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雙腿與常人截然不同。

左腿乾枯焦黃，失去了應有的水分，看起來就像被雷火劈過的樹枝，偶爾躥起火苗，火光一閃而逝，不起眼卻在左小腿留下焦黑痕迹。

右腿掛着淡藍色的寒霜，一片一片飄落在原本白皙瑩潤的肌膚上。

有的僅在表面，有的浸透入肉，把血肉乃至骨骼變成了冰塊。

兩條腿承受火焰與冰霜，又是灼燒又是寒冰，無時無刻地疼痛。

王峻前世是一名殺手，經歷過抗疼痛的專項訓練，其中就有專門應對熱和冷的極限測試。

那種痛苦不僅僅是身體上的考驗，更是心靈上的折磨。

王峻很難想像，蘇小九年紀輕輕，為何能若無其事地笑出來。

剛才，他與她的交談中，一點都沒有察覺異樣。

「你不疼嗎？」

王俊的聲音回蕩在蘇小九耳畔。

她愣了愣，顯然沒有料到王峻會問她疼不疼。

大多數人看到她的雙腿，神色間難免流露一絲厭惡。

然後避開目光，慌忙道歉，遮掩不自覺流露的真實反應。

很少有人真正顧及她的感受。

蘇小九輕抿嘴唇，笑了起來。

「還好吧，已經習慣了。」

她的回答自然而大方，就像雙腿只是磕破了點皮。

這姑娘有大毅力啊！

王峻心生感慨，轉而說道：

「進化之殤是由於你的體內同時存在兩股超凡能量，一半冰一半火，交織糾纏卻無法平衡，不能穩定下來，也就無法納藏體內，這才導致了你的腿疾。」

「冒昧問一下，這種進化之殤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蘇小九回答道：「出生就有，因為我是天眷覺醒者。」

天眷覺醒者指的是一出生就擁有超凡能力的極少數人類，超凡力量更強，潛力更高。

王峻再次認識到超凡領域的攀登道路絕不好走，進化的每一步都伴有風險，幸運得到賜福可能是隱藏更深的詛咒。

「可以詳細說一下嗎？」王峻問。

蘇小九點頭：「出生的時候，我擁有冰火之力，但是兩股力量截然不相容，不滿月我就會夭折，家裏恰好有一位長輩是深藍月庭的祭司，這才勉強活了下來，但進化之殤……」

蘇小九語速適中，娓娓道出她所受進化之殤的來龍去脈。

過程中，王峻對進化之殤有了更進一步的理解——

進化之殤是很多超凡者心中最深的苦痛，害怕旁人知曉，卻更怕自己被命運女神遺棄。

超凡者的進化會在什麼時候出現問題，世界上絕大多數的超凡者都無法回答。

哪怕半神級的lv5超凡者，其中多數也只能對自己的狀態有模糊的感受，無法行之有效地教導他人。

只有極少數擁有完整傳承的強者，能夠保證後輩子孫有一條大致穩定的超凡之路。

蘇小九就是因為當時運氣不錯，有一名長輩是深藍月庭的祭司。

深藍月庭屬於隱秘組織，平日裏很少顯山露水，但是她們有着一套獨特的傳承——月祭法。

因為及時獲得了這種超凡傳承，所以蘇小九得以活到現在。

可是……她的生命最多只能維持到18歲。

今年就是屬於蘇小九的第十七個年頭，在5月21日那天，就是她年滿18周歲的生日，也是她失去生命的命定之日。

「想要破除命運的枷鎖，你就去西南吧。」

蘇小九擺出一副神棍忽悠的口吻，模仿著那位祭司長輩。

略作停頓，她莞爾一笑，「所以，我就來到36號城市了。」

王峻輕微頷首，給予回應，表示自己還在聆聽。

少女說的東西有些沉重，他和她的交情又不算太深，很多話語沒有往深了說。

蘇小九雙手擺出手印——左右兩隻手相互觸碰，指尖指向天空，

她指著王峻，說道：「等了足足半年，但是始終沒有看到任何希望，然而，就在前幾天，先生治好了林幼薇處於爆髮狀態的進化之殤，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命運的齒輪已然轉動。」

