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初臨。
京都中心處,亮如白晝。
離都,全稱為離火之都。
無處不在的離火,就是這座城池最大的特點。
離火能燒盡世間萬物,但經過幾百年的時間,它已經成南離國的象徵,人們也學會跟它們相處,是以今晚皇宮附近全是離火的身影。
國宴上自然也會有離火助興。
從宮門到國宴大殿,一路上藍熒熒火焰,如幽靈般在特製的容器上舞動。
「呂序,你是不是只有一身衣裳。」
呂序剛走下馬車,就聽到燕於飛挖苦的聲音:
「白天你就穿了一整天,晚上還穿着參加盛宴,你也不嫌寒磣。」
「你看吧,連張少夫人都這麼說你,讓你好好收拾打扮一下自己,你還嫌爹啰嗦。」
呂頤恰好從馬車裏出來,附和著燕於飛一起吐槽自己女兒:「遠的不說,就說你兩個堂姐姐,他們可是天天變着法兒打扮自己,那像你好幾年都沒變過樣,再好樣子看多了也會失去興趣。」
關於女兒妝扮這件事情,作為父親的他看了都不由搖頭。
別人參加這樣的盛宴,都是早早就精心梳妝打扮,盛妝出席,生怕在宴會上不夠搶眼奪目。
他女兒是平時在家什麼樣,出門就是什麼樣,就連參加國宴這麼重要的場合,還是平時怎麼穿就怎麼穿,是恨不得把自己變成透明人,卻不知道一朵花要隱藏自己,最好的辦法是把自己放到花叢裏面。
「拜見呂相。」
燕於飛沒想到呂頤也在,趕緊給他行禮問好。
呂頤說了句」免禮「,就對燕於飛道:「你好好勸勸她,不知道情的人,還以我們呂府窮得揭不開鍋,需要堂堂的相府千金節衣縮食度難關。」
「您還好意思說女兒。」面對來自親爹的吐槽,呂序一聽也抱怨道:「說好了不讓人知道女兒參加國宴,現在卻大張旗鼓弄得人盡皆知。」
「女兒就這樣出門,還有這樣那樣的意外,再精心打扮過才出門,豈不是要拆了京都。」
「有我陪着你,能發生什麼意外。」
燕於飛聽到呂頤的話,在心裏道:「您女兒的影響力有多大,您當爹的心裏沒有點數嗎?」
呂序心裏也很奇怪,平時父親可不會關心她是否會打扮,今天卻一再埋汰她不打扮自己,一直鼓勵她好好梳妝打扮。
「現在說你不會明白,等進了宮你就會明白。」
呂頤話里話,淡淡道:「爹先進去了,你們年輕人繼續聊,有事記得找皇後娘娘幫忙解決。」
送走呂頤燕於飛馬上道:「你今天立了功,參加國宴是應該的,幹嘛偷偷摸摸不讓人知道。」
「我幹嘛偷偷摸摸,你不清楚嗎?」呂序沒好氣道:「我可不想堵了各位小姐、夫人進宮的路,還好今天我爹讓我坐他的馬車出門,否則指定現在又堵在哪裏。」
「梵先生呢?」燕於飛打趣道:「最近你們可是形影不離,這會子怎麼不見他。」
「什麼叫形影不離。」提到梵行,呂序想到他離開前的叮囑道:「梵先生有事情要處理,不一定會參加國宴。」
「怪不得。」燕於飛。
「怪不得什麼呀?」呂序不解地問。
「我是說胭脂水粉你可以不抹,首飾可以少戴幾件,但衣裳你總得換一件新的,都穿一天了你不覺得有味道嗎?」
「這就是新的。」呂序張開袖子道:「前兩天才做好,出門前換上,皇後娘娘頭回置辦宮宴,肯定不能讓她難堪。」
「新的???」
「你要不說,我還以為你只有一身衣裳。」
燕於飛看着呂序身上,白底綉金紋的衣裳:「回回見你都是穿這樣的衣裳,你是有多喜歡這個樣式。」
