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好好待你,你可不能死哦。」
他是第一次感覺到,原來一個人的手可以是這麼柔軟,一個人說話的聲音也能如此動聽。
她把竹簍拖到跟前。
晉言翊落入席捲著淡淡葯香的懷抱,被人輕輕放進了竹簍,一陣晃動,是少女背起了竹簍。
她哼著不知名的小調,沿出了小巷,沿著熱鬧的街市緩步前行。
晉言翊縮在竹簍里,陡然放鬆下來,昏昏沉沉想要入睡,他努力將沉重的眼睛掀開一條縫,朦朧間望到一方天空。
萬里無雲。
如湖水一樣澄澈明亮……
薑茶茶在一個小攤位前停下了腳步:「老闆,我要一個饅頭。」
付給老闆一文錢,她拿著熱氣騰騰的饅頭,離開攤位。
不知是不是變成狗的緣故,晉言翊只覺得自己嗅覺異常靈敏,饅頭清香的味道不住飄來,他肚子又在打鳴。
走到人少的地方,她把竹簍放下來。
蹲在竹簍旁邊,把饅頭放進竹簍里,雙眼完成月牙:「給你買的,快吃吧。」
晉言翊沒有任何形象地狼吞虎咽,咀嚼時甚至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他被自己發出的聲音嚇住,一時間覺得無比難堪,然又擋不住想吃的慾望。
一個饅頭很快就被吞噬乾淨。
她笑眯眯看著,又輕輕摸了摸狗頭:「好乖。」
晉言翊無意識蹭了蹭柔軟的掌心。
下一瞬,整條狗僵住了。
他怎麼能做出這種羞恥的動作。
他是人!
少女已經重新背起了竹簍。
走了有兩刻鐘,她在一處籬笆小院前停下,推開竹門時,揚聲道:「阿娘,我回來了。」
茅草房出來一個跛腳的婦人,
婦人也不過三十又一,歲月已經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迹,枯黃的手上還掛著水珠,只來得及在衣裳上擦拭了一下。
「小茶回來了,怎麼樣,草藥童掌柜收了嗎?」
說話的是這具身體的娘親,方氏。
方蔓蔓父親原是鄉里的赤腳大夫,方圓幾十里還算小有名氣,只是前幾年一次上山採藥的途中,為了找尋一味藥材,入了深山至此都沒回來。
深山豺狼虎豹多,村裡都說是死了,她們連個屍體都沒有找到,只立了個衣冠冢。
這些年來,母女二人相依為命。
方氏腿腳不便,靠著一畝三分地勉強果腹,若是染了風寒,連個拿葯的錢都沒有。
方氏原是不同意她上山的,可今年漲了賦稅,她不懂葯也不識字,再加上腿腳也不便,沒辦法爬山,只能留在家裡幫人縫補一些衣服來貼補家用。
茶茶平日里去山上采一些常見的草藥,藥材賣了換錢,日子這才算過得下去。
原主便是在採藥的時候不小心從山坡上滾了下去,人沒了的。
薑茶茶如今成了她,這事就自然不會再發生。
薑茶茶點頭,從懷裡拿出錢袋,笑嘻嘻道:「收了,還多給了我三文呢,一共是二十九文錢,娘,你數一數。」
實則一共是三十文。
還有一文進了晉言翊的肚子。
方氏看都沒看直接收了起來。
「跑這麼遠,累了吧。」
她說著話,去幫著摘薑茶茶肩上的竹簍,這才發現裡面窩成一團,髒兮兮的東西。
方氏一驚:「這是……」
薑茶茶把竹簍側放,將他拖出來,也不嫌棄他臟,直接抱在了懷裡:「我在鎮上的巷子里撿的。」
方氏眉頭一皺:「你這孩子,還是什麼都往家裡帶,我們現在自己生活都很困難,怎麼養活得了它啊。」
薑茶茶把他放在地上,蹲在他身邊,撫摸著他的腦袋,抬頭看向方氏,撒著嬌道:「我可以自己少吃一點,留給他吃,阿娘,我們留下他好不好?」
晉言翊放鬆地趴回去。
小姑娘心越善良,對他來說就越好。
他不知道怎麼才能回到自己的身體里,只要他還在這具軀殼裡,就必須找一個安穩的地方。
薑茶茶留意到他放鬆的模樣。
看到女兒亮晶晶的眼眸,方氏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
只聽她又道:「我們可以把他養的白白胖胖的,等他長了肉,我們就能宰了他吃肉了。」
