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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仵作嬌娘 - 第186章 九迴腸(完)字體大小: A+
     
      夢裡是無止盡的黑,薄若幽站在滿是迷霧的山林里,四周是樹梢在地上投下的張牙舞爪的影子,冷風呼嘯而來,徹骨的寒令她僵在原地,隱約的,還有孩子的哭聲在林子裡迴響,她頭痛欲裂,想要邁步向前,又有清脆的鈴鐺聲響了起來——

      鈴音如同逃不開的魔咒,恐懼好似吐著信子的毒蛇將薄若幽纏繞了住,她抬眸去看漆黑的夜空,不知怎地,只看到天穹離自己越來越遠,林木變得高大,樹梢亦越發高不可及,她身子開始顫抖,下意識蹲下來環抱住自己,可那鈴音越來越近,又有沉重的腳步聲靠了過來……

      「她額上很燙。」程蘊之語聲沉啞的開了口,「從脈象和表徵來看已是感了風寒,如今聽了那人所言,又受了刺激,風寒……還不是最要緊的——」

      看著躺在榻上閉眸昏睡的薄若幽,程蘊之滿眸疼惜,可他話說到一半便停了,令霍危樓擔心非常,「最要緊的是什麼?還請先生直言。」

      程蘊之拿了帕子給薄若幽擦汗,她雖緊閉著眸子,可眼睫卻在細微的顫抖,這表明她身上十分難受,又或許在做噩夢,程蘊之擦汗的手在發抖,唇角緊緊抿著,仍未曾應聲。

      霍危樓一顆心揪緊,「先生可是不信我?」

      程蘊之手一頓,長長的嘆了口氣,「我怎會不信侯爺?否則,也不會告知侯爺當年蘭舟的事,當年幽幽和蘭舟一同遇險,那夜發生了什麼,誰也不知,可從那以後,她病了大半年之久,她的病並非只是高熱受驚那般簡單——」

      程蘊之憐惜的望著薄若幽,「那時候她意識不清,常如此刻般昏睡,要麼便是整日哭鬧,又或者幾日不語,一旦開口,口中皆是胡話,清醒的時候極少,甚至連父母都認不得,她……」

      一股鈍痛從霍危樓心腔內蔓延開來,他去看薄若幽滿是冷汗的臉,幾乎無法想像五歲的小姑娘患上這病的樣子,程蘊之縱然沒說的那般明白,可他的母親病了多年,對這等相似的病狀他再了解不過,若說直白些,便是當年五歲的薄若幽,患過瘋病。

      他看著薄若幽,仿佛透過這張清妍毓秀的面容,看到了十三年前的她,「程先生給母親治病的時候說,從前治好過類似的病患,這個被你治好的病患,是幽幽?」

      程蘊之再不想提起,此刻也不得不應下,「是。」

      霍危樓眼瞳猛地瑟縮了一下,程蘊之繼續道:「就因為這個,當時薄家上下都說她被水鬼上身,被邪祟之物纏上了,她父親母親求醫無門,甚至也請過道士請過高僧,可都無用,後來他們遠赴洛州,卻出了意外。」

      程蘊之越說語聲越啞,「後來我帶她離開京城,徹底脫離了周遭影響,絕口不提薄家之事,又用盡了法子醫治,這才令她慢慢好轉了,可這樣的病,沒有人知道何時會再復發,這些年來,我一直不太願意令她去查小孩子遇害的案子,直到早前青山縣生過一樁幼童意外而亡的案子,她去幫忙驗屍,卻並未被影響,我才稍稍放下心來,此番她說城外的孩子被人謀害後身無血色,且年歲和當年他們遇險之時相近,我便覺得不妥。」

      霍危樓已與程蘊之交代了府衙牢房內所聞,程蘊之澀聲道:「兇手找到了,可她若是再被引得舊病復發,我寧願她永遠也不知當年真相。」

      霍危樓並不知薄若幽如何長大,可聽程蘊之所言,也知期間十分不易,亦明白為何程蘊之對她查這樁案子十分緊張,而多年來更絕口不提薄家小公子意外之事,他寒眸內一片暗沉,「當年既已治好了,此番她心中自責悲痛,卻不當再犯病。」

      程蘊之搖頭,「侯爺有所不知,當年為了治好她,我專門鑽研了幾年這等病症,這病治好的機率極小,且十分容易復發,有時候看著與常人無異,可只要令病患想到那令其發病之事,便又會功虧一簣。」