「我這是捨身成仁,給你們一條活路。」呂序嘆氣道:「免得你們沒有衣裳出門,背地裏又詛咒我,怪我不應該穿外面制衣坊的衣裳,害得你們想穿都不敢買。」
「何止是我們詛咒你,制衣坊的人也要詛咒你。」
燕於飛一下子明白原因,呂序一直穿一個款式衣裳,不改變打扮的原因。
呂序就是那種披塊布都好看的,還生了張蠱惑人心的臉,沒有人會傻到自取其辱,跟她穿同款衣裳。
市面上凡她穿的衣裳,用過的首飾,即便再好看也沒人敢買,就怕被拿來跟呂序比較,到時誰丑誰尷尬,為免招來更加多的怨恨,呂序才數年都穿同一個款式的衣裳。
「走吧,先去見皇後娘娘。」
燕於飛拉着她去中宮,女眷入宮赴宴,宴會沒開始前多半會去拜見皇后。
快到坤和宮時,忽然幾名宮女攔住他們的去路,神秘兮兮道:「呂序小姐別說話,主子要見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你們……」
燕於飛才開口一把匕首抵在她脖子上,到口的話瞬間卡在喉嚨里。
呂序生怕對方傷了燕於飛,顧不得是誰要見自己,趕緊道:「你們別傷人,放她走,我跟你們走便是。「
「呂序……」
「沒事的,你先去見皇後娘娘。」
幾名宮女生怕她多說話,不容她多說話,就架着她匆匆離開現場。
用匕首抵住燕於飛的人,在呂序他們走完也悄然撤走,燕於飛好一會兒才緩過勁,趕緊加快腳步前往中宮。
呂序不知道對方要帶她去哪,一路在比較暗的地方潛行,碰到侍衛巡邏還得躲起來,就這樣走走停停終於來到一處僻靜的圍牆外面。
耳邊傳來機關啟動的聲音,牆上出現一個小門。
「進去。」
幾名宮女把呂序推時小門。
呂序本以為裏面會是個狹小的空間,進去后才發現裏面別有洞天。
雖然光線有些暗,隱約能看得出是氣派的庭園,佈局還相當講究,山水亭台,橫橋渡水,芝蘭玉樹。
兩名宮女架着她繞過山水假山,越過亭台跨過小橋,再穿過一片小樹林,來到一座精緻的殿宇前,透過窗隱約能看到裏面無數紗幔飛舞。
「主子在裏面,進去吧。」
宮女一把將呂序推進門內,呂序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穩住身體后,宮女已經把門鎖上,檢查過窗戶也都上了鎖,呂序只得往裏面走。
順着光線傳來的方向,穿過重重紅色紗幔,一步一步來到一處十分闊綽之地,牆著掛着名家之作,架子上擺放着絕世珍寶,還有佔據了整面牆的寶鏡,生生把空間擴大了一倍。
寶鼎內燃著名貴香料,滿室的醉人卻淺雅的芳香,聞着讓人迷離不知身在何方,今夕是何時。
忽然另一頭的門開了,兩排宮娥提着香爐魚貫而入,後面又有數名采娥簇擁著一位容貌艷麗無雙、容華端莊的貴婦走進來,窈窕身材裹在微露香肩的華貴宮裝裏面
呂序恍恍惚惚中,覺得似曾相識,卻不記得在哪見過。。
貴婦進來后,坐到鏡子前,朝呂序招招手:「序兒,過來呀,讓本宮好好瞧瞧你。」
重重紗幔忽然撤開,一片光亮襲來,呂序本能地閉上眼睛,感覺又有人架起她往前走,等她眼睛適應過來時,戴着華麗護甲的手輕輕撫着她臉龐道:
「你這張臉今天屬於本宮。」
呂序心裏一涼,陣陣發毛,這位是打算扒掉她臉皮嗎?
