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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想到,一切竟然都是真的。本文由首發
老貓最後的縱身一躍,將她送到了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和原來她所熟悉的認知完全不同。
這個世界裏,有神,有魔,有人世界,神魔對立,壁壘森嚴,俗世凡人,人間煙火。
這裏的時間,百年彈指,千年流光,而對於凡塵之人來說不可想像的遙遙萬年,於證道修仙者而言,也不過是回眸一望而已。
老貓將她送來這裏之後,用感應繼續告訴她,這就是她所要經歷的第一道輪迴,它能將她送至這裏,卻無法掌控之後的一切。
從她決定進入輪迴的那一刻起,福禍生死,全在她自己掌中。
甄朱並不懼怕,她只是焦急地問它,這一世的向星北是誰,他在哪裏,她又什麼時候才能從困住自己的石中出來和他相遇,但是無論她怎麼追問,老貓卻不再回答了。
它就此消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從那以後,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流逝。被困在石殼裏的甄朱,也從一開始的焦急、迷惘,彷徨,漸漸變成了隱忍的等待。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困在這塊石頭裏,但既然已經來到這裏,那麼總有一天,她一定能遇到向星北,她需要做的,只是安靜地等待,等待自己能夠重見天日,等待她命中注定的那個已經將她徹底忘記的前世愛人來到她的面前,她要喚醒他對她曾經的愛,以此來救贖他們那個原本已經天人永隔的現世。
但是孤單的等待,卻又是如此的寂寞。在漫長無涯的時光里,在這塊孕育她,也禁錮了她的石頭裏,她只能一遍遍地幻想着,這一世的向星北會是什麼模樣。
他可能和她一樣墮入了畜道,以天為廬,以地為蓋,懵懵懂懂,逍遙自在。
他也可能是人世間的一個翩翩讀書少年郎,她在思念着他的此刻,他正在窗前挑燈苦讀,於頓筆之間,夢想有朝一日金榜傳臚,紅袖添香。
又或者,他就是那些從她面前經過的苦心孤詣想要求仙問道的萬千人中的某一個。
這裏過去的東方盡頭,就是鴻鈞上境,那裏是鴻鈞老祖的仙山洞府。然而通往上境的途中,卻還隔着一道窮桑之谷,谷中深澗橫斜,惡水濤濤,鵝毛不浮,怪魚噬人。
每過五百年,東岸上境就會有船隻來到西岸,接渡有緣之人入山問道。
但是凡人的壽命太短,又有多少人,能夠等到這五百年一次的接渡?
西岸之側,森森骨山,夜晚發出的藍色鬼火猶如幽靈呼號,全是千萬年來那些想要自己渡河卻不幸喪命於此的入山人的白骨。
有人行至岸邊,心生恐懼回頭,但更多的人依然前仆後繼,什麼也不能阻擋他們修仙證道的決心——假使有幸渡過窮桑,那就意味着進入了求仙之人夢寐以求的上境,即便最終無緣入得仙門,但仙山上境之中,遍地靈禽異獸,處處瓊枝靈泉,喝一口仙泉,吃一枚丹果,回到凡間,也足以叫人身輕體健,延壽百年。
在漫長的等待歲月里,甄朱就這樣看着無數求仙者從鎖着她的那塊石頭面前走過,有人去,有人回。
他們中間,有男人,有女人,有白髮蒼蒼的老翁,有器宇軒昂的少年,也有像她一樣因造化而得以開智的精靈和妖怪。
或許有一天,向星北也會經過這裏,然後在她的面前駐足停留。
無論這一世他變成了什麼樣子,於千萬人中,她一定能夠一眼就認他出來。
但是五百年過去了,從沒有人向她棲身的這塊石頭多看上一眼。
每一個從她面前經過的東去行者,他們的腳步都是如此匆匆,彷彿唯恐遲了一步,那條通往上境的渡船就會被前頭的求仙者佔去了先機,而每一個轉身回來的人,無不步履蹣跚,垂頭喪氣。
直到這一天,從遠處那條被修仙人踩出深深足跡的野徑盡頭,走來了一個人。
他漸漸走的近了。
是個中年道士,頭髮用木條在頭頂綰了個道士髻,面容清癯,目光清明,身上一件灰撲扑打着補丁的舊道服,腳上一雙破了的芒鞋,腰間一柄銹劍,除了走路生風,足底飄然似乎不沾地面,看起來和每天從甄朱面前經過的那些求仙人並沒什麼區別。
漫長時光,甄朱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之中,早已學會了忍耐。
只一眼,她就知道這個道士不是她等待的那人。
又一個五百年來臨了,來自上境的仙渡將要出現,最近每天,都有形形□□的人和幻化成人的精怪從四面八方趕去窮桑。
這個中年道士,應該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員。
甄朱靜靜地看着他從自己面前經過,道袍飄飄,想到自己這一世那彷彿永遠望不到頭的漫長等待,心中漸漸泛出苦郁滋味之時,忽然,那個道士彷彿覺察到了什麼,霍然停下腳步,轉過頭,視線投向了甄朱棲身的石頭。
他目光如電,令甄朱一下緊張了起來。
這塊石頭,在鎖住她之前,不知已在這裏多少年了,看起來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年復一年,風吹雨打,表面早已經爬滿了青苔和薜荔,幾乎與野地融為了一體,倘若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這道士分明已經走了過去,卻忽然回頭,他是發現了什麼?
甄朱看着道士驀然轉身,朝着自己疾步走來,心怦怦地跳。
等待了五百年,難道終於有人覺察到了石頭裏鎖着她這個來自異世的靈魂?