      霍危樓何等心志,怎不知程蘊之所言有理,可他到了此刻,亦只願往好了想,程蘊之站起身來,「眼下先不必多慮,我去開方子熬藥,若是不成,怕要施針才好。」

      霍危樓連忙應下,待程蘊之離去,便坐在床邊握住了薄若幽的手。

      此刻她緊閉著眸子,可霍危樓忘不了半個時辰前那雙空洞無光的眼睛,他指節收緊,又怕弄疼了她,看著她緊蹙的眉尖,從來掌控一切的他此刻竟覺出幾分心慌來。

      他傾身為她擦汗,口中輕喚她,「幽幽——」

      薄若幽好似受到了驚嚇,竟整個人一個激靈,霍危樓忙不敢再出聲,可就在他手觸到薄若幽額頭的那一剎那,薄若幽緊閉的眼眸忽然睜了開。

      她滿臉冷汗的望著霍危樓,眼底噙滿了淚水和恐懼,在看到霍危樓的剎那,淚水便從眼角滾了下來,她眉頭痛苦的擰起,雙手死死抓住身上的被子,好似怕有人將被子掀起來一般。

      霍危樓以為她醒了,不由欺近,「幽幽——」

      薄若幽越發恐懼的顫抖了起來,她將錦被拉的更高,將面頰擋住,只露出一雙膽怯懼怕的淚眼,霍危樓彎著的腰身一頓——她在害怕他!

      縱然做了噩夢,這也不是她面對自己該有的舉動,霍危樓猛然想到了她被擄走的那夜,他身型定住,不敢出聲,只去看薄若幽的眼睛,她雖是淚眼滂沱,可瞳孔渙散,並不認得他一般,他屏息良久,就在他擔心不已想去叫程蘊之之時,薄若幽抽噎一聲又閉了眸子。

      她緊攥著錦被的手鬆開,腦袋微微偏向里側,又恢復了昏睡的模樣。

      霍危樓將蓋在她鼻尖的錦被拉下,一顆心越來越沉重,從前不知薄若幽幼時得過那樣的病,看到她那時古怪行徑,只覺得她受了驚嚇夢魘了,而眼下,他卻覺程蘊之的擔心極有可能成真。

      他眼睜睜看著長公主重病多年,如今想到薄若幽亦要再受那病痛折磨,只覺五內俱焚,他深吸口氣,為薄若幽掖好被角,等程蘊之回來。

      程蘊之是端著藥碗回來的,霍危樓自將薄若幽適才異樣告知,程蘊之頓時變了臉色,又去問脈探看,片刻後道:「還是要等她醒來。」

      程蘊之給薄若幽餵藥,待餵完了,便只能等,此時已近暮色,外間大雪雖停,天光卻又暗了下來,陰雲在天邊堆積,看起來夜裡還要落雪,正在這時,程宅府門被敲響。

      周良快步去開門,卻見來的竟是明歸瀾和吳襄,將二人迎進門,一路往薄若幽的院子行來,程蘊之和霍危樓得知二人來往,也不及去正廳,只在薄若幽的暖閣里接待了二人。

      明歸瀾令侍從摘下肩上的狐狸毛斗篷,開口便問:「薄姑娘怎麼樣了?」

      程蘊之嘆氣:「說來話長,眼下不太好。」

      吳襄立刻道:「是為何如此?她說此前病過一場,忘記了當年之事,適才聽到兇手證供,是想起了當年之事不成?」

      程蘊之苦聲道:「並非如此,她如今是染了風寒,且以前的病這幾年都為隱患,如今聽到舊事,又被引得難受了。」

      明歸瀾略一遲疑道:「程先生,我父親當年是否為薄姑娘看過病」

      程蘊之頷首,「的確看過。」

      「我父親適才想起來了。」明歸瀾面色肅然,「他說……當年薄姑娘的病頗為難治,沒想到程先生後來將她治好了。」

      程蘊之不願多言,「大半是離了京城的功勞,她身體還是不好。」

      霍危樓此時看向吳襄:「兇手交代的如何?」

      吳襄忙道:「都交代了,適才明公子也看了證供,說和當年相差無幾,此外,他還交代了這中間十年的四起案子,加上小薄公子和文瑾,被他謀害的男童一共有六人,眼下衙門裡的還在繼續審問細節,從明日開始,會帶著他去指認當年案發之地,看能否找到更多的人證物證,當年被害男童的家屬亦要花時間去聯繫,待無錯漏方能定案。」