忽然眼前一黑,什麼熱呼呼的東西捂住她的臉,嚇得呂序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嘴裏發出一聲恐懼的尖叫:
啊……
*****
坤和宮,皇后在接見各家女眷們。
從門外走進來一名太監,在皇后的陪嫁宮女珍姑姑耳邊低語幾句。
珍姑姑聽完來到皇後身邊,壓低聲音道:「娘娘,張守備家少夫人燕氏說,呂序小姐在來坤和宮的路上,被幾名陌生宮女強行帶走。」
「豈有此理。」
眾女眷忽然看到皇後娘娘動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嚇得趕緊跪在地上。
「跟你們沒有關係,都起來吧。」皇後娘娘說完,一拍鳳椅的扶手道:「本宮要見的人也敢攔截,你們馬上去調查,到底是誰敢在本宮的眼皮子底下把人擄走。」
皇宮大內把人擄走,命婦們驟然聽到這個消息被嚇了一跳,該不會是有什麼大事發生吧。
皇后沒有理會眾人的擔憂,氣呼呼道:「本宮都三年多沒有見過序兒,好不容易她能進宮一回,居然還有人敢跟本宮搶。」
得知是呂序被人搶走,眾女眷一時間無語。
說起對呂序的偏愛,沒有人比得宮裏幾位娘娘,尤其是皇後娘娘。
因為一直想要個公主而不得,皇后和幾位娘娘素來是把呂序當閨女對待,就差沒讓皇上封她個公主,好時時進宮陪在他們身邊。
據說皇后和幾位娘娘,時常為了誰打扮呂序而爭吵。
坊間還有傳言,說為了東宮安寧還是太子的皇上,只好通知呂頤趕緊把女兒帶走。
當年呂家父女被貶去涼州,還是太子妃的皇後娘娘傷心了很長時間,幾位娘娘也一直沒有搭理皇上。
從涼州回來后,又礙於身份呂序不能隨便進宮,好不容易等到機會見面,卻生生地被人中途截糊把呂序擄走,怪不得皇後娘娘動了雷霆之怒。
眾女眷們雖有些吃味,但呂序的條件擺在哪,怨不得皇后和幾位娘娘偏愛,只能默默吃瓜。
賢妃看了看在場的人,忽然笑笑道:「怎麼沒有看到貴妃姐姐,她素來是愛熱鬧,今晚竟沒有來中宮倒是奇怪。」
德妃娘娘聽了也附和道:「賢妃妹妹說得不錯,先前聽說序兒要進宮,貴妃姐姐就開始翻箱倒櫃找東西,好不容易人進宮了,貴妃姐姐倒躲在自己宮裏不出來,這可不像她的個性。」
「說到翻箱倒櫃找東西,怎麼聽說德妃妹妹也在找年輕時戴着一對步搖。」
「淑妃姐姐不也在找那身,一直沒有機會穿的織錦暖緞的衣裙。」德妃娘娘馬上反唇相譏:「你和我半斤八兩誰也不說誰,不就那點心思嘛,誰沒有啊。」
看到幾位娘娘為了呂序吵起來,眾女眷坐在旁邊默默吃瓜
「好了,你們都別吵。」
皇后打斷兩位娘娘道:「珍兒,你去伏明宮瞧瞧什麼情況。」
珍姑姑應下匆匆離開,皇後娘娘扶額道:「宴會馬上就開始了,諸位請先行一步,本宮稍後便到。」
眾女眷馬上起身跪安,待眾女眷離開后皇後娘娘馬上起身道:「小福子,帶上我昨天讓你們找出來的東西,我們馬上去伏明宮,不能讓貴妃獨佔序兒。」
「皇后姐姐,妹妹們為你助陣。」
「走吧。」
皇后特意安排全副儀仗出行。
到了伏明宮門外,還沒等通報守宮門的太監就高聲通報:
「皇後娘娘駕到!」
「淑妃娘娘、德妃娘娘、良妃娘娘、賢妃娘娘到。」
主殿內貴妃聽到通報聲,不以為然道:「把門關上,不許他們進來搶序兒,她今晚屬於本宮。」
通報是通報了,卻遲遲不見貴妃帶人出來接駕,還聽到啪啪的關門聲,淑妃一聽馬上道:「不好了,貴妃姐姐關門,你們趕緊去把門撞開,有什麼事不用你們擔。」
隨行太監看一眼皇后,皇后馬上點點頭,十幾名太監馬上衝過去用力撞門。
呂序小心翼翼看一眼,在她臉上描描畫畫的貴妃娘娘,心裏無語得不知說什麼才好,不就是想為她梳妝打扮嘛,還派宮女半道上劫持她,偷偷摸摸帶進伏明宮。