王峻的眼神裏面蘊藏幾分探究，「為何這麼說。」

蘇小九斟酌著說道：

「深藍月庭有命運卜算之術，還是極少數曾經幫林家的超凡傳承者治療進化之殤的組織，我曾經閱讀過明確的書面記錄。」

「他們的進化之殤要麼不爆發，一旦爆發絕對不可能治好，最好的結果也就是成為變種人。」

「數百年來都是有死無生，唯有在你這裏有所不同……」

她饒有深意地看了王峻一眼，旋即低下腦袋，懇切道：「先生，救我，你是我最後的希望。」

堅強的女孩展露她軟弱的一面，饒是鋼鐵硬漢看了，也會心生惻隱。

王峻沉吟片刻，說道：「容我先檢查一下。」

言語落地，他的手掌化作水色，食指末端輕微變形，化作水刺。

戳！戳！

王峻變形的指尖分別在蘇小九的左右腿留下一個指印，給蘇小九留下他正在使用能力的印象。

緊接着，他支付50點生命靈韻。

99點生命靈韻瞬間失去一半，劇烈的頭暈目眩從身體與靈魂深處湧出，生命力彷彿被抽入虛空。

吭！！！

右手掌牢牢抓住機械輪椅的扶手，王峻蹲下身軀。

這時，他的腦海里浮現進化樹以及相關信息。

【進化樹歸屬者：蘇小九】

【生命層次：超凡者，超凡等級：lv2，進化完成度：33%】

【生命靈韻：1500/1800】

【靈韻屬性：冰火混合】

【當前狀態：體內靈韻不均衡，雙腿失去知覺，實力難以穩定，】

【解決方案：查詢中】

方案一：引導冰與火兩種超凡力量匯聚左右腿中，然後截斷雙腿，替換機械義肢，從此失去超凡能力「冰火無間」，失去相關的超凡傳承，成為一名普通人。所需材料：封魔石1顆，黯靈土100克……

方案二：尋找一名lv3的火系超凡者和一名lv3的冰系超凡者，讓兩人每日為她調理體內失去平衡的超凡力量，壽命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延長，估算為……3-5年。所需材料：純水結晶每日1枚，烈焰凝石每日1顆……

方案三：調配鎮靈藥劑，所需材料：月光果3顆，陽炎花3朵，星辰草3株，白金30克，黑魂水1000毫升，分魄木3根，熔岩火結晶3枚，禁忌紅土300克。藥劑調配着必須掌握冰與火其中一系超凡力量……