      衙門自有衙門的章程,霍危樓對吳襄也算放心,然而他卻想到了一處,「當年他帶走了她們姐弟,之後姐姐脫險,他在那之後便未曾害怕過?」

      吳襄輕嘶了一聲,兇手犯案極多,又是那副油鹽不進卻坦白交代的模樣,他今日審問出的真相不少,只顧著消化記錄,還未去找尋疑點,「這一處還未問,不過我已問了小胡,小胡說當年經手小公子案子的衙差大哥提過,當時小薄病重,衙門裡辦案的人都知道,或許兇手也知道,要麼就是小薄並未看到兇手的臉,所以他有恃無恐。」

      李紳知道自己大限將至,言辭無畏,毫無隱瞞,而當年帶走的一對姐弟,弟弟被獻祭謀害,姐姐卻逃走了,任何一個兇手都會害怕這個逃走的小姑娘亂說話。

      可李紳卻並無提及之後對這個姐姐的忌諱。

      霍危樓覺得不妥,但吳襄的解釋亦算說得通,便只是道:「此處要再加審問。」

      吳襄應下,明歸瀾又道:「程先生醫術高明,不過薄姑娘的病若難診治,在下和家父都可幫忙。」

      「好,你們有心了。」

      薄若幽病著,吳襄二人也不好久留,他們剛告辭離開,守著薄若幽的良嬸便出了薄若幽閨房,「老爺,侯爺,小姐醒了——」

      霍危樓和程蘊之連忙去看,進了內室,薄若幽果然醒了,她仍躺著,面上一副病容,看見二人出現,她啞聲道:「我何時染了風寒自己都不知。」

      程蘊之滿心擔憂,此刻也只能掩下,「我說什麼來著,這幾日天寒,你來回奔波,怎能不病?」

      「讓義父擔心了。」薄若幽因病了少有氣力,語聲越發溫軟,言畢又去看霍危樓,「也讓侯爺擔心了。」

      霍危樓站在床邊,「可覺何處不適?」

      薄若幽也不隱瞞,「身上酸軟無力,額頭有些痛,嗓子也痛,別的無礙,義父的方子我吃上兩日便可痊癒。」

      程蘊之請脈,又問的仔細:「可覺神思混沌記不清事?」

      薄若幽有些莫名的看著面色嚴肅的二人,「這倒沒有,義父不必擔心,是風寒外加這兩日疲累方才忽而支撐不住,並無別的不妥。」

      說完薄若幽朝門口方向看了一眼,「良嬸說,吳捕頭和明公子來訪了?」

      霍危樓點頭,「已經走了,是來探望你。」

      薄若幽唇角緊抿了住,她沉默一瞬,顯然還記得早前之事,「兇手可交代完了?」

      霍危樓將吳襄的話重複了一遍,「衙門有吳襄和孫釗,你不必掛心,這兩日且好生養病,衙門有了消息,我來與你說。」

      薄若幽外袍褪去,綢緞般的青絲鋪了滿枕,越發襯出她慘白的面色,她看向程蘊之,「義父可知道了?」

      她開口便一陣鼻酸,程蘊之點頭,「知道了,義父覺得你做得對,倘若你當日未得脫身,你父親母親只怕那時便要傷心欲絕。」

      薄若幽瞳底浮起一層霧氣,「若是旁人遇險,我未敢援手便罷了,可……可我將弟弟丟下了,他才四歲……」

      言畢,她忽而抬手覆在眼上,很快,一行淚漬沿著她臉頰流了下來,她鼻尖聳動,輕微的抽泣了一聲。

      程蘊之嘆道,「傻丫頭,無人會責怪你,反倒覺得慶幸,你亦不該責怪自己,你定是想帶著弟弟一起走的,可是兇手是成年男子,兩個一起跑,哪裡跑的脫?且那兇手專挑男童下手,你一個五歲的小姑娘,如何救得了他?」

      薄若幽手仍覆在眼上,程蘊之又心疼的道:「想哭便哭一場,哭完了,義父便不許你再想此事,如今兇手已抓住,也算為蘭舟報了仇,改日我們去他墳前上個香,此事便算了了。」

      薄若幽神志清醒,這令程蘊之心弦大松,他自然只求安撫好薄若幽,不令她自責多思,見霍危樓站在旁不語,他便起身為二人留了片刻時光,好令霍危樓安慰她。

      霍危樓先握住她放在身側的手,薄若幽有所覺,卻仍未放下落在眼上的手,霍危樓眼瞳微暗,傾身連著錦被將她撈入了懷中,薄若幽一下將臉埋在他肩頭,壓抑的哽咽聲從她喉間溢了出來,霍危樓心疼極了,又覺一絲濡濕沾上自己頸側,心底針扎一般。

