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茶茶回頭。
秦堰書微微搖頭,眼底猩紅。
從兩人見到的第一面起,她就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態出現在他跟前。
他曾一幕又一幕的夢到過那天的場景。
他不是被所有人孤立排擠的存在,不是一個包袱、累贅,會有人護着他,會有人在乎他的感受,會有人告訴他,在這個世界上,他不是可有可無的。
只是一個夢,他都能沉溺在那種被人在乎的假象里。
更何況是現實。
他再裝作不在乎,也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
他做不到對於那些溫暖視而不見。
這段時間,他如一抹幽靈一樣,一個人來,一個人去,遠要比之前更煎熬。
秦堰書從沙發上起身,平靜到異常,與那位男警員對視,沙啞的嗓音對他說道:「能進屋說嗎?」
辦事人員看着少年一張臉,明明年齡不大,卻氣質格外老成,沉悶,幾分頹然厭世的氣息,心下嘆了口氣,對他點了點頭。
「就在外面說,這小兔……他往我身上潑髒水怎麼辦!」秦泰想攔。
「啪——」
薑茶茶一掌拍在他的手背上。
「你這死丫頭幹什麼!」
秦泰瞪得眼珠子都要凸出來,薑茶茶也盯着他不放。
「秦堰書說了,有話要單獨說,你這麼怕,做賊心虛啊!」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我供他吃哄他喝,他做什麼都得經過我同意!」
女警員拉了她一把,站在薑茶茶跟前,公式化的語氣對秦泰說道:「阻攔工作人員執行公務可以處於治安處罰。」
秦泰蔫菜。
房門關上。
秦堰書面無表情地脫掉身上的t恤,背對着工作人員,露出了傷痕纍纍的後背,和他胳膊上一樣,有新傷和舊傷。
幾道用皮帶抽出來的痕迹格外顯眼。
工作人員也是上崗沒多久,看到這明顯是被虐待出來的痕迹,不禁握緊了拳頭。
停頓了有近一分鐘,他穿上衣服。
少年轉過身,黑漆漆的眸子與他對視,低啞嗓音不疾不徐說道:「他是我叔叔,平時喝醉了,打牌輸了錢,亦或是有其他不順心的事都會拿我出氣。
這次是他買的股票賠了,我嬸嬸和他鬧了兩天,昨天就和我堂弟回娘家了,他今天沒能把人叫回來,我就成了他發泄的對象,說我是家裏的掃把星,因為我的存在他才會賠了錢。」
工作人員一時間喉間似是被什麼堵住,難受的厲害。
過了有十分鐘,兩人才從卧室里出來。
秦泰被帶回了派出所。
那個工作人員小姐姐帶着她和秦堰書去了醫院。
身上的傷做了處理。
鑒定結果也出來了。
輕微傷。
聽工作人員的意思是,只能對秦泰處於一些罰款,拘留幾日,具體的,還要再調查取證之後才能出結果。
兩人坐在醫院的長椅上。
久久無言。
「沒用的。」秦堰書望着不見星辰的夜空,語氣空洞縹緲。
薑茶茶側目看了他一眼,沒理解他突然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繼續說道:「之前,鄰居看不下去,有報警,秦泰被警告過,這麼多年了,他只有變本加厲。」
薑茶茶沒有問他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要任他打罵,這個問題對於小時候的他來說,太蒼白無力。
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離反抗只差一步。
只是他的方法過於極端。
為了這些人渣,連帶着把自己搭了進去。
「你什麼時候十八?」她問。
「十月底。」
「還有五個月,還有五個多月你就能離開這個家,就能徹底解放,擺脫他們了。」
他知道。
那是他活下去的動力,遠離他們,遠離這個城市。
「這五個月,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保護自己,你不要和他硬碰硬。也不要一味的忍讓,任他打罵,又不是銅牆鐵壁,打在身上不疼嗎?
不要怕說話,也不要怕丟人,要丟人也是他,只要他動打你的念頭,你就大聲呼救,求助鄰居街坊,讓街坊鄰居報警。你不是住校生嗎?實在不行,就住校不回來,周六周日也不回來,和學校說明一下情況,我想學校不會拒絕。」
他點了點頭,轉頭看向她的眸子比看別人多了一些光亮,「你為什麼會來這?怎麼知道我住在哪?