當她說出那句話時,嚇得她以為是太后要對她下死手,直到洗乾淨才發現是貴妃娘娘要給她梳妝打扮。
裏面的人很快便抵不住,門猛一下被推開。
皇后帶着眾妃走進殿內,就看到呂序被按在鏡子前,貴妃娘娘拿着筆在她額上描花鈿。
驟然看到皇后和諸位娘娘,呂序方要起身行禮。
貴妃娘娘卻一把將她按下來道:「你別亂動了,本宮來跟他們解釋。」
貴妃回過身朝皇后屈膝行禮道:「皇后姐姐,請您稍等片刻,臣妾正給序兒描好花鈿,描好了就給皇后姐姐請安。」淑妃一進來就看到主殿內,擺了滿大大小小的匣子,裏面不是首飾就是衣裳,都是些時下年輕女孩們最喜歡的樣式,想不到貴妃準備了這麼多東西。
「貴妃姐姐準備的東西真不少,可惜這些都是市面上常見的,它們不適合序兒的身份氣質。」
淑妃娘娘指著匣子裏的衣裳道:「比喻說這些衣裳,方才妹妹給皇後娘娘請安時,就看到好幾家的小姐在穿,妹妹特地找出這身暖緞做的衣裳,絕對不會跟外面的小姐們撞衫。」
「淑妃姐姐說得極是。」德妃也拿出一個小匣子道:「妹妹還特地為這身衣裳配了一對步搖。」
「再配上妹妹這對羊脂玉手鐲,華貴又大方。」良妃也拿出自己的東西,跟淑妃和德妃的東西擺在一起:「這些東西配上貴妃姐姐為序兒化的妝,堪稱是完美。」
「……」
呂序方要開口拒絕。
皇後娘娘道:「髮髻上還有些空,得多配兩樣珠花。」
珍姑姑拿着錦盒走過去,打開后裏面是兩個用桃花玉做的珠花,桃花色最合適呂序的年紀。
「貴妃妹妹啊。」
皇後走到呂序身邊道:「本宮知道,按他們父女倆離京前的順序,當是妹妹來打扮序兒,可我們都三年沒有見序兒,你就給我們點機會,表表這些年對序兒的思念之情嘛。」說完不由分說地把兩個珠花戴到呂序頭上。
「貴妃姐姐不能厚此薄彼。」德妃把步搖帶到呂序頭上,退開兩步看看道:「這步搖跟皇后姐姐珠花,看起來像是一套的頭面。」
「把妹妹這粉翠耳環也戴上。」
賢妃剩機上前把耳環給呂序戴上,戴的時候還乘機摸一把呂序的小臉。
呂序有些哭笑不得,她就像個木偶上一樣,憑由皇后和幾位娘娘妝扮,最後換上淑妃的暖緞衣裙。
望着站在大殿中間,宛如一件藝術傑作的呂序,皇後娘娘和幾位娘娘激動飆眼淚,老天爺不開眼,這麼好看的女孩為何不是他們的女兒。
「皇後娘娘……???」
「幾位娘娘……???」
「你們怎麼突然間哭了,是不是序兒惹你們傷啊。」
呂序看到皇后和幾位娘娘忽然揮淚如雨,頓時嚇得有些不知所措,回頭想看一眼鏡子就被外面匆忙的腳步聲打斷。
皇后和幾位娘娘也匆匆拭掉眼淚,恆帝身邊的內侍官進來道:「皇後娘娘,前面的宴會馬上要開始,皇上讓奴才來請皇後娘娘,還有幾位娘娘。」
「序兒,你跟我們一起走。」
皇后不容分說,牽着呂序的手就往外面走,生怕被人搶走似的。
呂序完全沒有發表意見的機會,就被幾位娘娘簇擁有離開伏明宮,前往舉辦國宴的長明殿。
長明殿所有賓客,以及官員女眷都已經入座,就差帝后和一眾妃嬪沒到,墨燼離不時伸長脖子往外望,按往時父皇和母后早就到了,今晚如此重要的場合反而遲到,不應該啊!
「皇上、皇後娘娘駕到!」
「貴妃娘娘到!」
「淑妃娘娘到!」
「德妃娘娘到!」
「良妃娘娘到!」
「賢妃娘娘到!」
通報聲一起,紛紛離席下跪:「恭迎吾皇萬歲!恭迎皇後娘娘!」
怔帝牽着皇後娘娘的手,攜同貴、淑、德、良、賢五妃一起緩緩走進大殿,待坐定后才讓眾人平身,卻沒有第一時間致詞,而是看向殿外面道:「序兒還不進來,是害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