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兩個結果？別無例外？」王峻皺眉，再度詢問。

孫鹿棠道：「對，沒有任何例外。」

王峻眉鋒上揚，面色凝重，仔細思考擺在面前的答案。

lv4的超凡者的精神足夠強韌，生命靈韻足夠龐大，因此誕生了名為領域的超凡之力。

領域是lv4超凡者的標誌，同時也是他們的枷鎖。

只不過，這道枷鎖真正顯露威力的時刻意味着個人的生命迎來終末。

「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的人生態度或許是很多強者奉行的理念之一，但若站在全人類的角度去看，就會發現lv4以上的超凡者就像是一顆一顆的定時炸彈。

實力越強，死亡后的爆炸越猛，影響範圍越廣泛。

這些超凡者迎接死亡之前，濃郁至極的情緒難道不會受到扭曲嗎？

答案幾乎不需要思考，王峻可以肯定，他們情緒必然要通過某種方式發泄出去，心靈肯定會受到污染和扭曲。

試問，由此而來的禁忌物蘊含着對於世間的極致惡意，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問題！這才是合理的答案。

王峻把內心的種種推測述說出來，然後鄭重其事地詢問道：「孫老前輩，高等級超凡者的死亡誕生的禁忌物和禁忌之地都充滿著惡意，並且特別渴望殺戮生靈嗎？」

「不，不是的，」孫鹿棠擺手輕笑，「你的推測中忽略了人性中的良善部分。」

「何解？」王峻問。

孫鹿棠措辭兩秒，說道：「人之將死，並不只有不甘、怨恨、忿恚，有時還會是更濃郁更強烈的情緒——愛。」

「此愛非男女之間的情愛，而是對於家人、伴侶、子嗣、夥伴、朋友的渴求與眷戀，或者是堅信着的某種信念。」

「人啊，遠比我們肉眼看到的更加複雜。既嚮往著美好的天國，又會沉入深淵翩翩起舞。可化天使，可成魔鬼，複雜的兩面性導致了無限的可能性。」

「由此誕生的禁忌物和禁忌之地都會伴生著特定的規則，禁忌物的規則被統稱為代價，禁忌之地的規則被取了個別名，叫作法則。」

王峻道：「付出代價，就能使用禁忌物，甚至與實力無關？」

「對，」孫鹿棠點頭，「還有禁忌之地也是如此，當你掌握了某個禁忌之地的法則時，哪怕你僅僅是一名普通人，你也有可能隔着數千米，通過法則撬動整個禁忌之地的力量去殺死你的仇敵。」

沉吟片刻，王峻說：「那麼，lv5超凡者被稱為半神，半神死後與lv4超凡者死後，兩者誕生的禁忌應該不僅僅是規模或者效力的區別吧。」

孫鹿棠道：「你很聰明，lv4和lv5的最大區別就是lv5是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一條道，當lv5死去，意味着他所開闢的那條道暗淡了下去，這時候，實力不夠強的lv5則會化作大型禁忌之地，至少囊括近百公里的區域，通通轉化為他的存續證明，這種禁忌之地里將會源源不斷地誕生禁忌物，其中規則暫時不明。」