【超凡能力：冰火無間（可查詢，需支付10點生命靈韻）】

【進化途徑：可查詢，需支付100點生命靈韻】

粗略一看，王峻心底已經有了選擇。

方案一就是把少女變成廢人，她一定不會願意的。

方案二需要的條件比較苛刻，而且只能適當延長生命，並不能達到根除。

唯有選擇方案三——製作鎮靈藥劑。

王峻按揉眉心，唇齒翕動。

突然，蘇小九道：「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對，是因為我的進化之殤不好治療嗎？」

王峻腦殼裏的腦漿還在翻騰，上下兩排牙齒用力咬合，緩和片刻，這才說道：

「可以治療，只是材料我無法提供。」

「這完全沒有問題，先生寫張單子出來，我會讓家裏人幫忙準備的。」

蘇小九邊說話邊觀察王峻，看到王峻額頭炸出白毛細汗，眼皮輕微耷拉，嘴唇輕微張開，呼出的氣息似乎微弱了幾分。

她伸出右手，指尖觸摸王峻的額頭，抹去幾顆汗珠。

「你看起來很累，先休息一下吧。」

王峻手掌變回原本的肉色，拿起落在地上的毯子，幫她蓋在腿上。

「不要緊，我先把製作鎮靈藥劑需要的材料告訴你。」

扶著輪椅扶手起身，王峻複述了方案三中需要用到的材料。

聽完后，蘇小九抿唇合齒，心底暗道：

「他果然是在為材料發愁，單子裏的每一件材料的稀有度都很高……」

以蘇小九的背景，同時背靠蘇家和深藍月庭，但也只能湊齊六種材料，還缺少其中兩味主葯——陽炎花、星辰草。

貝齒輕咬下唇，蘇小九說道：「先生稍微休息片刻，我聯絡一下家裏人。」

王峻腦殼昏沉得厲害，拉過旁邊的椅子，邊坐下邊點頭。

輪椅轉過一百八十度，蘇小九逐漸遠去。

等待的時間有點漫長，王峻打了個哈欠，腦殼依然昏沉。

他雙手環胸，腦袋靠着牆壁小憩。

呼~~~呼~~~呼~~~

片刻后，蘇小九回到王峻身旁，聽到王峻均勻的呼吸聲。

「睡著了？」

「想必剛才的檢查真的很累。」

蘇小九端坐在輪椅上，單手托腮，欣賞王峻睡覺時的模樣。

黑色的碎發，乾淨的面容，稜角分明線條，即使閉着眼睛也很帥。

她保持安靜，看了一會兒，眼神里沒有半點花痴，反而像是正在欣賞畫展的藝術家。

嘀嘀！嘀嘀！嘀嘀！

角落裏的警報器突然響起，這是有人進入她的工作室。

袖口后撩，露出一塊鑲嵌月形鑽石的女士手錶，蘇小九看了一眼錶盤，當即皺起眉頭。

「葉蘇，你怎麼來了？」

錶盤呈現全息投影，投影中有一位扎著雙馬尾辮的活潑少女，她挑眉瞪眼，故作不滿道：

「聽起來小九是不太歡迎我？」

「那到不是，只不過我這裏現在有客人。」

「哪呢？哪呢？又是哪個冤大頭請你幫忙打造武器？」

「我是一專業的武器匠師，我的每一名顧客都不是冤大頭。」

「切，我老爹就是最大的冤大頭，他花一個億的聯邦幣，就從你這兒買了一把劍，無語哦，要是你的老師出手，那還差不多。」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聲音雖然比較小，但終究傳到王峻耳朵里。

他睫毛微動，驚醒過來，睜眼看向周圍，「我，睡著了？」

蘇小九點點頭，正要說話。

錶盤呈現的全息投影里，被稱作葉蘇的少女炸呼道：

「有男人！還是年輕的男人！」

「咦……小九長本事了呀，居然開始談朋友了。」

蘇小九皺眉，不悅道：「不要亂說，先生是我的貴客。」

言罷，她右手手掌按住左手手腕，女士手錶的錶盤頓時暗淡去。

「不好意思啊，吵到你休息了。」蘇小九歉意道。

王峻坐直身體，食指按揉太陽穴，重複問道：「我剛才睡著了？」

蘇小九奇怪王峻為何又問一遍，她腦袋左歪，嘴唇微動，給出簡單回答：「是的。」

王峻心底翻起波瀾，這不科學。

他是一名訓練有素的殺手，殺手的本能完全沒有消退。

按理來說，本不應該在陌生的地方入眠。

就算真的入眠，身旁有人出現時，他也應該第一時間醒來。

沒有醒過來，可能性有二。

要麼是自己太累了，50點生命靈韻的消耗實在太大。

要麼是眼前的少女心中沒有絲毫惡意，讓他無法察覺到哪怕一毫釐的危險。

就在王峻思考時，蹬蹬蹬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他看到來人的面容，與蘇小九年紀相仿，雙馬尾很厚重，直接從腦袋垂落到腰部，關鍵是頭髮的顏色火紅似驕陽，在髮絲的末端仿如挑染一般，煥發着少許光芒。

「小九，趁著姐姐不在怎麼藏了一個野男人？」

她說着就衝上來，一把抓住蘇小九的肩頭，來回晃動。

「不是你想的那樣，別瞎說！」

蘇小九翻起白眼，肩膀輕微抖動，騰起一股力量，轟的一聲沖，葉蘇的兩隻手像是受到了冰與火的同時灼燒。

疼！！！

葉蘇鬆開手，向後連續退了幾步。

「他就是冷姐說的王峻，是我們黑鋒巷難得一見的進化規劃師。」

說着，她的眼睛盯着王峻，伸出右手，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紹道：

「葉蘇，樹葉的葉，蘇蘇的蘇。」

「王峻。」王峻與她對視一眼，回答道。

兩人這就算認識了，然後，她就用一種非常詭異的眼神盯着王峻。

「你還沒有看過小九的臉吧。」

突然而來的一句話，葉蘇詭異地笑出聲來，然後掀開了蘇小九寬大的帽子。

霎時間，蘇小九滿頭白髮如瀑布垂落。

亮銀似月華，潔白勝霜雪。