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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仵作嬌娘 - 第129章 六花飛25字體大小: A+
     
      周圍侍奉的嬤嬤侍女們面色微變,可很快所有人斂下異樣,只是看她的目光越發恭敬,薄若幽聽得心頭直跳,正狐疑的看霍危樓,長公主卻面露喜色,「看,我不曾記錯!既是如此,你該喚我母親才是啊,你來,來陪我作畫——」

      她拉住薄若幽,相觸的那一剎那薄若幽便去看她的手,她的手保養的極好,細膩白瓷一般,可她卻發現她掌心有幾道凸起,當帶她走至書案前放手,薄若幽果然在她手上看到了幾處疤痕,她心頭微緊,望著眼前這張笑顏,一顆心有些沉重。

      長公主看著病況好轉如常人一般,可又活在所有人為她編織的幻境裡,此時自己也入了這幻境,她不由得提起心神,生怕自己說錯了話打破了這幻境。

      這時她聽見長公主笑道:「你可會作畫?」

      這屋子裡掛滿了畫卷,多為筆鋒銳利格局恢弘的水墨畫,看得出趙凌霄極愛此道,且氣性極高,胸懷遼闊,擅精巧技法,薄若幽搖頭,「我畫的不好……」

      「無礙,我來教你,你看我畫——」

      她說著繞去書案之後,抬手落筆,薄若幽順著她筆尖看去,面色瞬間一變。

      那畫紙不過十多寸大小,此刻上面卻畫了一個赤紅織金繡鳳紋襁褓,襁褓內是個憨態可掬的嬰孩,看起來不過周歲大小,眉眼彎彎,一看便是個女孩兒。

      她瞬間明白,這是長公主夭折的女兒,是霍危樓的親妹妹。

      然而令薄若幽更意外的卻是畫上筆法,她作畫線條柔和寫意,用色鮮艷大膽,與周圍掛著的水墨山水畫截然不同,她指尖輕顫了一下,正覺惶惑,霍危樓卻站在了他身後,他也看到了書案上的畫作,卻毫無意外。

      長公主沉浸在作畫之中,前一刻還說要教薄若幽,下一刻卻已忘記,只是面上帶著柔和的笑,人亦輕鬆自在,若非眼角眉梢多有皺紋,薄若幽甚至覺得她有些天真情態,霍危樓拉著她往後退了兩步。

      「她記不清事,忘性亦大,此處從前是父親的畫閣,後來不知哪年開始,她稍稍好轉些,便將此處當做了自己之地,見到父親之物,也不以為意,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能出現在她眼前,否則,便得遠遠躲著不能讓她瞧見,她眼下多半記著我妹妹還活著。」

      患了瘋病之人,看似癲狂錯亂,卻也有自己的一套認知和章法,然而長公主久病,且病的極重,如今這般能維持表面平和已經十分不易。

      薄若幽只覺揪心,本以為福公公所言之好轉是她已神志如常,「若如此能輕鬆高興,那也極好,只消周圍人小心伺候便是。」

      一輩子活在一個顛倒錯亂的人世間,只要不露蹤跡,有人侍奉,與她而言,也比記起所有禍事,亦或清醒明白來的要好,薄若幽望著長公主,尤其心疼她。

      長公主果真一個人作畫,霍危樓和薄若幽等了許久,只等她將最後一筆畫完,有些疲憊的嘆了口氣,霍危樓才開口道:「母親,我好容易回來一次,讓我陪您用晚膳吧。」

      「好好好,你又要回北境了。」她面露愁容,心疼的望著霍危樓,這一次無人再糾正她。

      夏日夜間也頗多暑意,晚膳便擺在水閣偏廳之中,兩面窗扇大開,水塘中帶著荷香的涼風徐徐而入,若長公主言辭間未曾顛三倒四,薄若幽會覺得此般光景極好。

      她盡力的配合長公主言笑,但凡有不知如何作答的,也有霍危樓幫她,她只覺自己入了戲本子,唱念做打卻分得清幻與真,唯獨長公主是入戲至深的那人,一群人陪她唱一場戲,無人敢驚醒她。

      薄若幽本以為只要能平順的用完晚膳,等他們告辭了,少了陌生人打擾,長公主便能將這場戲繼續唱下去,可她沒想到,晚膳還未用完,長公主便醒了。

      那是一道荷葉蓮子羹,是膳末的羹湯小食,清甜的香氣令薄若幽新生喜歡,她更覺得,長公主一定也喜歡這清甜的味道,可就在湯羹放下的一瞬間,長公主面上溫柔的笑意瞬間收的乾乾淨淨,她眉頭幾皺,慘白的麵皮詭異的抽動了一下,然後緩緩起身,在霍危樓剛意識到不好之時,她抬手便將那湯盅砸在了地上!

      瓷片裂聲而碎,滾燙的湯羹四濺,她好似變了個人一般滿臉厲色,她又轉身,一眼看到了霍危樓,錐心的恨意從她眼底迸發,她死死盯著他的眉眼,忽然怒意勃然的尖叫了起來,身邊的茶盞碗筷被她揮在地上,她又似憎惡怪物一般的往後退去!