      「莫怪自己,見你如此,令我,亦令程先生心疼。」

      霍危樓去撫薄若幽背脊,她身形抖得越發厲害,喉間的嗚咽聲亦越大,沒多時便有更多淚意沾濕霍危樓頸側,他從未見她清醒時流過眼淚,如今這眼淚落在他心尖上,燙的他生疼。

      薄若幽并非心志脆弱之人,憋在心底的自責發泄出來,倒也通透了許多,沒一會兒,她便從霍危樓懷中退出,霍危樓攬住她,去看她濕漉漉的面頰,他抬手擦了擦,沒忍住在她眼角輕吻了兩下,「剛才夢魘也在哭,你可知道?」

      薄若幽搖頭,「不記得。」

      她眉眼間仍有頗多悲戚,霍危樓看的揪心,又想她仍在病中,便要將她放下躺著,薄若幽卻以為他要走,忙將他手抓住,「侯爺去哪兒?」

      霍危樓一愣,旋即彎唇,穩穩將人抱在懷裡,「我自哪也不去。」

      薄若幽似放下心來,臉頰朝他肩頭靠來,她少有此般粘人之時,霍危樓心腔內的擔憂疼惜再也壓不住,不由攏著她臉頰吻了下來。

      這吻輕柔細密,無關慾念,只將他心底情愫盡數傾注,他沿著她唇角鼻尖臉側一路吻過,最後又銜住她血色淡淡的軟唇碾磨,這濃濃的安撫意味又令薄若幽心潮起伏,眼睫微濕,可惶然的心卻在此刻安定下來,又因這親近,慘白面頰上多了一分血色。

      霍危樓的吻春風化雨一般撥去她心底陰霾,薄若幽少見他如此細緻溫柔之時,他又在她眉間吻了數下,柔聲道:「今夜我自陪你。」說著又故意逗弄她一般,「且今夜再不必去歇那客院了。」

      薄若幽雖無力氣應話,眼底卻見了半分笑意,二人又溫存片刻,程蘊之帶著良嬸送來晚膳,餵藥是程蘊之餵得,眼下霍危樓便親自餵薄若幽用了些白粥,程蘊之見他待薄若幽這般周全,自也越是放心。

      這夜霍危樓果真未再去客院,他歇在薄若幽房內貴妃榻上,長手長腳在榻上伸展不開,便又去薄若幽床邊坐著,半夜外頭寒風呼嘯,又再下起大雪來,薄若幽忽的驚醒,待看到霍危樓仍在床邊坐著,才又閉上眸子沉沉睡去。

      霍危樓兩夜未曾歸府,使得霍國公府都知道薄若幽病了,第二日一早,霍輕鴻和福公公一起到了程宅,福公公見著薄若幽病容,眼底直冒淚花,霍輕鴻更覺古怪,薄若幽是他見過的最不嬌弱的小姑娘了,怎忽而病的這般重?

      一番探問,方才知薄蘭舟之事,霍輕鴻大為唏噓,而他此番來程宅見霍危樓,並不止為探病,他如今身在太常寺,到底記掛著公事,「大哥,宮裡暫時還未查出什麼來,王青甫的妻小也都是安分守己的人,接下來該如何辦?」

      霍危樓這兩日多陪薄若幽,卻也並未落下公差,「宮裡在追查最近五年出宮的宮女太監和禁衛軍,以及從太常寺退職之人。」

      霍輕鴻一訝,「每年都有許多宮女太監離宮,還有禁衛軍也常有變動,太常寺亦然,這要調查多少人?」

      「查案本就是極其耗費人力物力之事,許多線索人證都是大海撈針,如今只希望真的能找出可疑之人,莫要令直使司白忙。」

      霍輕鴻方知此案還有的磋磨,也不敢在程宅礙眼太久,很快便告辭離去。

      薄若幽被勒令在府內養病。

      她平日裡極少生病,此番一旦病倒,竟不似她想的那般容易病癒,再加上程蘊之開的方子亦主為溫補,這病氣便去的更慢。而她知當年真相心有愧責,也再無往日那般親力親為的氣性,只乖乖養病,每日探問衙門的進展便罷。