「雲朵說,你答應了要參加她的生日宴,你既然沒來,我知道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我第六感一向很准,我向老師問了你的家庭住址,又在小區里打聽了一下。」
秦堰書又應了一聲,想開口找個話題聊,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過了有一會兒,他才又道:「對不起。」
薑茶茶瞬間就知道他為什麼道歉。
她輕笑一聲說道:「只擔心你出了什麼事,我都給忘了我們還在冷戰。」
她起身道:「好了,說了這麼多又是在討人煩了,我就不在你跟前礙你的眼了,今天晚上,他不會回去了,你回家早點休息。」
薑茶茶說完,就要走。
秦堰書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冰涼的指節觸碰到細膩軟滑的肌膚,指尖似是被燙到,他連忙收了手,神情有些不自然說道:「之前是我說話不好聽。」
他當時一股腦說出那句話后就後悔了。
不止一次的懊悔。
但不知道該怎麼彌補。
薑茶茶勾唇,皮笑肉不笑:「怎麼會,明明是我話太密了,你只是說出一個事實。」
秦堰書不是個很會看人臉色的人,但卻敏感能察覺到她生氣了。
他嘴唇翕動,想說什麼,又怕多說多錯。
他黯然垂下眸子。
在旁人跟前,情緒沒什麼波瀾的人,此時此刻像個受氣包,耷拉着腦袋,弱小,可憐又無助。
不知道的該以為是她欺負了他。
無一處不可憐的。
薑茶茶也沒有哄他,淡聲道:「再不回去,我外婆該擔心了,有什麼話,我們改天再說。」
他頷首:「我送你回去。」
薑茶茶不贊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現在最應該做的是回去休息,我在醫院門口攔輛車就行了,用不着送。」
他欲言又止。
薑茶茶:「給我你的電話,我到家給你打電話。」
「我沒有電話。」他手握成圈,垂下眼瞼。
她一定覺得很可笑吧。
還能有人連個電話都沒有。
薑茶茶把自己的手機號報給他:「半個小時后,借個手機給我打電話,可以嗎?」
她沒有問,也沒有一句玩笑話,這讓他一顆心放回原處。
他點頭,心裏又默念了一遍她的手機號,把一串數字記得爛熟於心。
秦堰書回了一趟那個所謂的家。
從自己床下翻出自己曾經絕對不會動錢,跑去了一個手機店,在店員大力推薦下,他還是繞過那些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智能機,在老年機一塊停了下來。
又讓店員幫自己辦了一張手機卡。
半個小時很快就到了。
他站在手機營業廳門口,掐著時間打電話。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最後說了一句,這是我的手機號,確定對方聽到了,才掛斷電話。
明明白天還挨了一頓打,他心裏卻不覺得難受,一夜好夢。
第二天是被拍自己房門的聲音吵醒的。
是他嬸嬸。
知道秦泰進了派出所,要被拘留個七日,王曉歡一大早就趕了回來,看到秦堰書第一句話就是罵他是個沒有良心的白眼狼,他們養他這麼多年,他就是這麼報答他們的。
在她手掌要落在他身上的前一瞬,秦堰書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又一把推開她。
王曉歡踉蹌幾步,扶著桌子才堪堪穩住身子,不至於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想再罵,撞進那死人一樣的眸子,不禁渾身打了個冷顫,開口就是色厲內苒。
「你個沒爹……」她話說道這,被秦堰書一個陰冷刺骨噁心眼神瞪回去,人嚇得打了一個隔。