可是他又是誰?
難道他就是向星北?
道士來到近前,右手拈訣,朝前一指,轉眼之間,石塊上的青苔薜荔消失的無影無蹤,露出了它原本玉質的紋理。
它不是石,而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
道士蹲在了玉石面前,抬手輕輕撫摸,彷彿它是人間至寶。漸漸地,他的雙眼裏露出不可置信似的狂喜之色,喃喃說道:「太好了,太好了!竟然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他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聲氣震貫,但這彷彿還不足以表達他的狂喜,他竟圍着玉石又轉了好幾圈,模樣看起來有些滑稽。
甄朱緊張之餘,心裏又泛出了疑惑。
剛才這道士回來,她還以為他是發現了自己,但現在,很顯然,令他如此失態的原因,並不是他發現了自己,而是因為他發現了這塊玉石。
這塊已經鎖了她五百年的玉石,到底有着什麼來歷,能讓這個道士如此失態?
甄朱還沒回過神,那個道士突然又咦了一聲,彷彿感應到了什麼,停下轉圈的腳步,面上笑容倏然消失,兩隻眼睛死死地盯着玉石,目光不掩其中失望,漸漸的,他渾身充滿了怒氣,和片刻之前的模樣判若兩人。
甄朱心頭狂跳,毛骨悚然。
他發現了自己!
道士握住腰間那把銹跡斑斑的鐵劍,慢慢拔出,忽然朝着玉石劈了下來。
一道刺目白光閃過,轟的一聲,這塊已經困了甄朱五百年的玉石應光裂為兩半。
甄朱還沒來得及感受到被釋放的快感,下一刻,鐵劍的劍尖,指到了她的頭頂。
「你是哪裏來的孽畜?竟然盤踞靈石,吸盡玉髓?」
道士目光鋒利,手中那把鐵劍,也隨之鋒芒畢露,將甄朱完全地籠罩在了一團殺氣之中。
在玉髓中養了五百年之久,她的全身嬌嫩的不可思議,驟然暴露在空氣里,劍鋒還沒碰到,甄朱就感到皮膚一陣刺痛,那裏已被劍氣割出一道細細口子,殷紅一道血絲,慢慢地滲了出來。
甄朱不知道這個看似普通的道士到底是什麼人,但顯然,一開始自己真的是想錯了。
他絕對不是什麼要趕去窮桑渡河的求仙之人。
鐵劍看似銹跡斑斑,但一經出鞘,彷彿就有一團深不可測的靈力氣場隨之湧現,瞬間將四面八方充盈,道士頭頂雲霧蒸騰,附近數里之內,蟲禽精怪四散而逃。
這樣的修為,拿自己這五百年被困石中的微不足道的修鍊去相比,就如同流螢之於太陽,微塵之於泰山,完全不是一個等級。
甄朱驚恐萬分。
是真的驚恐。
她記得老貓消失前,曾說過一句話,它能將她送到這裏,卻無法掌控之後的一切,從她決定進入輪迴的那一刻起,福禍生死,全在她自己掌中。
她很清楚,因為某種她完全不自知的理由,她已經觸怒了這個道士。
他要殺自己。
如果真的就此喪命劍下,她不但魂飛魄散,那個支撐她在孤獨和寂寞中苦苦等待五百年的夢想,也將化為泡影。
她尖叫一聲,下意識化為了人形。
但是她的靈力太弱了。
五百年的修行,於凡人來說,或許是天大的造化,但在修行的世界裏,這樣的道行,微末的不值一提。
她傾盡了全力,也只能化為半個人身,腰肢之下的下.體,依舊蛇形,美人面首,朱顏皓齒,肌膚綿雪,體態曼妙,剛出石殼的她,嬌弱無比,又詭艷的異乎尋常,美的不可思議。
「道長,求你不要殺我!我並沒有害人!」
儘管不停地告訴自己,盡量鎮定,見機行事,但這道士的靈力太過可怕了,在籠罩了她全身的逼人殺氣之下,她本能地瑟瑟發抖,連聲音也在打顫。
甄朱只能用漆黑長發遮擋自己無所遮掩的上身羞處,俯伏在地,腰下蛇體緊緊盤在了一起。
即便此刻她是半人半蛇,但絕艷如斯,世間無雙,足以軟了天下任何男子的心腸。
可惜這個道士卻非凡人。
他盯着俯伏在腳下的美人蛇,目光絲毫不為所動,道袍隨着氣浪翻湧鼓動,渾身殺氣更甚:「孽畜!毀去天地靈石,本就不能輕饒,再放你入世,是要魅惑世人,興風作浪?我這就取你性命,免得日後貽害人間!」
「我從到來的第一天起,就被鎖在這塊石頭裏了,不是出於我自己的意願,天意如此!我和你也無冤無仇,更沒有害過任何生靈,僅僅因為你認為我日後可能貽害人間,你就要殺我,這就是你們修仙者的替天行道?」
道士盯着和自己對視的甄朱,臉色陰沉不定,片刻后,目光再次落到那塊裂為兩半的玉石之上,眼角跳了一跳,露出痛惜之色,又怒沖沖地看向甄朱:「你這妖女,你到底什麼來歷?怎鎖在這靈石之中?若有半句隱瞞,決不輕饒!」
「我來這裏,是為了尋找一個人。」
甄朱已經有些看出來了,這個道士雖然脾氣暴烈,但似乎並非奸惡之輩,現在保命才是要緊,何況她的這種經歷,在這個宇宙世界裏,怕是再尋常不過,也沒必要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