      霍危樓令福安找了侍婢來照顧薄若幽,又在程宅陪了薄若幽三日方才入宮面聖,而除了那第一日薄若幽頗為自苦,後來她倒也不顯什麼,只是一場病令她清瘦了不少。

      再三日之後,吳襄和孫釗一起上門來探望。

      霍危樓這日正在程宅,與薄若幽父女在正廳招待二人,今日孫釗同來,乃是案子大定。

      吳襄道:「這幾日還算順利,只是那李紳的身體果已不太好,中間竟暈厥了兩次,那四戶人家,都是城中非富即貴的,有三戶聯絡了上,還有一戶劉姓人家,家主去了東南宿州任按察使,已經離京數年了,只找到了老宅家僕,說是要往東南送信,少說要月余才有回信。」

      「其他三戶人家都去查問過了,當年孩子走失時的情景都和李紳供詞對了上,且這些人家,包括薄氏在內,當年果真都去過飛雲觀,又或者,與道門有些牽連。」

      「我們亦去飛雲觀問過,李紳當年再次回到飛雲觀之後,行蹤不定,且誆騙錢財在外置宅老觀主也是知道的,只是他的病在當時看來的確為絕症,因此老觀主對他頗為包容,唯一可惜的是城外白家村被拆除,李紳的老宅找不到,第一案發之處無法確定。」

      吳襄說完看向霍危樓,「當日侯爺所提疑問後來我們審問過,他說當時洛河河畔許多官差,稍加打聽便知道小薄當時病的極重,且小薄不曾見過他的臉,他便未曾多事,且小薄在那之後被帶回薄氏悉心照顧,他便是想做什麼也不敢。」

      霍危樓頷首,「那現在是能定案了」

      孫釗應是:「雖然前面幾宗案子找不到案發之地,可當年案發經過知道的人不多,李紳有動機,作案時間也複合,再加上他自己供認不諱,將幾位受害者的家世記了個大概,的確可以定案了,並且文瑾的案子是板上釘釘的。」

      薄若幽忽而問:「當審問過他行兇的細節了吧?可以說說他當日如何謀害我弟弟的嗎?」

      孫釗幾人都面露遲疑,轉而去看霍危樓和程蘊之,薄若幽是受害者,亦是受害者家屬,再加上兇手所言當日她丟下弟弟自己逃跑,孫釗和吳襄都不敢對她細說當日經過。

      兇手行兇,必定殘忍血腥,薄若幽早已十分愧責,若知道弟弟死的何等慘烈,便只會更加怨怪自己。

      霍危樓心底不忍,可他明白,薄若幽做仵作多年,對別的案子尚且要令真相事無巨細浮出,又何況是弟弟的案子,若因恐懼愧疚而逃避,令這案子稀里糊塗的落定,倒不像她了。

      他開口道:「直言吧——」

      吳襄輕咳一聲:「每個案子案發的路線這幾日我們都帶他指認了一遍,以防錯漏,當日小公子和小薄是在燈市和家裡人走散的,走散的原因不明,他說他看到你們的時候,小公子正站在一群在長街上嬉戲的孩童邊上,他上前湊熱鬧,提起了認得你們父母,很容易便將你們騙到了,後來至無人處,他還是用了迷藥。」

      「那時候正是夜裡遊人極多之時,他為了害怕撞上人,先將你們帶到了那處破廟,對,就是當日明公子逃開的地方。」

      「那破廟如今也不在了,當時只有洛河河畔頗為繁華,白家村在洛河以西,周遭頗多農家民宅,那破廟在一處緩坡之上,夜裡多半無人,他想等夜色更深些,四處無人了再將你們帶回去,可因為耽誤了太久,你們都轉醒了……」

      「不過這次他綁了你們的手腳,卻不知怎麼被掙開了,還是差點被你們跑了,他去追你們的時候,追到了小公子。」

      吳襄避開薄若幽自己逃走不說,繼續道:「後來便是半夜將小公子帶回家,用的法子,和對待文瑾的法子一樣,那血道場在他看來是像真神供奉血脈肉身,他還曾取過自己的血獻給真神。」

      文瑾的屍體是薄若幽細細驗過的,這一瞬間,她腦海里文瑾的屍體忽然變成了弟弟薄蘭舟的,這令她心尖再度抽疼起來。

      她面色微白,卻還支撐的住,「後來呢?」

      「他將小公子的遺體在家中藏了五日,那時天寒地凍的,遺體也不會腐爛,且那五日正是外面搜尋人搜尋的最密集之時,後來他方才在夜裡拋屍在下遊河里。」

      吳襄一口氣說完,擔憂望著薄若幽,薄若幽卻只是語聲微寒,「好,我知道了,此案何時過堂定罪?」

      吳襄看向孫釗,孫釗嘆氣道:「最快也要半月,只是……李紳可能等不到那時候了。」

      幾人面露不解,孫釗又道:「李紳可能快死了,昨日他再度昏厥不醒,身上亦熱的厲害,我們找了大夫看,大夫說他臟器有損,油盡燈枯,且他自己也了無生念,說不定下次暈厥便再也醒不來了,至多還有十日好活。」

      一股悲愴在薄若幽心底彌散看來,李紳謀害了六個無辜的孩童,可最終卻是因病而死,這算什麼懲罰?