「秦堰書!他是你叔,親叔!我們養了你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她心裏罵了一句,這小兔崽子長大了翅膀硬了,說着拍著大腿坐在地上嚎叫,「你就是這麼報答我們的,可真是好狠的心啊,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如果是之前,他或許會站在原地,任她說,任她罵。
可現在……不會了。
秦堰書回屋拿了自己的書包就要出門,王曉歡看勢不對,撐着地面起身,一把拽住他的書包:「事情還沒解決呢,你叔還沒有回來,你想去哪。」
「打工。」他冷瞥了她一眼,「老闆說了,假期里曠一天工,上一個月的錢,一千塊,一分都沒有。」
「哪有曠一天工,一分都沒有的!什麼黑心老闆!」她訕訕放了手,坐回沙發上繼續抹淚。
秦堰書去了常去的網吧。
老闆看到他,就招呼他過去,遞給他一張紙:「上面是賬戶和密碼,都是低段位的小號,今天都要刷到大師級,結束後來找我要錢。」
……
周二,學校開學。
王曉歡去了一趟派出所,見了秦泰一面。
下午就到了學校找秦堰書。
她不知道秦堰書的班級,但秦堰書這個名字響亮,常年在光榮榜上宣傳欄處掛着。
問了一兩個同學,就找到了班級。
她拉住的人,好巧不巧正是薑茶茶。
「同學,你也是1班的吧。」她和薑茶茶說着話,視線不住透過窗戶往教室里瞅,沒有看到秦堰書,「你幫我喊一聲秦堰書吧,就說他家裏人來了。」
薑茶茶勾起一抹乖甜的淺笑:「好啊,你先等著。」
王曉歡被驚艷到。
開始是想,以後她兒子要是找這麼漂亮的女朋友,她出去面上都有光,然後又想還是不要了,越漂亮的女生越不安分。
玩玩可以。
找老婆,還是要找居家的。
這一等就是十多分鐘。
她站不住要去問的時候,那個女生出來了,王曉歡壓着眼底的不耐煩說:「秦堰書呢?」
「不好意思啊,我剛剛忘了和你說了,秦堰書同學被老師叫走,去教務處改試捲去了。」
「教務處在哪?」
「真是不好意思,我帶你過去吧。」
薑茶茶把人帶到綜合樓,讓她在三樓的器材室門口等著。
過了又有十分鐘。
秦堰書過來了。
器材室的門鎖著,隔壁一個陳放桌子的房間門半掩著,薑茶茶打開門,甜甜笑道:「到這裏面說吧,有凳子還能坐一坐。」
也不知道是走廊的燈太暗了,還是這地方太陰冷了。
王曉歡後背有些發涼,搓了搓手臂。
看到那個傳話的小姑娘也跟着進來了,她連忙說:「我和秦堰書有些家裏事要說,這位同學你還是迴避一下吧。」
「不用。」薑茶茶還沒有說話,秦堰書先開了口,「有什麼話你趕緊說,老師那邊還等著。」
「怎麼不用。」她瞪了他一眼。
薑茶茶開了口:「這位女士,你是想說秦堰書叔叔被拘留的事兒吧,這事兒我說的。」
「你和她說的?」她想都沒想就怒斥道。
「不是。」薑茶茶依舊是笑眯眯的乖巧可人,「是我報的警,和警察們說,這家人家暴,虐待孩子,然後就來了工作人員,做了一系列工作后,就把他給帶走了哦。」
她瞬間炸了。
「你這小姑娘怎麼這麼毒的心思,什麼家暴,小輩犯了錯,當長輩的教訓了幾下,這是家暴嗎,是虐待嗎?」
「犯錯?」她冷嘲了一聲,「你看說說犯了什麼錯,需要人跪在地上用皮帶打?你不如去和警察說,看看他們會不會放人。」
她在說什麼廢話?
要是放人的話,她會來這裏和他說這些?
「我不管,你們今天必須和我一起過去。」她說到這,看到兩人不為所動的同款表情,似是沒有辦法了,一恆心說道,「「你們今天要是不過去,信不信我到你們班裏鬧,讓所有人知道!」
秦堰書眼神森寒。
她永遠都是這一出。
她要是永遠都不出現在他的面前就好了。
這個念頭剛起,就被人握住了手。
溫暖細膩的觸感,帶着他從痛苦,絕望的深淵裏走出。
薑茶茶眉頭一挑,扯過秦堰書錯開身為她讓路,滿不在乎道:
「去啊,你去鬧吧,我還正發愁你不去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