩分鐘之內就會火焰就會吞噬半個街區，然後接着風勢一路前進，將整個下街全部籠罩！

車夫被狂亂的馬兒摔下了車座，失控馬帶着馬車車廂直直地在牆壁上撞得粉碎。

尖叫聲，風聲，哭聲，祈禱聲，火焰燃燒的聲音吞沒了這個城市，人聲鼎沸，熱鬧無比，像一場盛大的潮水。秒鐘轉了半圈，半個廷根已然陷入血腥和混亂之中，想要求生的人們回到家中、奔向教堂，擁擠和踩踏事件讓死亡人數又上了一個台階。

當然，真正的原因或許只是因為兩條街之外，「深淵天使」拍了拍手，半鋪開的深黑的世界從靈界一閃而逝，和廷根的地面融為一體。這座城市悄無聲息地和現實的世界分割開來，太陽變得黯淡，所有人都毫無知覺地漫步於深淵黑色的平原之上。祂注視着這一切，然後平靜地念出一個污穢之語的單詞。

「混亂」

52

決定廷根命運的風暴的中心，值夜者小樓內卻一片安寧，甚至到了死寂的地步。克萊恩保持着一個後退閃避的姿勢，看似靜止，實際上能發現嘴唇和身體在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動彈。梅高歐絲腹中的嬰兒快樂地消化著混亂帶來的負面情緒，倫納德的腳下踩着塗抹著陰影的半黑半白的鐘錶，秒針彷彿是被焊死在了錶盤上，一秒鐘被延長到了極限。

危機之時，帕列斯將自己所剩無幾的力量像是擰海綿一樣進一步擠壓出來，勉強定住了梅高歐絲和還未發育完全、專註吸收養分的邪神的子嗣，將倫納德和克萊恩從死亡的刀鋒中救了回來。

「你不是阿蒙，居然還有活着的時之蟲？」惡魔轉過臉來，饒有興趣地打量了倫納德兩眼，「你比「夢魘」更有價值，想不到廷根還有隱藏的序列一。」

倫納德咬了咬牙。

鄧恩的臉上出現這樣詭異的表情讓倫納德的恐懼更深了一層，在這個幾乎靜止的世界裏，穿上了隊長的皮囊的什麼東西一步步走近了，往日深邃深邃的灰色眼眸中滿溢着惡意的喜悅：「你或許需要幫助，我可以幫你逃離阿蒙的追蹤，還可以幫你捉點落單的阿蒙作為點心，你很恨也很怕祂吧？黑夜女神的注視還沒有落下，永恆烈陽也收回了視線，留在這裏只會給這座城市和即將降生的神靈陪葬。」

「你曾經效忠的皇帝是祂的盟友不是嗎？我們其實可以進行合作……」

什麼？！聽到了隱秘知識的倫納德悚然，對寄生在自己身上的神秘人的恐懼和排斥瞬間被放大到了極致——即將降臨的神靈不就是「真實造物主」？！老頭曾經的效忠對象是祂的盟友，那老頭豈不就是面前的這個「祂」的同伴，值夜者甚至七神的敵人？！那自己不就成了引狼入室的罪魁禍首，一切掙扎和努力在老頭眼裏只是一場好戲——倫納德突然之間悔恨交加，一隻手摸向槍袋，產生了自裁贖罪的心思。

「不要胡思亂想！」帕列斯低吼一聲。這一聲猶如驚雷，打斷了倫納德的愧疚和自責，「動動腦子！你沒發現祂是故意把這些消息說給你聽的嗎？！祂省略了關鍵部分，為了挑撥我們，引導你墮落，不然祂完全可以說得再詳細一些，讓你當場爆掉腦袋！」

「你似乎很了解惡魔，我開始相信我們確實合作過了。」「鄧恩」笑了笑。

「你到底是誰？！」倫納德終於找到開口的機會，「你把隊長怎麼樣了！」

「鄧恩」看向他，嗓音醇和地開口：「……」

倫納德什麼都沒有聽到。

「混小子，你瘋了嗎，不要向祂詢問！」帕列斯心力交瘁，偷走了倫納德的聽覺，「不要聽，不要看，只要你從祂那裏主動或自願獲得任何東西，祂就可以和你達成「交易」，甚至立下「契約」！！」

「你在教會學校的書上看到的一場羅塞爾時期的慘案就是因此引發，一個小姑娘用自己的一顆糖果和祂交換了全城人的性命！你的隊長肯定也是在不慎之下從祂那裏得到了什麼，才會付出靈魂的代價！」

付出靈魂作為代價……倫納德臉色慘白。

「我覺得那次是三贏的交易哦？」惡魔笑了笑，「我的朋友獲得了勝利，我完成了一部分儀式得到了糖果，那小姑娘獲得了仇人的命，這不是很好嗎？」

在這一秒鐘即將到達盡頭、帕列斯後繼無力而死亡即將降臨的時候，愛德華·沃恩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祂抬起頭，看見天上蒼白的太陽的邊緣混入了一絲紅色，紅色向上、向上、一寸一寸緩慢地吞食了深淵中毫無溫度的太陽。黑色的天空不知何時出現了星星點點的光亮，星辰自天空的角落蔓延而來，像是一片黑幕被揭開，取而代之地覆蓋上了一層夜空。

「比星空更崇高，比永恆更久遠的黑夜女神」

「您是隱秘之母，緋紅之主」

「厄難與恐懼的女皇，寂靜與安眠的領主……」

安寧的力量從天而降，「鄧恩」的眼睛從倫納德身上移開，看向了角落中的占卜家。祂聽到占卜家艱難地說着話，在這個被放慢的世界裏用正常的語速一遍又一遍念誦著黑夜女神的尊名。

我的深淵被入侵了，祂想，畢竟我只是天使。

「我祈求您的注視，我祈求您的降臨。」

「邪神的子嗣降生，我祈求您拯救這座城市。」

居然還真的來了，有秘密的人真是麻煩啊……深淵天使笑着搖了搖頭，緋紅的月光籠罩了整座城市。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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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的計劃變化過程：

過來看看，處理一下異常就走→0-08在這裏，看看情況→讀了因斯贊格威爾的筆記，發現這小地方麻煩還不少，留下來了→控制鄧恩，以為萬無一失→結果看見陽炎符咒→修改計劃，原計劃是直在現實接血祭全城然後順勢晉陞序列一→用神國雛形分割現實，打算在深淵裏吞掉廷根再晉陞→沒想到克萊恩居然能正常念誦尊名，還真的引來了黑夜女神的注視→說實話，改了八版方案，祂已經不想幹了。但還是得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