「那麼足夠強的lv5呢？」王峻左手托起下顎。

孫鹿棠捋著鬍鬚，說道：

「足夠強，強到可以納藏自身之道，就能夠把自己的理念、力量通通凝聚起來，形成更大的一片禁忌之地，但這片禁忌之地則會按照他的希望，對後來人進行試煉。」

「有試煉自然有獎勵，輪迴山便是這樣一座禁忌之地，每年引得數之不盡的超凡者慕名前往。」

略作停頓，他笑呵呵道：「老頭子我將來要是嗝屁嘍，多半會搗鼓出一座比輪迴山的規模更大十倍的禁忌之地。」

孫不悟一時氣急，瞅著智能手機屏幕，口不擇言道：「臭老頭，你說這話也太不吉利了！」

「生死如遊戲，不悟，你應該看開點。」孫鹿棠也不惱火。

孫不悟手掌用力，手機邊框咔嚓作響，掉落某些細碎的晶瑩片狀物。

顯然，手機屏幕承受不住壓力，發出了即將破碎前的臨終悲鳴。

「好了，今天就聊到這，」孫鹿棠打了個哈哈，轉移話題道：「王峻小友，這些天，老頭子我還有點私事要辦，讓你幫忙治療的事得稍微延後一點。」

王峻道：「沒有關係，我這邊基本是隨時有空，孫老爺子你要過來就提前打一聲招呼便是。」

孫鹿棠微笑不語，對着鏡頭揮手，自顧自掛斷通話。

手機屏幕秒黑，孫不悟嘴角輕微抽動，囁嚅著似乎罵了一句，但周圍人都沒有聽清楚。

這時，王峻拆開床頭櫃的水果籃子，取來一顆水蜜桃，隨手一拋。

「悟哥，剛才你家老爺子有個點沒說完，我想問一下。」

穩當接住水蜜桃，孫不悟頷首，「說吧。」

雙眉輕凝，眉心微鎖，王峻斟酌數秒，說道：

「超凡之力來源悠久，甚至可以追溯到日之歷，這麼多年來肯定誕生了很多擁有領域的超凡者，他們都在歲月長河的流逝下迎來死亡。」

「這些死亡的超凡者就算只有三分之一導致禁忌之地的誕生，也足夠讓我們腳下的大地和頭頂的天空全部變成禁忌之地。」

「但是，我了解過聯邦所能囊括的土地面積，足有近3000萬平方公里，這還沒有算上海洋麵積。」

「就算其中僅有36座巨型都市，但城市與城市的荒野之間也並非全部都是禁忌之地，甚至還有拾荒者聚落和某些不願意進入都市生活的人們生活在荒野之上。」

「我懂你想問什麼了。」孫不悟微不可查地頷首，「這個問題其實是整個聯邦的困惑。」

略作停頓，他豎起食指，輕微搖擺。

「不對，與其說是聯邦的困惑，不如說是財閥的困惑。」

「聯邦九大財閥，每一個都比聯邦的歷史更加悠長，他們知道許多不為外人所知的秘辛。」

「月之歷、日之歷的歷史對財閥有着無與倫比的吸引力，足夠讓他們相互之間爭鬥殺伐。」

「你已經知道36號城市隱藏着什麼，那麼你就可以聯想一下。」

聽到如此明確的引導性話語，王峻緊鎖的眉心緩緩舒展開來，娓娓說道：

「日之歷的人類足夠強大，那時候很可能沒有lv5和lv6之間如同天塹般的瓶頸。」

「一旦成為lv6，那就是堪比當世神明的存在，這樣的人物實力足夠強大，很可能強大到禁忌之地也會被馴服。」

「所謂法則，不在他們頭頂，而在他們腳下。」

放下被啃到只剩下果核的水蜜桃，孫不悟說：「或許吧，日之歷的確是眾人嚮往的時代，那時的人類可以眷養萬族，你還沒有遊歷過這片廣袤土地，或許還不知道，月之歷的人類奉為神明玩意不過是日之歷的人類豢養的寵物。這些寵物對星之歷的我們而言，還有另外一個名詞——未知生命。」