      薄若幽驚的呼吸都屏了住。

      片刻前她有多溫柔優雅,此刻便有多歇斯底里,而她步步後退,一腳踩在碎瓷湯羹之上,眼看著就要倒在滿地瓷片中——

      霍危樓本就在她身側,他眼疾手快上前將她手臂扶住,朝外喝道:「來人——」

      本是難得的和樂光景,連福公公也守在門外,聽見動靜,眾人立刻蜂擁而入,可這時薄若幽卻驚呼了一聲,「侯爺當心——」

      霍危樓轉頭眼前便有一道寒光一閃而過,他拉住長公主的手臂,可長公主為了掙扎,竟然用空著的手拔下了髮髻上的銀釵,而後奮力朝他手臂刺了下來!

      霍危樓有機會躲,可他不閃不避,而這眨眼的功夫,鋒利的銀釵入肉,血色立刻漫了出來,他未鬆手,直等福公公和嬤嬤們拉住長公主他才退開。

      長公主死死的盯著他,憎恨如冷箭一般落在霍危樓身上,恨不得噬其血肉一般,尖利的叫聲在屋內迴蕩,霍危樓轉身快步出了屋子。

      薄若幽僵立著,她看著帶血的髮釵從長公主手中滑脫,墜地的剎那,她只覺自己手臂也跟著一痛,她連忙追了出去。

      出了門,長公主的尖叫方才小了下來,薄若幽順著廊道往前,過一拐角後,看到了站在風燈下的霍危樓,他直身而立,正吩咐侯府侍從:「去叫明歸瀾來——」

      侍從應聲而去,昏黃的暖光落在他面上,卻驅不散他眼底的寒意,一抹血色從他手腕上流下來,滴答滴答的落在腳下的迴廊木板上。

      「侯爺——」

      薄若幽快步上前,撩起他的袖袍看傷勢,那一髮簪刺在他小臂上,因用力極大,生生扎出一個血窟窿,薄若幽心頭揪起,卻不知該去何處找止血之物才好,而水閣內鬧聲未停,顯然長公主還未被安撫下來。

      她只好先從袖中掏出一方巾帕,而後利落的將傷口綁住,霍危樓望著她情急模樣,語聲緩和下來,「無礙,小傷罷了,可嚇著了?」

      薄若幽搖頭,「好好的,怎突然就不對了」

      霍危樓嘆了口氣,「她的病本就沒個定數,這幾日她來水閣次數多,還以為此番能多好些日子。」

      說話間,兩個嬤嬤一起將長公主抱了出來,福公公走在前,快步至他跟前,「侯爺傷勢如何?可要先回侯府去?老奴留下,等安頓好了,再回去告訴您。」

      聽著腳步聲也往這邊來,霍危樓帶著薄若幽往府門方向來,生怕再刺激長公主。

      走得遠了些,霍危樓方才回頭,只見十多僕從們一路往正院去,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樓台之後,銀月當空,清輝流瀉在霍危樓肩頭,如水一般寒涼。

      霍危樓抿唇沉眸,薄若幽忍不住道:「侯爺,我們可要回侯府去?」

      霍危樓點頭,帶著她朝外走,他本是在這長公主府長大,可如今因為母親病發之時的厭棄,竟似個外人一般,薄若幽想到適才長公主憎惡的神色,亦不願他在此久留,她又忍不住上前握住了霍危樓的手。

      霍危樓側眸看她,一把將她反握住,出門上了馬車。

      馬車逼仄,霍危樓手臂上的血未曾止住,已浸透了白色巾帕,薄若幽知道這傷勢對他而言的確算不了什麼,可頭次見他受傷見血,實在心疼的厲害,想到臨走時長公主的模樣,亦覺心底憋悶,那般歇斯底里的瘋癲之狀頗為自傷,且她眼底的憎惡刻骨一般,若整日沉浸在這般苦恨絕望之中,當真是地獄般的折磨,也總有耗至油盡燈枯之時。

      她借著窗簾縫隙透進的光去看他傷處,見絲帕上透出的血色越來越多,面上焦急之色也越發重,霍危樓望著她如此,忍不住抬手輕撫她的發頂,「無礙。」

      薄若幽抬眸看他,「一定很痛。」

      霍危樓扯了扯唇角,「以前比這傷重百倍皆有,當真不算什麼。」

      薄若幽只覺喉頭澀然一片,並不能因此言被他寬慰,想到戰場之上刀槍無眼,而他出門在外又有枕刀而眠的習慣,不知經歷過多少生死一刻,更覺心中沉甸甸的。

      她不說話,霍危樓便用未受傷的手將她攬入懷中,「我可曾哄騙你?我母親她……就是這般,且這病不知何時才能好,誰都可能來計較我的婚娶之人,唯獨她不會。」

      薄若幽聽得鼻尖發酸,忍不住傾身將他抱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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