【黑化值+5,剩餘黑化值85。】
晉言翊後背的毛直接炸起,目光兇狠,呲著牙喉間發出嗬嗬的聲音。
小九九被逗笑的同時又有些幽怨。
黑化值漲了。
熟悉的場面。
【茶茶,你好壞啊,還嚇唬他。】
薑茶茶:只是看他太放鬆了,逗他一下。
方氏沒想到她打的是這個主意,想想,好像也不錯,把這條小黃狗養大了,就是自己不吃,說不定還能賣幾個錢。
薑茶茶幫他順著毛:「阿娘,你看,他能聽懂我說話似的。」
「又在胡說。」
「才不是,他一定能聽懂我說話,我說要養胖吃了他,他都生氣了,你看,它像不像是在瞪我?」她噘著嘴道。
晉言翊斂去殺意,連忙收回視線。
她又指著他說:「我一說,他就不看我了,阿娘阿娘,他真的好聰明啊,知道我在說什麼!」
過於篤定的語氣。
晉言翊心下一驚,驚疑少女的敏銳。
方氏跟著點頭:「我們說話,他像是有反應。」
薑茶茶拍拍狗頭道:「你別生氣好不好?我方才是開玩笑的,我要把你養得壯壯的帶在身邊,才不要吃了么呢,到時候帶著你上山,什麼豺狼虎豹都不怕了。」
這也可行,不吃,也能當個看門的。
方氏這麼想著。
她說道:「先別管它能不能聽懂我們說話了,先吃飯,吃完飯我們再給它搭個窩。」
薑茶茶重重點頭。
菜是山上挖的野菜,粥是米水各半。
薑茶茶從廚房找了一個豁了口的碗,把碗放在地上,不由分說的將自己的白粥分了一半出來。
她捧著自己的碗,招呼晉言翊:「快來吃飯了。」
方氏看了直搖頭:「晚會兒用刷鍋的泔水,泡點窩窩頭給它吃就好了。還有,吃飯呢,它身上太臟,別離它太近,說不定身上還有跳蚤呢。」
她胡亂應著,又把碗往他旁邊送了送:「快吃快吃,要不然一會兒就沒得吃了。」
他知道自己不該再順著她的話有下一步動作。
可聞到香味,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哼哼唧唧將腦袋埋進碗里。
他實在是餓的厲害。
這幾天完全都是靠喝水活下來的。
她給的一個饅頭,包括這一碗往常他看都不會看的白粥,對現在的他來說,都是珍饈美饌。
她托著雙腮,笑眯眯看著,一碗粥很快見了底,她也把自己碗里的粥喝了個乾淨。
她摸著他的腦袋,說了聲:「乖,你要快快長大,長得比老虎還要壯,保護我和阿娘啊。」
吃完飯,就是給他搭窩清理傷口的事。
薑茶茶給他渾身上下清洗了幾遍。
用了大半缸的水。
異味永遠是沒了。
濕噠噠的黃毛貼在身上,顯得更為瘦弱。
方氏的意思,是在房檐下隨便搭一個就行,薑茶茶不同意,跑到放木柴的房間,收拾出來一角,稻草鋪了幾層,又翻出她穿不上的衣服鋪上去。
看得方氏一陣肉疼。
衣服改改還能穿,怎麼就墊在一條狗的身下。
晉言翊確定她不會在這個時候對自己不利,窩在自己新窩……家淺眠。
來來回回的腳步聲,成了催眠曲。
聽到腳步聲逐漸靠近自己,他才懶懶掀了下眼皮。
就這一眼,狗子瞬間清醒。
看到她拿刀,晉言翊脊背拱成一座小橋,露出尖尖的牙齒,像是她要是敢有下一部分動作,就咬斷她的脖子。
她竟是想趁他睡著了,要他的命。
「狗狗乖,我是我要給你剪身上的毛。」她一點都不怕,走近,拍了拍他的脊背,「你身上這好一塊禿一塊的,需要把毛髮剪掉,上了葯才能好的快。」
給他剪毛是一件大工程。
她看著眼前沒了毛,顯得更丑的小東西,憋下笑意,自言自語道:「不能一直喊你狗狗啊,得起個名字,起什麼名字好呢?」
不知為何,他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毛這麼黃,就叫大黃好了,不對不對,你現在沒毛了,要不叫鐵柱?也不行,和王嬸家的狗名字一樣了。啊,我想了一個好名字……」
沒了毛髮,他有一種被人扒了衣服,赤裸著示人的羞恥,再聽到她說鐵柱和大黃這種名字,羞恥的同時又夾雜著絕望和憤懣。
「招財,這個名字好!」她一拍手說道,「你就叫招財怎麼樣?」
不怎麼樣。
他怒目而視。
「你也很喜歡對不對!」
他不喜歡!