「未知生命不是誕生自禁忌之地嗎？」王峻疑惑不已。

「誕生？這個詞語用的不夠準確。」孫不悟搖了搖頭，「」

這時，李懸塵驚愕道：「悟哥，你也忒不夠意思了吧？一世人兩兄弟，我們認識多久了？你怎麼從來都沒有和我說過？」

「你的腦袋裏面不喜歡裝這些雜七雜八的，」孫不悟抬起食指，指尖連續輕點太陽穴，「我就不浪費你的硬碟和內存。」

李懸塵下意識點頭，突然意識到自己被嘲諷了，可惜，動手也打不過，只能沉默寡言裝沒聽懂。

孫不悟道：「可笑吧？三個紀元以來，人類文明一直在衰退，到如今已經快要退出歷史的舞台了，卻還有財閥高高在上，想要畫地圈出三十六座囚牢，把人們馴養成聽話的奴隸。」

王峻道：「有壓迫就有反抗，居住在安定環境下，並且有着足夠維持基本生活的條件，那麼很多人就如被溫水煮著的青蛙，根本感覺不到自己即將迎接的死亡。」

「說得在理，可惜，看得清楚的人很少，而看得清楚又願意作為的就更加少了。」孫不悟的語氣中透出幾分意興闌珊。

「悟哥，你到也不必失望，」王峻說：「正如孫老爺子所說，人性有惡的一面，也有善的一面。惡的力量雖然很大，但善的力量只會更大，只不過還沒激發出來。」

「激發？談何容易？」孫不悟斂藏在墨鏡后的雙眸偏轉，望向床頭櫃下的破損塑料包裝袋。

他的眼中，聯邦比破損的塑料包裝袋更加爛，千瘡百孔，無可救藥。

黑鋒巷背後隱藏的赤旗組織有着美好的理想。

但是，理想的盡頭難見光明，讓他看不到絲毫希望，也就難免有些怨懟。

王峻按著孫不悟的肩頭，露出陽光般的微笑。

「容易的事情很多人都想去做，但做了不一定有價值。正因為一件事情不夠容易，才會變成理想啊。」

孫不悟眉頭深鎖，重重吐出一個字：「難！」

「難也不怕，有師父在，有孫老爺子在，還有我們這些人前赴後繼，總能搗鼓出點不一樣的花樣。」李懸塵插了一嘴。

王峻為之側目，在他的印象中，李懸塵除了弔兒郎當比較痞，就是腦袋不太記事情。.

李懸塵聳了聳肩膀，脖子向後縮，「阿峻，你別用這種怪怪的眼神看着我，怪不自在的。」

王峻笑道：「塵哥，你說的很對，前赴後繼，總能出現奇迹。」

「不是我想打擊你們，」孫不悟悠悠嘆氣，「我見過最大的絕望不是被多名巔峰lv4追擊，而是有一天早上，我站在那些為財閥打工的上班族的人潮中。」

「空軌列車的等候台絡繹不絕，當時一個大叔從遠處走過，他沒有停在站台邊緣，而是直接邁步，踏在空處。」

「我衝過去，把他撲到地上，讓他免於死亡，卻只換來他的一個眼神。」

「看到那個眼神的瞬間，我便知道他不是身體不適，而是求死，麻木的眼神毫無生氣，甚至不願意與我多說半個字。」

孫不悟一邊說，一邊苦笑。

「他的眼神告訴我，這一次沒死成，下一次繼續。當時，我很氣憤，抬起手掌，想要打醒他。」

「但是，我注意到了周圍人的神情——漠不關心，冷得讓人身心如同墜落冰窖。」

「那是自從我習武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失神，也許僅僅過去了片刻，但等我回過神來，那位大叔已經如願自殺。」

「他的屍體從空軌列車的等候台向下墜落，周圍人要麼戴着耳機，聽歌不理，要麼冷漠掃去一眼，便不再關心，要麼拿出手機，拍攝視頻，別誤會，這些人的眼睛裏看到的僅僅是流量而已，一個獵奇的視頻能帶來流量，流量便能換成金錢。」

說到這裏，孫不悟彷彿被寒意席捲，沉默了足足幾十秒。

「滲透骨髓的麻木是我從人潮中感受到的唯一情緒，那一天我便明白了，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壓根就不在乎，任何事情只要與自身無關，那就不用關注，或者就是圖一個樂呵。」

「你們若是親眼看到，還會覺得自己可以激發大眾嗎？」

面對他的問題，李懸塵不知如何作答，心中明明有一團熊熊烈焰，似要噴薄而出，但落在嘴上只有支支吾吾的斷續音節：「悟哥，我，我覺得，那只是個例吧，興許……」

孫不悟的眼神逼停了李懸塵後續的言語。

心中有火，熊熊如日，卻無法準確描述出來，那種難受，就像是吃了魔鬼辣椒，還找不到清水飲用。

李懸塵急啊，右手死命揪著腦後的小辮。

這時，王峻說道：

「身懷強大實力的超凡者難免忽略思想的重要性。」

「高高在上的財閥把持先進的武器和甘心效命的超凡者，很容易讓我們以為想要對抗他們就只能憑藉武力。」

「其實，真正讓財閥害怕的是思想，如我我們能夠開創一個閱讀刊物，展示新的思想，在大眾中廣泛傳播，久而久之，大眾才會自我覺醒。」

「當這些覺醒之人的比例達到某個閾值，敢於向財閥說不的人們就會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那時就是財閥覆滅，聯邦重組，社會煥發勃勃生機的時候。」

王峻所言幾乎就是我內心最想表達的……李懸塵雙手同時豎起大拇指，連聲大喊「對對對」。

「誰教你的？！」孫不悟失聲道，他的雙目流瀉金紅光輝，墨鏡鏡片周圍就像澆築著燒紅的黃金，分外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