      深吸口氣,薄若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早年為何專挑京城富貴人家下手?」

      吳襄眼底儘是厭惡,「因他說獻給真神的仙童,需是富貴人家未受過苦楚的,這樣的人福澤深厚,更得真神喜愛,他信道信的瘋魔了。」

      至此,薄若幽心底的疑問基本得解,或許可問的再細微些,可她的確心底沉鬱,再難有心力事無巨細,程蘊之和霍危樓也不願她再度沉湎愧疚,與孫釗二人道了謝,又問起了別的,只是到他二人告辭離開,薄若幽亦未再說一言。

      她此狀頗令人擔憂,可薄若幽此番卻撐了住,她利落道:「便若義父所言,我們去看看父親母親和弟弟,當初父親母親也未知真相。」

      程蘊之應下,很快定了隔日便去城外祭拜,霍危樓自然相陪。

      翌日一早,霍危樓便至程宅,父女二人帶上祭拜的香燭祭文,一同往城外行去,也不知是不是陳年舊案得破天公也做美,陰沉了幾日的天色在這日放晴,天穹一碧如洗,日頭高掛,映的城外雪野茫茫無際。

      待到薄家墓園,三人徑直往薄景行夫婦和薄蘭舟的墓前去,這是霍危樓頭次來薄景行夫婦墓前,他亦上了三炷香,薄若幽跪在墳前,一邊燒祭文,一邊將當年真相說了出來,程蘊之看的心疼,不願在此就留,待奉上祭品,看著薄若幽磕了頭便要下山。

      回城的路上,薄若幽神色沉靜,只是稍顯疲憊,沒多時便靠在車璧上睡著了,程蘊之看著,微微鬆了口氣。

      馬車直到程宅門口薄若幽才醒來,她好似睡迷糊了,人也有些打不起精神,待下了馬車,面上還是迷迷瞪瞪的,霍危樓自後面馬車下來,上前道:「幽幽,我需得入宮一趟,待晚些時候再來探你。」

      薄若幽點點頭,眼神仍然有些渙散,霍危樓有些擔心,程蘊之在旁道:「侯爺去吧,她只怕昨夜未曾睡好,你面聖要緊。」

      「好,我晚間再來。」霍危樓言畢,深深看了薄若幽一眼方才離去。

      薄若幽看著霍危樓的馬車遠走,眼底竟有些茫然,轉身之時,看到程蘊之進門,她便跟了進去。

      「幽幽先回房歇著,出去這半日,你也餓了,我讓良嬸與你送些羹湯過去。」程蘊之邊走邊交代。

      薄若幽應了一聲,腳步一轉往自己的院子而去,程蘊之自去吩咐良嬸。

      一炷香的功夫後,良嬸端著一碗蓮子羹往薄若幽閨房走來,到了跟前敲了敲門,內里卻無人回應,良嬸眉頭皺起,推門而入,「小姐,睡下了嗎?用些蓮子羹再睡——」

      良嬸說完往繡床上看去,然而繡床上空蕩蕩的,哪裡有薄若幽的影子?

      她站住腳步,目光四掃一圈,不由覺得奇怪,難道薄若幽出門了?

      她連忙端著碗往門口走,可剛走出幾步,這安靜的落針可聞的閨房裡,卻竟然生出一瞬窸窣聲,這聲音隱秘而窒悶,好似從某個封閉之地傳來的。

      良嬸轉身,目光掃過屋內各處家具器物,很快,那聲響再度響了起來,這一下,良嬸的目光落在了繡床左側靠牆的高柜上。

      她眉頭皺起,抬步往柜子走去,她越是走近,柜子里的動靜越大,良嬸也越發確信柜子里有什麼,她有些緊張,可想到宅子裡還算安全,便大著膽子去拉櫃門——

      「啪」的一聲櫃門被拉了開,良嬸本來有些茫然,可很快,她看清了櫃內情形,手中的羹湯應聲墜地,巨大的驚恐從她眼底浮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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