她不是聰穎到能看出他的情緒,怎麼現在看不出他是在不滿了!
然而,徒勞。
他就被安上了招財的名字。
她找了一些草藥,搗碎了敷在他的傷口上,還用布條都包紮了一下,念經一般,自言自語說著什麼。
他都懶得搭理,也懶得去聽。
就這麼過了十天,他身上的傷好了七七八八,被打的右前肢也能沾地了。
小姑娘隔一天都會進山採藥,有時是進山撿柴。
那間柴房大半都被堆得滿滿當當。
她似是終於意識到,沒有毛髮遮擋,光禿禿的身子示人有些不妥,找來了一些男式的舊衣衫,裁剪了之後,做成了衣服為他穿在身上。
方氏自他套上衣服后,就止不住笑:「你這孩子,也不知道整天都在想些什麼,給狗穿衣服,真虧你想的出來。」
晉言翊如同一件物品一樣被人上下打量著。
他是習以為常的麻木。
這對母女有事沒事都喜歡拿他進行調侃。
若不是知道小姑娘沒有惡意,只是玩心重,每次賣了東西,都會買個饅頭偷偷給他吃,早就離開了這裡。
他不知道怎麼才能回到自己的身體了,現在能做的,只有抓緊機會養好身子,等到他有足夠的能力咬斷一個成年男人脖子,有了自保的能力,才能離開這裡。
……
天蒙蒙亮。
柴房的門被人推開。
他窩著沒動,只是眼皮子掀開瞧了她一眼,又合上眼睛。
薑茶茶拿起丟在牆邊麻繩。
晉言翊知道她這是要上山了。
她走到門口了,回頭看向窩在牆角的晉言翊:「招財,今天隨我一同進山吧。」
他沒有拒絕的餘地。
等她向自己脖子里套一個繩索后,他就綳不住了,抬起爪子想要扯斷麻繩,甚至用牙去磨。
小姑娘威脅:「招財,你要是把繩子咬斷了,我就要去鎮上王鐵匠家,給你打一副鐵鏈了。」
他撕扯的動作一僵,耷拉下腦袋,順從地走到她身邊。
她抱著他,臉頰蹭了蹭他的腦袋:「我們招財就是聰明。」
一人一狗往山上走。
【茶茶,現在任務進度這麼慢,都十天了,剩餘黑化值還有79呢,你可以用竹簍背著他上山啊,讓他感受到你對他的愛護,說不定黑化值就沒了。】
薑茶茶瞥了一眼沒什麼精神跟在自己身邊的小東西:我好吃好喝養了他這麼多天,他身上長了不少肉,背著他上山,給自己找罪受呢?
也是。
小九九憂心忡忡,【我們還有不到一個半月的時間,萬一他穿回去了,你想見他就難了,到時候還怎麼做任務啊。】
薑茶茶:還有近一個半月呢,這麼長時間肯定沒問題。
小九九聽她說得這麼有底氣,滿腹的話只能憋回去。
上個任務她完成的這麼漂亮,它該相信她這一次也是可以的。
她腳步輕快,沿著山道前行。
晉言翊看著小姑娘似是有使不完的勁兒,用不完的活力,心底不由得想到自己見過的那些千金小姐。
她們是養在深閨里的嬌花,受不得風吹日晒,細心培育著。若將她比作花,她定然是路邊的狗尾巴花,堅韌,充滿著生機。
山上到處都是枯柴,她把繩子抻開放在地上,撿了枯枝就放在上面。
晉言翊就窩在一棵樹下,看她哼哧哼哧的忙活。
很快,由少積多。
她動作利落地捆綁好,將木柴捆起來,半蹲下身子,嘴裡喊著一二三,給自己助力把木柴背在單薄瘦弱的脊背上。
瘦小的身軀背被壓得幾乎和地面平行。
趔趔趄趄,步履艱難。
但是依舊是如同竹子一般,充滿韌性。
壓不垮,擊不倒。
「招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